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王氏得知要回定陽去欣喜異常, 索性把剩下的差事都交給幾個積年老仆,自己則天天忙著收拾行裝,買些京城特產帶回去給家人, 又隔三差五地去商隊下榻的客棧,問宋貴有沒有到京城。

見宋王氏如此高興, 雲初也被感染了幾分, 時常與宋王氏商量給家裏人買些什麽東西帶回去,有時還跟著宋王氏一同出門采買。

雲初這樣上心, 宋王氏倒不好意思起來,其實宋貴每個月都會往返京城和定陽, 想要什麽東西是很方便的, 隻是女人天生就抵擋不住購物的**,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城,總想多買些東西回去,讓宋貴代買哪有自己親自挑著可心。

再看雲初到京城這麽久, 反倒這頓時間來最為輕鬆自在,心情也很好, 宋王氏便沒有再勸阻她。

眼看就要到清明節了, 因為預備著過完清明節就走, 宋王氏便特意留了一天出來買糕點,免得買得早了存不住。

這日天氣十分和暖,雲初戴了一頂薄紗的帷帽,跟著宋王氏出了門。

春日熏熏,遊人如織,京城鬧市的街道兩旁都是擺攤的小販, 雲初看見一個專做各種木製品的小攤, 上麵的各種玩具雕塑十分可愛, 便停下腳步想給孩子們選一些。

海家五個孩子,宋家三個孩子,再加上全哥和安安,雲初挑了好一會兒還沒挑完,卻聽見身旁的宋王氏忽然驚喜地叫出聲來。

“雲兒,你快看那是誰?”

雲初怕遇到原身的故人,但凡出門都是戴著帷帽,宋王氏知道她不想見從前那些人,而且她離京許久也認不得多少人了,所以極少會提醒她哪裏有相識的人。

雲初還是頭一次見宋王氏這麽主動熱情,她抬起頭看去,隔著帷帽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個修長的身影。

他今日隻穿了一件寶藍色銀絲竹葉紋的衣裳,以青玉簪束起發髻,風姿俊雅,意態悠閑,身後跟著李茂李四等五六個侍衛,看起來就像一個尋常的京城富家公子。

雲初微微蹙眉,宋王氏已經高高興興地迎了上去。

“景公子,這麽巧啊!”

傅景胤見到宋王氏,再看看她身後不遠處那個戴著帷帽的身影,便知道那是雲初了。

“宋伯母,您怎麽在這兒?”傅景胤含笑問道,目光卻看向雲初。

見他如此彬彬有禮,宋王氏更高興了。

“我和雲兒是來走親戚的……”宋王氏知道雲初不想暴露身份,便含糊了一句,說道,“真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到景公子,真是……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人生哪裏都相逢啊!”

傅景胤一直微微笑著,絲毫沒有覺得宋王氏的言語有什麽問題。

見他已經看到自己了,雲初隻好硬著頭皮上前行禮。

“雲初見過王——”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傅景胤輕輕托住手臂,製止了她行禮的動作。

“才一個多月沒見,你怎麽就跟我就這麽生分了?”他聲音低沉醇厚,似乎他們之間什麽都沒發生過,然後又轉向宋王氏,“宋伯母,相請不如偶遇,正好到午飯的時辰了,不如我們尋個地方邊吃邊聊。”

宋王氏自從受了雲初差點兒被賜婚的驚嚇,一直惦記著給雲初尋個婚事,這位“景公子”便是她的頭號關注對象。

因此不等雲初拒絕,宋王氏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好啊,正好我們也沒用午飯呢,景公子對京城很熟嗎?這附近可有什麽好吃的?”

雲初隻覺得頭上天雷滾滾,她很想阻止宋王氏再說下去,可是當著傅景胤的麵又不能對宋王氏解釋。

見雲初沉默不語,藏在袖子裏的小手卻不住地拉扯著宋王氏,傅景胤臉上的笑意更盛。

“前麵不遠處有一家廣聚樓,做的八寶鴨、水晶肘子、荷葉雞都是極有名的,宋伯母,我帶你們過去嚐嚐可好?”

宋王氏喜不自勝,說道:“正好雲兒最喜歡吃荷葉雞……”

雲初忍無可忍,低聲說道:“多謝景公子好意,我們還有事,就不打擾景公子了。”

傅景胤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地看著雲初。

“雲娘子太客氣了,除夕那日我在宋家叨擾了一頓年夜飯,心裏一直過意不去,好不容易尋了這麽個機會報答宋伯母,雲娘子能否一並賞光?”

人家口口聲聲說是想請宋王氏吃飯,雲初還能用什麽理由回絕?

雲初無奈,隻好跟著他們去了廣聚樓。

幸好廣聚樓隻是個中等規模的酒家,此時正是午時,店裏客人不少,十分熱鬧。

傅景胤尋了個角落僻靜些的位置坐了,李茂等人很自覺坐在臨近的桌子上,點了兩桌飯菜。

宋王氏見這一桌隻有他們三個人,傅景胤又隻跟自己說話,覺得有些不自在,待菜上齊後吃了一些,便借口買東西出門去了。

她要是不走,怎麽給雲初和“景公子”創造獨處的機會呢?

再說這酒家大堂裏人來人往的,景公子也不可能對著雲初做出逾矩的舉動來,正好兩人多說說話,還能拉近感情。

宋王氏想得挺美,卻不知雲初此刻如坐針氈。

她本以為上次把話都說開了,兩人從此便再無交集,今日突然在街上遇到他,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若是刻意疏遠,未免顯得不近人情,可若是太過親熱,又唯恐引起誤會,雲初一時間左右為難。

搜腸刮肚了好一會兒,雲初才想到一個話題。

“那個……還請王爺恕罪,奶娘並不知道您的身份……”她壓低聲音,向傅景胤說道。

宋王氏隻聽說她要被賜婚,賜婚對象可能是永王,可宋王氏萬萬想不到永王就是傅景胤。

在她心裏,還隻當傅景胤是那個身世可憐的景公子。

傅景胤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我倒應該感激宋伯母,否則哪有機會再與你同席吃飯。”傅景胤同樣低聲說道。

雲初一怔,隻好沉默不語。

她想了想,把手放在桌下不易被人看到的位置,從空間裏把那一袋寶石取出來,又解下一塊玉玦,跟寶石一並放在桌上,推到傅景胤麵前。

“這個是你那日送我的寶石,我一直想尋個機會還給你,還有那些銀票我都存在通達錢莊,隻要拿這個玉玦就能取出——”

傅景胤看著那沉甸甸的荷包,正是從前自己送雲初之物,臉色不由地一黑。

“你就這麽急著跟我撇清幹係?”

想到她居然隨身帶著這些東西,連銀票都提前存到錢莊裏,顯然是早就準備要統統還給他,傅景胤的好心情**然無存。

雲初還沒說完,後半句話就被他打斷了,不由得一愣。

“啊?我隻是覺得——”

“你覺得本王的性命不值這些銀子,還是不如這些寶石?”

被傅景胤一而再地打斷,雲初也意識到他是真的動怒了。

“我……雲初不敢。”

見雲初認錯,傅景胤卻越發莫名地火大。

他倒寧願雲初像上次那樣咄咄逼人,針鋒相對,也不願意看她對著自己低下頭。

他曾以為自己的身份能護她一生平安無憂,不料卻是一道讓她對自己敬而遠之的深深溝壑。

傅景胤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聲音。

“這些是給你的,我從未想過要回來,你好生收著便是。”

明明他的語氣十分平穩深沉,雲初卻聽出了他話語下隱含的怒氣。

雲初不想再激怒他,隻好重新收回寶石和玉玦。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這次比方才更加尷尬,宋王氏不在,大堂裏吵鬧,李茂等人也沒聽到兩人方才那幾句爭執,完全無人來救場。

見雲初隻是低頭喝茶,連飯菜都不吃了,傅景胤又覺得有些不忍。

“你和宋伯母什麽時候回定陽?”

“清明節過後就走。”雲初下意識地回答之後,才覺得不妥,“……你是怎麽知道我們要回去的?”

方才傅景胤和宋王氏寒暄了半天,可並沒有提及要離開京城的事啊。

傅景胤微露笑意,說了一句看似沒頭沒腦的話:“令弟晏清最近很是活躍。”

雲初仔細一想,才意識到自己有一陣子沒怎麽見到海晏清了。

隻是她最近忙著收拾東西回定陽,又覺得海百川夫婦已經回來了,海晏清身為海家長子,日常應酬定是不少,因此並沒有關心海晏清最近都做了什麽。

聽傅景胤這麽一說,雲初很快便知道是海晏清在外麵說漏了嘴。

她臉色一紅,低聲抱怨道:“這麽大的人了,嘴上還沒個把門兒的。”

傅景胤見她誤會了,便解釋道:“令弟並不是有心張揚的,是我有心打聽的。”

他這麽主動承認是自己的責任,雲初倒不好再說什麽,隻覺得臉上更熱了。

傅景胤見她窘迫,繼續說道:“聽說你還問起過豫王?”

雲初悚然一驚,條件反射般矢口否認:“沒有的事!是我……我隻是擔心父親和母親……”

都傳言豫王一家都被軟禁了,可大家一提此事全都諱莫如深,顯然都知道皇上不喜歡人打探皇家私事,她一個小小女子哪裏敢打聽消息?

見她提起豫王就嚇成這樣,傅景胤趕緊說道:“不妨事,你不要怕。”

他停頓片刻,說道:“一會兒我要去一個地方,你陪我一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