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已經睜開了眼睛, 正掙紮地坐起身。

“你這個蠢材,求他作甚?咱們變成這個樣子,就是他害的!”

豫王顯然不知罵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此時嗓子已經完全壞了,每說一句話都像是在嘶吼。

傅建寅被他一聲大喝嚇得住了口, 卻還是止不住眼淚, 伏在傅景胤身邊嗚嗚哭個不停。

傅景胤冷冷地瞟了豫王一眼,便看向傅建寅。

“建寅, 你抬頭看看,可認得這女子是誰?”

雲初緩緩掀開薄紗, 露出帷帽後的臉龐。

傅建寅抬起頭, 小心翼翼地看了又看,隻覺得眼前這女子有幾分眼熟,卻怎麽也想不起這人是誰。

“這是……是未來的小皇嬸吧?小皇嬸真是國色天香,姿容無雙, 小皇叔好眼光! ”傅建寅打定主意,趕緊奉承起雲初和傅景胤來。

見傅建寅居然認不出自己, 雲初微怔, 隨即恍然一笑。

這豫王世子向來荒**無度, 玩弄過的女子不計其數,如雲初這樣的落魄千金,與他來說恐怕也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

這樣一個人渣,連多看一眼就是浪費生命。

這一刻,雲初忽然慶幸全哥和安安的生父是傅景胤,而不是眼前這個自私涼薄, 無情又好色的渣男。

傅景胤冷冷一笑, 沉聲說道:“這是海家嫡長女, 海雲初。”

“海家?海雲初?”傅建寅疑惑地眨了眨眼,隨即想起了什麽,臉色一下子變了,“你……你不是……?”

當初豫王扳倒了海家,他聽說海家大小姐素有美名,便想趁機占些便宜,沒想到那女子被逼到了絕路還不肯來找他,他一怒之下,就叫人把海雲初賣到了青樓。

後來他去青樓還曾問起過海雲初,可青樓裏的女子都換了名字換了身世,誰知道他說的海家大小姐是誰?彼時豫王府風頭無兩,有人聽說他被海雲初擺了一道,為了討好他便添油加醋地編造起來,什麽被路過的商人贖身做小老婆了,什麽流落到下等窯子受罪去了,還有說不堪受辱自盡了的,或者被折磨死了的,隻要傅建寅高興,那些人什麽瞎話編不出來?

因此傅建寅隻當雲初早已死多活少,他有權有勢自然不缺女人,沒過多久便把海雲初拋之腦後了。

此刻看到雲初,他隻當是見到了鬼,嚇得臉色煞白。

雲初看著他麵無人色的樣子,淡淡地開口道:“世子爺,別來無恙?”

傅建寅抬手就給自己一個耳光,再看雲初依然在眼前,才知道不是做夢。

他見雲初麵容冷淡,趕緊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道:“那個……海大小姐,你還活著可真是太好了!當初是我鬼迷了心竅,實在仰慕小姐的風姿,所以才會行此下策,這兩年我無時無刻不再惦記著你……聽說令尊已經官複原職了?小姐能不能看在我們相識一場的份上,讓令尊幫我求個情,放了我吧……”

要不是前一刻他還認不出雲初,這番聲情並茂的話還真有幾分可信度。

雲初滿臉憎惡,正要開口,卻見屋內橫空飛來一物,重重地砸在傅建寅的後背上。

“孽障,我叫你閉嘴沒聽到嗎?你昏了頭了,居然還去求海家的人!”

豫王紮掙著爬起身來,隻是他身體太過虛弱,剛才扔夜壺又使盡了全身力氣,此刻隻能伏在炕沿上,一邊劇烈地喘息,一邊啞著嗓子大罵。

跟卑躬屈膝的傅建寅相比,雲初覺得豫王比他兒子有骨氣多了,如今這樣狼狽不堪也沒有跌了王爺的身份。

傅建寅被夜壺砸了個正著,方不敢說話了,癱在一旁嗚嗚地哭著。

其他三人都沒再理會他,傅景胤走進屋裏,看看屋內實在沒有可坐之地,便將一個用磚頭墊著的椅子讓給雲初坐,自己則走到炕邊,居高臨下地看著豫王。

豫王扶著炕沿坐起身來,直勾勾地盯著傅景胤,一張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痛恨。

離得近了,雲初才注意到,豫王的年紀看起來不過三十八九歲的樣子,隻是這些日子的折磨讓他變得憔悴,才蒼老如五十餘歲的人。

此刻他勉強仰著頭,對上傅景胤沉沉的目光。

“傅景胤,你是來看我笑話的,是也不是?我告訴你,我才不會讓你如意!我隻恨自己心慈手軟,沒有早早把你弄死!”

傅景胤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忽地勾唇一笑。

“你真的關心過父皇的身體嗎?”

“你……你說什麽?”豫王猝不及防,待回過神來立刻勃然大怒,“我不關心!?父皇但凡有個頭疼腦熱,哪次不是我起早貪黑進宮侍疾?總好過你這個病秧子,自己沒病死就算謝天謝地了,更不用說關心父皇!”

傅景胤冷冷地說道:“侍疾?你不過是麵上功夫做的好看罷了。你若真是關心父皇的身體,難道不知道父皇得了什麽病?”

“我怎麽不知道?就連父皇日常吃的藥,都是我親手熬製的!”豫王竭力提高嗓門,大聲說道。

隻是他嗓子實在啞得厲害,聽起來像是嚎叫,聽起來卻像是不斷地噗噗吐氣。

傅景胤譏諷地看著他,說道:“既如此,你怎麽不知道父皇已經時日無多?”

豫王一愣,隨即臉色大變。

“時日無多?父皇的病情……何至於此?”

傅景胤說道:“所以,我說你隻是會做表麵功夫,讓宮內外的人都覺得你至純至孝,對你交口稱讚,父皇也因此格外偏愛你,隻是父皇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你便著急了……”

豫王渾身一抖,奮力大吼道:“就算父皇真的時日無多,我也絕沒有謀反之心!”

“謀反之心嘛,你未必沒有。”傅景胤淡淡地說道,“我知道,你隻是沒有謀反的膽量罷了。”

豫王張著嘴,宛如沒了氧氣的魚,隻是翕合著嘴唇,卻發不出聲音來。

過了許久,他才頹然開口:“我絕無謀反之意,父皇為何如此對我……”

他才哀怨了一句,猛然又跳起身來。

“是你,一定是你!是你向父皇進讒言,父皇才會責罰我!傅景胤,我之前居然沒看出來,你竟是如此狠毒陰險的鼠輩!”

看著他前後情緒變化如此之快,雲初不由得信了外麵婆子說過的話,豫王看起來真的是有點兒瘋癲了。

傅景胤卻搖了搖頭:“你錯了,你討好父皇這麽多年,卻完全不了解父皇的性子。你最大的錯誤,就是一直以為得到了父皇的寵愛,就可以得到一切,可是你忘記了,父皇先是皇上,之後才是我們的父親。對他來說,天下比兒女親情要重要得多。”

豫王呆愣了片刻,忽而目光又轉向惡毒。

“你少裝蒜!我跟你鬥了這麽多年,難道不知道你是個什麽東西?除了借著父皇的名頭壓我,你還有什麽本事?這次你又搞了什麽陰謀詭計……”他的視線陡然轉向雲初,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知道了,你跟這個什麽海家小姐有了私情,為了救海百川,才會設計陷害我!你們這對狗男女!父皇隻是一時惱了我而已,等父皇消了氣,我自然還會做我的豫王爺!”

豫王也許不了解皇上的真實病情,也不了解皇上的性子,可是有一點他卻十分篤定的,那就是皇上對他和貴妃母子二人的寵愛。

從前他陷害過那麽多官員,搞出那麽多事情,甚至闖了許多禍事,可是皇上對他都是格外寬宥,最多不過責罰一下做做樣子,之後寵愛照舊。

哪怕他數次要害傅景胤的性命,皇上也從不深究。

豫王對傅景胤如此囂張不服軟,也是因為有這樣的底氣。

傅景胤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竟然流露出幾分同情。

“所以我說,你是真的一點兒都不了解父皇。”傅景胤悠悠開口,“這一點,你甚至都不如你那個蠢貨兒子。”

傅建寅無故躺槍,反而越發害怕起來,恨不能將自己整個人縮在牆角,一個字都不敢說。

“太子哥的性情隨了母後,溫厚仁德,可是身為未來的一國之主,隻有仁厚怎麽治國?父皇自己便是皇上,自然早早就看出了太子哥的不足之處。”

“可太子哥從小長於宮闈,又飽讀聖賢書,滿心都是仁義禮智信,父皇有心讓他出去曆練幾次,可母後隻有我們兩個嫡子,我年齒最小,又自幼多病,萬一太子有個閃失,我是絕不可能成為第二個儲君的。”

“父皇母後舍不得太子哥出去曆練,就隻能在宮中尋機會磨煉太子哥的性子,其他皇子不是不得寵就是年幼,或是家族無甚勢力,你說,誰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