“說來奇怪, 貴妃得寵,豫王也極得皇上歡心,這些年來連太子都不放在眼裏, 說是權勢熏天也不為過,隻是這一個多月來, 豫王一家人卻銷聲匿跡, 不管是請他們赴宴,還是去王府拜訪, 都是托故不見,這不連著兩次宮宴都沒見過他們, 又聽說宮裏的貴妃也病了, 這才傳出一些風聲來……”

雲初皺眉道:“這麽說,說什麽他們被軟禁了都是傳言?”

“不不,說起來這事兒還頗為好笑……”海晏清笑著說道,“那豫王世子生性風流, 這一兩年一直流連青樓……”

海晏清小心地看了看雲初的臉色,見她神情無異, 才繼續說下去。

“那日他正在青樓裏……那個……做客, 忽然進來一群錦衣衛, 什麽也不說就把他強行帶走了,豫王府的侍衛下人要反抗,那些錦衣衛當場抽刀砍翻了幾個,見了血那些人就不敢動了。眾目睽睽之下,大家都隻當是出了大事,誰知從那以後就沒人見過豫王世子, 也再沒有任何消息……那青樓老鴇心疼銀子, 又因為傷了人影響了生意, 幾次三番去豫王府要銀子要賠償,都被趕了出來,老鴇哭鬧了許久,見了客人就訴苦,說起豫王府裏滿是錦衣衛,她隻想要回自己的銀子,卻差點兒被殺了頭,這件事就這麽傳開了。”

“這事還不算完,那些禦史得知此事,便立刻上折子參豫王世子,誰知奏折全都被留中不發,朝廷裏的官員才漸漸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

海晏清歎了口氣:“皇家的事多隱秘,雖然都猜測豫王一家出了事,可誰敢到處去打聽?我私下問過鄭大人,鄭大人也不肯說,隻說讓我放心,豫王是不會再害父親的了。”

這話聽著空洞,細細品味卻覺得蘊含了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令人思之極恐。

雲初沉默半晌,才問道:“你方才說,這些事都是這一兩個月內發生的?”

“是。”海晏清說道,“我聽人說,過年的時候豫王攜王妃世子參加宮宴,看起來還是一切如常。”

雲初不知想到了什麽,低頭不語。

海晏清隻當她是擔心,安慰了她好一會兒,直到下人稟到外頭有客來拜會,海晏清才出去了。

直到宋王氏帶了孩子們進屋,才看到雲初依然在桌旁怔怔地坐著。

“姑娘怎麽在這兒坐著?這天氣雖然暖和了,風還是挺涼的,可別吹著了。”宋王氏絮絮叨叨地說道,拿了件外衫披在她身上,看了看又皺起眉頭,“瞧我都糊塗了,如今天氣一日比一日暖,該給姑娘多做幾件春衫才是……”

見宋王氏叫人去翻布匹,雲初阻止她道:“奶娘別拿了,這衣裳就不用再做了。”

“那怎麽行?姑娘現在不比從前,正該多做些新衣裳穿,明日老爺夫人他們回來了,以後去外麵應酬的事多著呢!”宋王氏據理力爭。

雲初笑了笑,說道:“不用做,等父親母親他們回來,都安頓好了,咱們還回定陽去。”

宋王氏一怔,神情滿是不敢置信,半晌才說道:“姑娘說什麽玩笑話,如今老爺夫人都回來了,姑娘也有了靠山,還是好好在娘家住著吧。”

這些日子宋王氏也有些發愁,她雖然暫且代管著海府的事,可她畢竟已經不是海府的奴仆,讓她回定陽吧,她放心不下雲初,讓她留在京城,她又惦記著自家那一家老小,真是左右為難。

現在聽雲初說要跟她回定陽,她是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

雲初認真地說道:“我想好了,京城雖好,麻煩卻多,我還是想回定陽去開醫館,跟奶娘一起過活,隻要奶娘不嫌棄我就好。”

宋王氏聽得眼淚差點兒落下來,哽咽地說道:“說什麽話呢,我咋會嫌棄姑娘?”

程嫂和何嫂抱著孩子,聽說要回定陽也是滿臉歡喜。

宋王氏抹了把眼睛,說道:“姑娘,京城千好萬好,我卻還是覺得定陽住著心裏踏實,就是不知道老爺夫人會不會答應。”

雲初微笑著說道:“我會跟父親和母親說的,想必他們會體諒我。”

有海家二小姐的經曆在前,她覺得去定陽居住對海家對自己都是極好的選擇。

跟遠在黑水城,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再見的海家二小姐相比,她住在定陽顯然更容易被海家人接受。

宋王氏聽她語氣認真,想來是早已想好的了,心裏便放下了一個大石頭。

“姑娘,我說句大逆不道的話,你推了皇後娘娘的賜婚,對你反倒更好,京城大戶人家的規矩那麽多,哪裏有定陽這種小地方過得自在?你若是想再嫁,咱們回定陽去慢慢挑,我瞧著景公子那樣的就挺不錯……”

陡然聽到宋王氏提起傅景胤,雲初剛剛平複下來的心情瞬間又有了起伏。

宋王氏一無所知,還在自顧自說著:“那景公子雖然是商人,可年紀輕輕,人長得也好,再說他身體不好,姑娘你正好可以看顧他,不是兩全其美的事嗎?”

雲初想到在定陽跟傅景胤相處那三個多月,隻覺得恍若隔世。

炕上的安安見雲初一直怔怔地不出聲,指著她咿咿呀呀地叫了起來。

全哥現在已經可以扶站了,他動作利索地爬到炕邊上,扶著牆就站起來,衝著雲初啊啊地叫,嚇得程嫂像老母雞一樣伸開雙手護著他,生怕他摔倒在地。

雲初回過神來,忙走過去坐在炕沿,兩個孩子立刻都爬過來依偎在她懷裏。

安安歪著頭,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望著雲初,似乎感覺到她的心神不寧。

全哥則被雲初領口的盤扣吸引了視線,小手揪著玩起來。

這一幕似曾相識,雲初想起全哥也曾經這樣玩過傅景胤的盤扣,莫名心裏有幾分酸澀。

不管怎麽說,現在她知道兩個孩子的生父是傅景胤,而不是豫王世子那個渣男,她心裏還是頗為慶幸的。

隻是想到兩個孩子注定要在沒有父親的家中長大,她又覺得難過。

那邊宋王氏依然叫丫鬟取了布料來,將那些時興樣式的選出來,讓雲初想著明日給海大夫人送去。

雲初哪有心情想這些事,略看了一眼就讓她先放一邊去。

宋王氏見她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坐在她身邊低聲地勸了她半天,讓她明日跟海大夫人好好說說,免得海大夫人怪罪她瞞著兩個孩子的事。

雲初聽得苦笑,最後隻能無奈說道:“奶娘,你放心好了,母親不會怪你的。”

當時海家那個情形,人人自身難保,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至於清白名聲什麽的,跟生命相比一文不值。

宋王氏也明白這個道理,可好好的海家大小姐變成這樣,她總覺得愧對海大夫人。

轉眼就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上海晏清就帶了馬車去通州接人,宋王氏則叫下人打水擦洗,掃院子,預備吃食,連花盆要放在哪裏也要再三斟酌,一副緊張萬分的模樣。

雲初倒沒那麽緊張,她已經打定主意要回定陽去,海家人如何看她,她反倒不放在心上了。

吃過午飯,雲初哄著全哥和安安睡著了,丫鬟急匆匆進來報信,說家裏人已經到了。

雲初讓程嫂過來看著兩個孩子,自己對著鏡子攏了攏頭發,便出去了。

到了大門口,她見海晏清已經站在台階上,正指揮下人搬東西,還有幾個孩子圍著他身邊,年紀從七八歲到十二三歲不等。

雲初還沒等看到其他人,其中一個個子較高的男孩子已經隔著人群看到了雲初,歡呼著跑了過來。

“大姐!”

他這一嗓子喊出來,其他孩子紛紛轉過頭來,見到雲初都一股腦衝了過來。

“大姐,我好想你啊!”

“大姐,我現在認識四百多個字了,還會寫大字了呢!你說過我認識一個字就給我吃一個糖栗子的,這下欠了我好多糖栗子了!”

“大姐,這帕子是我繡的,你看好不好看?我還給你帶了幾十張花樣子,你不是最喜歡攢花樣子嗎?”

“大姐,我給你帶了好多東西,都是京城沒有的,回頭給你送去!”

四五個孩子圍著雲初嘰嘰喳喳,吵作一團。

隻看這些孩子對雲初的親熱勁兒,便知道從前是多麽喜歡這個大姐。

雲初望著這些還沒褪去稚氣的臉蛋,心裏一酸,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

“晏琨,晏桓,雲錦,雲薇……你們都長這麽大了……”

小孩子長得快,雖然才一年多沒見,可是每個孩子都比記憶中長大了不少。

雲初和弟弟妹妹們正說著話,忽然孩子們聲音一頓,目光齊刷刷看向大門口。

雲初抬起頭,看到兩個中年男女走了進來。

海百川身材中等,一張國字臉顯得頗有威儀,他年不過四十,兩鬢卻生了許多白發,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海大夫人容貌秀雅清瘦,五官雖不美豔,卻另有幾分溫柔和順的氣度,是那種看著極為舒服養眼的長相。

兩個人都是一身半舊的棉布衣裳,臉龐帶著掩不住的風霜之色,顯然在黑水城的日子並不是那麽舒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