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茵同趙夫人問過好後,便不住拿眼睛偷偷打量她,而趙夫人雖在同老太太說話,實則也在用餘光打量茵茵,兩人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將對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各自心中都有數了。

茵茵又向身旁另外幾位長輩見禮,如此問候過一圈兒後,她覺脖頸已酸疼得直不起來了,身上也教那套沉重的霞帔壓得直往下墜,不僅身子,連眼皮子都往下墜,她昨兒一整夜沒睡,這會兒一套禮節下來,人已筋疲力盡,恨不能就地睡倒。

於是,在開席之前,她千央萬求,才終於求得老太太放她回去歇息。

她幾乎是由蘭香扶著進的二門,眼皮子睜不開,隻好半靠在她肩頭,氣得蘭香直埋怨她:“小姐也真是的,昨兒把奴婢支出去說坐一會兒便上床去睡了,這可好,坐了一整夜,幸而今兒粉撲得厚,不然客人都瞧出來昨兒您沒歇息好,老太太也要問著我們了。”

“往後再不這樣了,昨兒就是傷心得太過,”茵茵迷迷糊糊道。

蘭香知道茵茵昨兒定是為九思難過,卻又不知她因何難過,便試探著問:“小姐與九爺,吵嘴了?”

茵茵半闔的眼張開了,向芳生齋方向眺望一眼,似歎似笑,“不會了,往後再不會為他難過了。”

而此時正走在二人之後十幾步遠處的九思聽見,頓住腳步,定在那裏,茵茵似有所覺,回頭望了眼,正望見九思,立刻醒了大半,她拉蘭香:“快走!”

蘭香也瞧見了,於是忙扶著茵茵往另一條道上去,一點兒也不耽擱。

回到秋爽齋,正是午飯時分,綠蕉等人以為茵茵在前頭吃了,因此並沒預備她的飯菜,陡然見她回來,都咦了聲,“怎麽前頭就吃完了?”

蘭香道:“小姐沒在前頭吃席,擺飯罷!”

如此,綠蕉立刻命人去廚下叫茵茵的飯菜,茵茵則回了自己屋,然此刻她雖又累又困,卻已沒了睡意,便草草卸了簪環,換下衣裳,就在羅漢榻上半歪著,傍邊的八輪扇送來一陣陣暖風,吹得人煩躁,蘭香便又叫了些冰來。

原先秋爽齋用冰也有定量的,每回派人去取總是取了半日才回來,如今不必了,好像一家子東西都盡著她這裏,她要多少便有多少。

不多時,便有綠翹進來,遞上一張紅色禮單子,說外頭有兩個婆子搬了些禮品過來,請她過目。

茵茵展開那禮單子看了,都是今日來賀她及笄禮的,她記得當日李氏也拿了個請客的單子過來,她沒細看,但記得那單子上有七十多家,今兒這禮單上卻隻有三四十來家,可見有半數人沒過來。

她深吸一口氣,把禮單子闔上,這便起身同蘭香出去看禮品。

綠翹最是個財迷,聽說茵茵要看禮物,便不要蘭香幫手,自己搶著過去把那些放在長條案上的禮物盒子一一打開了……

一色金銀首飾和綾羅綢緞,還有水頭極好的玉梳、鎏金的葵花式手爐、大毛氈子、博古香爐、或玉或珊瑚的擺件兒,都是小姑娘愛的。

每打開一件,綠翹便要驚歎一聲,蘭香不由得笑她:“八輩子沒見過好東西是怎麽的?”

綠翹回道:“這府裏好東西是不少,可單送給小姐的好東西可不多。”

茵茵笑道:“這些東西不過給我看看罷了,回頭還不得交府庫裏?”

綠翹擺手,道:“老太太說了,這些不交府庫,都給小姐往後當嫁妝呢,”說罷自己先興奮地笑起來。

茵茵卻笑不出來,她知道這些禮物是衝著誰的麵子給的,那些賓客又是衝著誰的麵子來的——橫豎不是她。

蘭香怕茵茵多想,便岔開話,故意叫綠蕉:“飯菜怎麽還沒擺上來?”

綠蕉從外走進來,回道:“就快了。”

茵茵便問她:“今兒我及笄,府裏治席,你們也比平日吃得好罷?吃些什麽?”

綠蕉道:“加了一道血鴨和一道白玉鯽魚湯,另外每人得一小碟點心。”

茵茵便叫蘭香:“使二兩銀子,去廚下叫再添幾個菜來,另外每人兩貫錢賞錢。”

這樣一說,綠蕉綠翹幾個都笑道:“小姐真是我們的財主,”說罷便出去奔走相告,蘭香隻得搖著頭上樓去,從櫃子裏拿銀子賞她們。

正廳裏就隻剩下茵茵一人,她坐在那裏,定定望著堆疊如小山的禮品盒子,突然感到荒誕,好像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她起身上前,把那些金的銀的一一看過去,越看越恍惚,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一塊古樸的玉玦上。

那是塊璞玉,大概碟子那般大小,通體烏青,色澤古樸,用一塊兒紅布包裹著盛在紅漆方盒中,伸手過去輕撫了撫,手感細膩瑩潤,茵茵不由心下稱奇,她不很懂玉,尤其是未經雕琢的璞玉,但她意識到這絕對是塊不可多得的美玉,是誰送這樣貴重的禮物給她?於是她立刻將方才放在幾上的禮單子拿過來細看……

她看到這樣一行小字:輔國公府——上等古玉璧。

原來是她送的,茵茵心中微訝,但忖了一忖,又覺該當如此。

如此看來,輔國公府想要聘娶她,也是用了誠心的,並非隻是兩任兒媳婦沒了,急急尋個人來填坑。

茵茵為此高興了一會子,可突然又想到自家,祖母之所以願意大辦她的及笄禮,便是急著用她來換一個靠山,如此對比下來,至親之人甚至連外人也不如了,她才剛好轉的心情又沉鬱下來。

當日午飯綠屏綠蕉等丫鬟們吃得歡,茵茵隻些微用幾口便罷了,飯後老太太派了人來瞧她,問她身子可好些,茵茵不想見人,躺在**裝睡。

蘭香便向來人說茵茵在午憩,打發了那人去,之後茵茵便半睡半醒躺了一下午,到黃昏時分終於沉沉睡了過去,連晚飯也沒用,一直睡到第二日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