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茵茵回到秋爽齋,才進院門便聽見灶房傳來蘭香訓斥奴婢的聲響:“你們都糊塗了,來個人說傳老太太的話,你們問也不問就當真,萬一那人不是老太太院子裏的呢?也不知道留住小姐,等我回來再作定奪,我知道你們,主子的事兒你們不上心,整日隻想著吃喝拉撒聊閑天,得過且過。”
有人不服氣,回說:“蘭香姐姐,您說話不能這麽沒道理呀!誰會平白無故冒充老太太院裏的人來傳喚小姐,誰這麽吃飽了撐的呀?”說話的是綠蕉,十三四歲年紀,聲音清脆得像小黃鸝。
“還頂嘴,你……”
“蘭香姐姐,”茵茵來到廚房門前,撩起藍布簾子,隻見蘭香背對著門,麵前站了綠屏綠蕉兩個小奴婢和兩個老婆子,她們低著頭不敢看她,唯有綠蕉氣籲籲地仰著頭,蘭香伸手,似要去擰她的嘴,茵茵微微一笑道:“我餓了,趕緊開飯吧!”
蘭香見茵茵回來了,這才沒再教訓人,丟下一句:“擺飯,”便簾子一摔走了出去。
綠翹也被蘭香嚇得半死,低著頭默默走進小廚房,跟綠屏綠蕉站在一起。
茵茵見蘭香的臉色不好,也不大敢說話,一直把她領到正房,離了那些人,才道:“蘭香姐姐,你別對她們那麽凶嘛,我今兒過去拜見祖母,並無什麽不妥,你瞧,”茵茵把掛在脖子上的金鎖掏出來,遞給蘭香看,“祖母送我的,你瞧好不好看?”
蘭香見了那金鎖,麵色稍霽,說好看,“奴婢替小姐收起來罷。”
“好,”茵茵把金鎖摘下來遞給蘭香,蘭香用帕子托著進了內室,歸置好才又出來,她似乎想到什麽,問茵茵:“都這時候了,怎麽老太太沒留飯?”
“祖母她先吃好了才傳我進去說話的。”
蘭香眉頭微蹙,“那……老太太可有為難小姐?”
“沒有為難,祖母待我很好,”茵茵天真地望著她。
蘭香若有所思,接過茵茵手中的天青色羅傘,撐開來放在簷下。
接著飯菜便擺上桌來了,陸府小姐的例菜是兩葷兩素,茵茵餓得緊,捉起筷子便狼吞虎咽,一口氣吃了小半碗,這才從飯碗裏抬起頭來,“蘭香姐姐,你把我的話帶到了麽?劉大娘怎麽說的?”
蘭香神色有些微不自然,她不願茵茵知道劉大娘被調去外院了,便道:“她叫我給小姐您帶話,她會等著小姐把她調上來伺候的那一天,還叫您平日不必記掛她,她在廚下一切都好,並沒有人為難。”
茵茵頷首,“那便好了!”
……
這頓飯茵茵吃了滿滿一大碗,因四樣菜菜都是她愛吃的,炒素什錦鮮香料足,扁大肉酥金黃酥脆、鳳菜心脆爽可口,火腿燉黃芽菜吃著暖胃。
一頓飯下來,方才的腹痛也已緩解,茵茵心想之所以腹痛定是方才午飯沒用餓著了,人在吃飽穿暖後,再沒有什麽病的。
飯畢,她盥了手,用巾帕擦幹,而後接過蘭香遞來的一杯熱茶在手裏暖著,綠翹幾人進來收拾碗筷,來來往往,腳步聲有條不紊,一切都安靜祥和,今後若都是這樣安閑自在的日子便好了。
“這幾樣菜都很好吃,”茵茵感慨。
“那道扁大肉酥吃得多,其餘的……奴婢看並非菜色好,是小姐太餓了,”蘭香邊說邊走到門口去,把晾在外頭的那把天青色羅傘收攏了,複又進來。
茵茵看見那傘,無端的,心又激跳起來。
蘭香左看右看手中的傘,心想這傘若是老太太院裏的老婆子給的,她們再粗心也不至於把男女用的傘弄混,於是問道:“小姐,這是誰的傘?”
“哦,是九哥哥的,九思哥哥,你……你知道他罷?”茵茵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把視線對著手中青瓷茶盞上的紋路,細細端詳。
“知道呀,他是老爺的義子,與二爺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前些年常來二爺院裏坐,跟二爺玩得很好,那時奴婢也還在二爺院裏伺候,”蘭香似乎想到許久之前的事,臉上浮起異樣的光彩,漸漸那光彩暗淡下去,她道:“九爺是個好人,為人謙遜,行事有度,對待主子和對待我們下人都一樣可親,不像二爺,總愛拿我們這些小奴婢取樂,嘴上沒正經,說些叫人下不來台的話。”
茵茵靦腆地笑了,把視線從茶盞的花紋上移開,望向立在牆角的那把傘,“是麽,他是個很好的人……”說完羞澀地低了頭,自言自語:“是了,他是個好人。”
忽感到一股溫暖的潮水從身體裏緩緩流出,茵茵納罕,趕忙放下茶盞,起身去如廁。
才走出去兩步,便聽身後蘭香“呀”了聲,“小姐,你……”
茵茵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見自己方才坐的官帽椅上印了塊銅錢大小的血漬,她驚了一驚,望著蘭香,“蘭香姐姐,我沒有受傷呀!”
蘭香是過來人,立即明白了,這便上前拉了茵茵回梢間,隨後附耳向她悄聲解釋,茵茵先是一怔,後想起她母親的話,她知道,她來葵水了。
一年前她母親還在世時便告訴過她女孩子到了年紀都會來葵水,她母親用前人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的話教導她:“其血上應太陰,下應海潮。月有盈虧,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與之相符。故謂之月信、月水、月經。”又教給她每月到了日子該如何保養,吃什麽膳食可補血,以及如何用月事帶。
她娘還告誡她女子來了葵水,不可與男子共室,因《本草綱目》中有言:“女人入月,惡液腥穢,故君子遠之,為其不潔,能損陽生病也。”
那時茵茵問她娘:“既然月信上應太陰,下應海潮,那便是自然了,既為自然,為何又說是腥穢不潔之物呢?”
她娘答不上來,隻能顧左右而言他,“來了葵水,女孩子便長大了,我的茵茵什麽時候會長大……”
今日,蘭香為她換下裏褲時也是這樣說的,“小姐長大了。”
“原來我方才腹痛便是因為這個,那蘭香姐姐,我該怎樣止血呢?是戴月事帶麽?”
蘭香說不是,聲調盡量壓著,“月事帶不是止血的,隻是教那血不流在褲子裏,奴婢們用的月事帶中間是封草紙的,小姐的同我們的不一樣,小姐用雉雞羽或棉花,給小姐換好衣裳奴婢便去做,現下便先委屈小姐用奴婢的墊一墊了。”
茵茵乖巧地點頭。
院子裏綠屏的手最巧,蘭香命她去做月事帶,隨即又命綠蕉去泡紅糖薑茶,換下的褲子她扔給粗使婆子了。
不多時,茵茵便換上了新的裏褲和外褲,坐在**,手裏端著碗紅糖水,她先抿了一小口,暖暖的,甜甜的,還有微微的辣。
“蘭香姐姐,什麽是長大?”
“長大便是……便是小姐可以說親了。”
“說親?”茵茵麵上一紅,“我還小呢,”說完低頭默默又抿了口紅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