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不計較梅郎中將自己趕走,卻容不得他說自己庸醫。

她還要想辦法控製時疫,若是默認了梅郎中說自己是庸醫,往後她怎麽給別人治病?病人怎麽肯聽她的話?

所以庸醫這個稱號,她是絕不能認的。

梅郎中被她問住了,又差點兒跳腳罵人。

方才那年輕郎中忙開口說道:“梅前輩寬宏大量,剛還說不與婦人計較,現在何必揪著這位雲娘子不放?她年紀還小,您就別過於苛責了。”

那人勸說了半天,梅郎中才氣哼哼地進了順泰堂。

雲初以為這件事就算揭過去了,轉身剛要走,卻被那年輕郎中叫住了。

“雲娘子,請留步。”

雲初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有事嗎?”

年輕郎中向雲初深深行禮,說道:“在下姓李,是那邊益善堂的坐堂郎中,有些事想請教雲娘子,不知雲娘子可否行個方便?”

雲初頓了頓,才想起這人是誰。

那日她在客棧聽梅郎中教訓一個年輕郎中,可不就是眼前這位李郎中?

李郎中對她十分恭敬,雲初也不好拒絕,點點頭應允了。

益善堂離順泰堂不遠,不多時便到了。

益善堂和其他醫館一樣擠滿了求治的病患,李郎中將雲初讓到一架水墨花卉四季屏風後麵,請她在八角桌旁坐下。

“請雲娘子在此稍候,在下去倒茶,馬上就回來。”

雲初忙叫住他,說道:“李郎中不用客氣,有話請直說吧。”

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李郎中雖然對梅郎中十分客氣,可是話裏話外都是在給她解圍。

否則以她一個年輕弱女子的身份,在興陵縣城又籍籍無名,哪裏鬥得過梅郎中。

李郎中腳步頓了頓,便在雲初的麵前側身坐下。

“館中病患太多,人手不足,怠慢雲娘子了。”李郎中彬彬有禮地道過歉,便說道,“在下聽說雲娘子治好了一個順泰堂不肯醫治的男孩,心裏十分敬佩,想請教一下,雲娘子認為這男孩得的是什麽病?”

那日雲初當眾治好了豐兒,這件事很快就在青陽街傳開了。

當時李郎中正在和梅郎中等人在客棧吃飯,沒有親眼目睹,回來聽說這件事也很是驚訝。

所以今日聽說那個雲娘子又來了,他看完手頭的病患便匆匆趕了出來,正好趕到給雲初解圍。

在他開口之前,雲初便隱約料到了幾分,現在聽他問的果然是豐兒祖孫兩人的病情,心裏便有了底。

想來李郎中也早已意識到這波病症很不對勁,可是因為年輕,又被梅郎中訓斥,所以不再敢有異議了,當著她的麵也不敢直說。

雲初想到自己之前的想法,便直接說道:“我認為豐兒祖孫倆得的都是時疫。”

李郎中聞言大驚,再也顧不得男女有別,抬起頭看向雲初。

麵前的女子戴著寬大的帷帽,看不到清晰的麵容,她的聲音悅耳柔和,語氣卻十分沉穩。

他這幾日和其他郎中探過口風,有的人像梅郎中那樣不屑一顧,有的人麵色凝重卻不肯多說。

唯一一個和他一樣認定這是時疫的,卻是眼前這個年紀輕輕的雲娘子。

李郎中下意識地看了看屏風外,壓低了聲音。

“雲娘子可有證據?”

“我聽豐兒奶奶說過,她兒子兒媳在洪水中喪生,屍首停放在城外義莊,她去城外給兒子兒媳收屍之後,回來不久孩子就病倒了。”雲初向他講述了豐兒奶奶的經曆,說道,“我給他們祖孫二人檢查,皆是身熱脈沉,舌苔厚而不滑,粗如積粉,麵色鬆緩晦暗,乃是疫氣從內蒸達而外所致。”

她停頓了片刻,看向李郎中,繼續說道:“這兩日我在青陽街看過了一些病人,症狀有輕有重,有凶有緩,脈象和症狀卻都差不多,眾人病一般者,乃天行時疫也,李郎中熟讀醫書,一定知道這句話。”

說白了,時疫就是後世的傳染病,隻是古代醫療條件落後,又不知道病毒細菌這些東西的存在,更沒有有效的消毒手段,所以才會導致疫情的大規模爆發。

李郎中聽了雲初的話,先是震驚,而後慢慢沉思起來。

雲初和他的判斷基本一致,這更讓他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想到這裏,他對雲初越發恭敬起來:“不知雲娘子可有什麽好辦法?”

他是益善堂的坐堂郎中,最近看了許多這樣病症的病人,也根據病人的情況下了好幾種方子,可都是收效甚微。

既然知道了這是一場時疫,身為郎中卻沒有效驗顯著的方子,實在是內心焦灼。

所以聽說雲初開了方子,還把那孩子治好了,李郎中不由得心癢難耐,很想知道雲初開的是什麽方子。

雲初思忖了一會兒,說道:“請李郎中拿筆墨過來,我把祖孫倆的兩個方子謄出來,咱們商量一下。”

雖然治好了豐兒祖孫,可是她對這場疫情還是不夠熟悉,所以她這兩日以觀察病情為主,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方子。

李郎中在這裏坐館行醫,診治的病患也很多,正好兩人可以互相探討。

李郎中頓時大喜過望,忙拿過筆墨來給雲初。

雲初寫了兩張方子,遞給李郎中。

李郎中一看方子,不由得愣住了。

“大黃一兩?這藥量會不會太重了?”

大黃藥性猛烈,很多醫生對不敢多用大黃,即使不得不用,也要斟酌再三。

雲初解釋道:“我看了這些病症,的確需得用大黃,至於劑量還是要因人、因病而異,但是大黃一定要足量,否則藥淺病深,對病症有害無益。”

李郎中聽了,對雲初是衷心的欽佩。

“多謝雲娘子指教,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李郎中又把幾個疑難病症說出來,向雲初悉心討教,兩人說了足足一頓飯的功夫,李郎中還意猶未盡。

雲初用藥沉穩又大膽,又句句切中要害,李郎中聽得連連點頭。

說了會兒病情,雲初問道:“既然確定了這些病患都是染了時疫,李郎中可有辦法通知官府?”

她在興陵縣不過是無名小卒,貿然跑去縣衙說有疫情,隻怕會被直接打出來,但是李郎中這樣有身份的坐堂郎中就不一樣了。

作者有話說:

【注】眾人病一般者,乃天行時疫也。——出自《古今醫鑒》·溫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