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們進來, 孩子們和雲初齊齊行禮。

“父親安好,母親安好。”

海百川微微頷首,跟海大夫人一樣, 他們的目光一起落在雲初身上。

兩年前被流放之時,其他孩子都隨著他們一同去了黑水城, 隻有雲初不在, 所以他們最惦記的也是雲初。

如今見長女容貌雖沒有太大改變,目光卻多了從前沒有過的沉穩和平靜, 絲毫沒有少女的活潑可愛,再看看頭上的婦人發式, 兩個人皆是心中一酸, 眼眶微濕。

雲初假裝沒有看到他們的異樣,走上前來說道:“父親,母親一路辛苦了,到家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海百川嘴唇微微顫抖, 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隻是點點頭:“好, 好, 到家了……就好。”不過說了這麽一句話, 他忽然彎下腰,劇烈咳嗽了起來。

海大夫人忙扶住他,見雲初目露關切,便解釋道:“黑水城那邊氣候寒冷,你父親染上了咳疾,時不時就要咳嗽一陣兒, 不礙事的。”

雲初上前扶著海百川的另一側胳膊, 說道:“我那裏有治咳疾的藥, 一會兒就給父親送去。”

海百川又想說話,卻咳嗽得更加厲害,海大夫人忙說道:“老爺先別說話了,進屋去歇一歇,如今已經到了家裏,以後說話的機會且多著呢。”

海百川咳得臉紅脖子粗,一時間說不出話,隻得點點頭。

一行人進了屋,海大夫人扶了海百川靠在榻上,又親手給他倒水喝。

雲初隻覺得海百川比記憶中那個意氣風發的中年官員變了很多,如今的他看起來已經流露出了蒼老疲憊的模樣。

雲初借口回房,不一會兒就取了藥回來,海百川吃了藥,很快便平靜了下來,靠在榻上歇息。

海大夫人見他沒事了,便向雲初他們揮揮手,帶著他們靜靜退出了房間。

宋王氏早已等在一旁,見海大夫人過來,上前便跪倒在地,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夫人,您總算是回來了!”宋王氏哽咽地說道,“老奴沒有照顧好大姑娘,老奴愧對夫人……”

她還沒說完,海大夫人連忙快步上前,親手將她扶了起來。

“你說的這是哪裏話?你救了雲初,我心裏感激你還來不及,何來愧對一說?”海大夫人緊緊拉著宋王氏的胳膊,不許她再跪,“再說,你已是良民的身份,不必再自稱奴婢了。”

想起海大夫人對自己的恩德,宋王氏越發哭得說不出話來。

反倒是海大夫人握著她的手,不住地安慰她,說著感激的話。

雲初見狀,便走到門口,讓丫鬟去打水來給海大夫人梳洗。

宋王氏看到丫鬟端了熱水進來,才想起自己的本分。

“瞧我,一見了夫人就歡喜得什麽都忘記了,夫人,飯菜已經備好了,您可要用些?”

海大夫人笑著搖搖頭:“方才進城的時候,晏清帶我們在外頭吃過了,這會兒還不餓。”

說著她又轉向雲初:“還給你帶了份荷葉雞,我記得你一向愛吃的。”

“是啊。”宋王氏想起雲初童年的事,忍不住說道,“夫人還記得嗎?大姑娘四歲的時候,第一次吃荷葉雞就喜歡得不行,恨不能天天都吃,夫人怕她吃壞了肚子,一直拘著她不許她多吃,有一日大姑娘犯了饞,非讓小丫鬟把老夫人的鸚哥兒從籠子裏拿出來做荷葉雞,要不是下人攔著,還要去池塘裏摘荷葉呢!”

雲初記憶裏並不記得這件事,隻是看海大夫人露出了懷念的神情。

“雲初自小就淘氣,老夫人又格外嬌慣她,那日雖沒吃上鸚哥兒,可後來老夫人隔三差五就讓婆子出門,偷偷買了荷葉雞給雲初吃……”

可是那麽疼愛雲初的海老夫人,已經在流放路上去世了,再也見不到雲初了。

房間裏一時有些沉悶,宋王氏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不該提起海老夫人,一時間惴惴不安,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海大夫人沉默了一會兒,勉強笑道:“不說那些了,如今老爺起複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是,是。”好不容易換了話題,宋王氏忙說道,“老爺起複是大好事,日後一定能連連高升,海家定會越來越興旺的!”

其他仆婦也趕緊說起了湊趣的話,屋子裏的氣氛這才活泛起來。

大家說得熱鬧,海大夫人看了看雲初,卻見她隻是微笑沉默,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久別重逢,她很想問問雲初這一年多過得如何,可當著滿屋的仆婦卻問不出口,可要是不問,又顯得不關心長女,一時間隻覺得十分難受。

借著宋王氏來給她們茶杯添水的間隙,海大夫人問道:“雲初,你——”

誰知海大夫人才開了口,就見一個抱著孩子的仆婦急匆匆奔了進來。

“奶奶,您快瞧瞧安姐兒,自打醒了就一直哭鬧不休,奴婢怎麽也哄不好……”何嫂抱著安安直奔雲初而來,急得都快哭出來了。

雲初立刻起身接過安安,隻見她一張小臉哭得煞白,粉白色的嘴唇微微哆嗦著,小小的身體也在不住地發著抖。

雲初見情形不好,連忙將她放在榻上,彎曲中指用指節敲打安安小手上的小天心穴位,之後又用拇指和食指提拉她的雙耳尖,然後又推揉心腧、精寧、威靈等穴位。

等安安終於安靜了下來,雲初將她重新抱起來,溫柔地安慰著她。

伏在娘親的懷抱裏,安安總算停止了哭鬧和顫抖。

事發突然,海大夫人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是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她的視線落在安安的臉上,隻見她長得玉雪可愛,一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濕漉漉的,讓人看了便不由得心生愛憐。

“這……這是……”雖然心中已有猜測,海大夫人還是忍不住顫聲問道。

雲初抱著安安,轉向海大夫人。

“母親,這是我女兒安安。”她停頓了片刻,說道,“她還有個哥哥叫全哥,兩個孩子前後差了兩刻鍾出生的。”

海大夫人麵色蒼白,手指緊緊地攥住了座椅扶手。

宋王氏看得擔心不已,充滿歉疚地說道:“夫人,都是我不好,沒照顧好大姑娘……”

海大夫人隻是沒有心理準備,想到一年多前長女連婚事都沒商定,如今卻一下子多出來兩個孩子,一時間難以承受罷了。

聽到宋王氏的話,她努力定了定神,勉強開口道:“不是你的錯,不必自責。”

這時海晏琨和海晏桓等幾個孩子挨挨擦擦地走了進來,一進來便老老實實低下頭,一副做錯了事的模樣。

雲初不解,再看他們的眼神時不時偷看一下自己懷裏的安安,這才有了幾分明白。

“何嫂,安安這是怎麽了?剛才午睡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變成這樣了?”雲初問道。

何嫂從雲初懷中接過安安,又看了看海晏琨等人,她性情安靜柔順,讓她告狀也說不出口,又見這幾個孩子不像是下人的模樣,便更不敢說話了。

倒是平日裏跟在何嫂身邊幫忙的一個小丫頭氣不過,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雲初。

原來自打雲初出來,程嫂和何嫂便看著全哥和安安睡午覺,院子裏的丫鬟婆子都是懂事的,知道這個時辰是兩個孩子休息的時候,大家都靜悄悄地不出聲,連走路都是輕手輕腳的。

誰知院子裏正一片靜謐的時候,忽然跑進來幾個半大孩子,嘰嘰喳喳地朝著就往屋裏衝,下人們猝不及防,想攔又追不上,轉眼他們就跑到屋子裏,把一大堆盒子匣子之類的東西嘩啦啦倒在了炕上。

兩個孩子睡得正香,冷不丁被這一陣又是鬧又是笑的聲音嚇醒了,全哥倒還好,隻是揉著眼睛一臉懵懂,安安卻被嚇著了,閉著眼睛哇哇大哭了起來,何嫂怎麽也哄不好,又見安安哭得嘴唇都白了,隻好抱著孩子來找雲初。

海晏琨等人一邊聽著那丫頭口齒伶俐地告狀,一邊羞愧地深深低下頭去。

海晏桓年紀略小些,撅著嘴小聲解釋道:“我們也不知道屋裏有孩子啊……”

一旁的海雲錦重重地拽了他一下,他才不吭聲了。

海大夫人看著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孩子,隻覺得頭痛無比。

連她都不知道雲初屋裏有孩子,更別提海晏琨他們了。

雲初聽完了丫頭的話,走到海晏琨等人麵前。

“你們是去給我送東西的?”

方才在大門口,幾個孩子就說了給她帶了許多好東西,要給她送去。

想來孩子們性子急,待下人們搬完行李,立刻就把要送雲初的東西給拿過去了。

海晏琨內疚地看了雲初一眼,訥訥道:“大姐,都怪我們聲音太大了。”

說著又伸頭看了看安安:“那個……小外甥女,沒事吧?”

他自己也隻是個半大孩子,還不習慣忽然就升級做了舅舅。

雲初微微笑道:“現在沒事了,晏琨,謝謝你,等會兒我回房就去看你送的禮物。”

見她一句責備的話也不說,海大夫人不禁蹙眉。

“你們也太沒規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