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街上的人來來往往,大多都是麵帶愁容,腳步匆匆,或者提著一包包藥,或者扶著甚至抬著病人進醫館,有的醫館的大門外麵排著許多等候看病的人,場麵看起來有些混亂。

看著這樣的場景,雲初的心情更加不安了。

隻青陽街上就有這麽多的人,如果真有時疫,是很難控製疫情的擴散的。

她看看四周,幾家醫館裏都是人滿為患,便隨便選了一間生藥鋪子走了進去。

藥鋪裏抓藥的人也不少,雲初等了一會兒,才有夥計過來招呼。

“這位姑娘可是要抓藥?”

雲初點點頭,說了幾種常用的中藥名字,夥計見她沒拿藥方,要的也隻是常見的補氣血的中藥,便沒有多問,拿了桑皮紙幫她抓藥。

雲初付過了藥錢,趁著夥計稱藥的時候,便跟他打聽道:“小哥,怎麽今天抓藥的人這麽多呀?”

雲初雖然戴著帷帽沒有露臉,可是身形嬌小,說話客氣,聲音悅耳,所以夥計對她還是挺和氣的。

“姑娘怕是有幾天沒出門了吧?這些日子咱們這條街上的生意都挺好,生病的人多了嘛。”

聽到夥計隨口回答,雲初頓了頓,盡量用輕鬆的語氣繼續和他聊天。

“原來是這樣啊,不知道他們都生了什麽病?抓的又是什麽藥?”怕夥計疑心,雲初解釋道,“聽說南邊的路被洪水衝毀了,好多東西都運不過來,我怕藥材以後也會漲價呢。”

她看起來隻是個年輕姑娘,夥計對她並沒什麽戒心,說道:“最近天太熱了,得暑熱症的人就多起來了,至於抓的什麽藥嘛,這要看是哪個郎中開的,不過這幾日,黃連,黃芩,柴胡這幾味藥是抓得最多的,庫房裏都快沒存貨了。姑娘若是要啊,不如趁早買一些回去備著。”

雲初聽著這些都是清熱解毒的藥,心裏更加確定了幾分。

這些藥治療暑熱之症自然是好的,可如果是時疫,隻怕效果甚微。

“我瞧著醫館外麵有不少人呢,都是因為暑熱才病倒的?”雲初問道。

這夥計成天在藥鋪裏抓藥,對這些事肯定是十分了解的。

“差不多吧。”夥計熟練地給藥材打好包,說道,“最近這麽熱,足足快一個月沒下過雨了,也難怪這麽多人生病。”

他把藥包遞給雲初,繼續說道:“咱們在城裏頭還算好的,聽說城外那些流民生病的人更多呢,他們在城外頭風餐露宿的,又是這麽熱的天氣,別說藥了,連吃喝都沒有,隻靠著那些富戶搭的粥棚活著,唉,聽著都可憐。”

夥計搖搖頭,感慨了幾句,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雲初拿著幾包藥,心情沉重地出了門。

如果不是他們運氣好進了城,如今在城外隻怕更危險。

她本是行醫出身,聽見時疫便無法置之不理,心裏不停地想著對策。

走了一會兒,前麵路上忽然傳來一陣陣哭聲。

“求求你們行行好,救救我小孫子吧,眼下我隻剩下這麽一個親人了,要是孩子出了什麽事,我老婆子也不用活了……”

這哭聲撕心裂肺,隻聞其聲便聽得出,這老太太是真的傷心欲絕。

雲初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老太太跪在一間醫館的門口,懷裏抱著一個約莫五六歲的男孩,正哭求著站在門口的一個長衫男人。

那男人眉頭緊皺,說道:“這位嬸子,不是我們不肯救,這孩子高熱不退,神誌不清,藥湯又灌不下去,該用的法子我們都用過了,實在是藥石無醫,嬸子還是早些帶孩子回去吧!”

周圍的人群都聽得出來,郎中的言外之意就是孩子已經沒救了,讓她早些回去準備後事。

那老太太滿臉是淚,哭得聲嘶力竭。

“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兒子兒媳婦被洪水淹死了,家裏隻剩下這麽一個小孫子,我剛去城外給兒子兒媳收了屍,孫子又得了病……老天爺啊,你開開眼吧,救救我孫子吧,我情願一命換一命,隻求你讓我孫子活下去,給我們家留個後吧……”

雲初擠進人群,看著那老太太痛苦萬分,眼看就要昏過去了,卻還死死抱著孩子不放。

雖然那郎中說孩子已經沒救了,她卻還是做不到見死不救。

她走到老太太麵前,先看了看男孩的模樣。

郎中說得沒錯,隻見男孩雙眼緊閉,滿臉通紅,牙關也咬得緊緊的,渾身僵直,一動都不動了。

她伸出手,搭向了男孩的手腕。

老太太看到她伸手把脈,不由得一怔,哭聲也停了下來。

看身形,眼前這個人隻是個年輕女子,可是如今郎中都不肯救她孫子,她見了雲初便宛如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姑娘,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孫子,我來世給你做牛做馬,報答你的恩情!”老太太抱著孩子,艱難地起身,要給雲初磕頭。

雲初忙擺擺手,說道:“大娘,您別急,我先看看孩子。”

老太太不敢再打擾雲初看病,隻好抱著孩子眼巴巴地看著雲初。

雲初診過脈,問道:“大娘,孩子這樣有多久了?”

老太太哽咽地答道:“差不多就是六七天前,我去城外給兒子兒媳婦收屍回來,隻顧著給他們辦喪事,就沒顧得上孫子,等到發現的時候,孩子已經發了高燒,我嚇壞了,抱著孩子來醫館看病,喝了三四天湯藥了,可是他反而病得越來越重,今天連藥都喝不進去了……”一邊說著,老太太一邊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雲初一愣,隨即問道:“你兒子兒媳是被洪水淹死的?”

洪水已經過去二十多天了,怎麽她六七天前才去收屍?

提起這件事,老太太更加老淚縱橫。

“我們本是城裏人,發大水那天,我兒子和兒媳婦說連日下雨,不放心城外的莊子,便要去看看,誰知就趕上了發洪水……之後他們就再也沒了音訊,我等了十幾天,才聽見人說城外義莊有一些屍首,叫我去認認……”老太太白發人送黑發人,哭得嗓子都快啞了,“人早就爛了,我是看著身上衣裳才認出他們來……又求了人把他們收了屍首,埋在城外頭……”

雲初越是聽,心裏越是往下沉。

這一場洪水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人,失蹤者也是不計其數,官府自然沒有能力挨個兒去找。這時候會有一些民間組織的埋屍隊,把那些無名的屍首送去義莊,便會有失蹤者的家人去尋。

可是如今天氣炎熱,那些屍首早就腐爛得不成樣子,極易成為各種細菌病毒的載體。

更可怕的是,隨著屍體的腐爛,周圍的土壤,空氣,地下水源都會受到汙染,夏季裏那些到處飛的蠅蟲也會把致病菌和病毒帶往各個地方,將疫情進一步擴散。

雲初雖然是中醫,可是來自現代,對西醫的理論知識也曾經深入地學習過。

剛才她又給這男孩把過脈,現在她基本可以確定,興陵縣城內外的確有了時疫。

她沒有再多問,準備先出手救治眼前這個孩子。

雲初轉向剛才老太太求助的那個郎中,說道:“這位先生,我想給這孩子施針,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醫館?”

原本以為自己隻是提了個小小的要求,沒想到那郎中卻一口拒絕。

“那怎麽行?這孩子隨時可能會死,要是死在我們醫館,我們可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郎中連連搖頭,又打量了一下雲初,“再說了,你是郎中嗎?別是想騙人家錢吧?我告訴你,可別想借著我們醫館的招牌騙人!”

說完這些話,郎中扭頭就走,還把醫館的大門在雲初的麵前關上了。

他剛給孩子診過脈,也針灸過了,可這孩子實在是無藥可救,所以他才急忙把孩子送出門,生怕死在自己醫館裏惹上麻煩。

現在一個陌生的姑娘再把這孩子送進醫館?門兒都沒有!

雲初吃了個閉門羹,卻無心去計較。

誰都怕惹火上身,更何況是人命關天的事。

她轉身看看周圍,可是人群中看熱鬧的人不少,見她看過來卻紛紛移開視線,沒有一個人肯幫她找個治病的地方。

事不關己,誰不是高高掛起?

雲初微微歎了口氣,把孩子從老太太手中接過來,放在路邊一處陰涼的角落。

這孩子昏迷不醒,藥也喂不進去,她準備先針灸,讓孩子清醒過來再說。

她拿出銀針,開始給孩子針灸。

見她真的出手施針,圍觀的人群更多了,時不時議論幾句。

“剛才人家郎中不是說已經針灸過了?那也沒用啊!”

“連郎中都說這孩子沒救了,難道這姑娘還能讓人起死回生?”

“且看著再說吧,死馬當活馬醫唄!”

旁人說什麽,雲初一概沒有理會。

她把銀針刺入孩子左腕內關穴,輕輕地撚入,用中指撥動針體,使針左右搖頭,再予上提搖振,如此反複。

修習了內功二十多天,她已經感覺到自己身體內有細微的氣流湧動,並且可以控製氣流的方向。

她將氣流注入手中銀針,以氣入針,這樣可以使針灸的效果更好。

作者有話說:

【注】針灸手法引用自《金針賦》-白虎搖頭,似手搖鈴,退方進圓,兼之左右,搖而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