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風輕輕拂過,燈會園區內的河水安靜流淌。

完璧如坐在假山邊的小石桌上,對麵是一大一小兩個男人。

景煜屹不知從那兒買來了一遝點心,挨個擺放在他們麵前。

景望賢眼睛都亮了,剛吃完的糖畫顯然不能滿足他,“哇——”

“小叔,你真好!你是全天底下最好的小叔啦!”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包裝,把盒子遞到完璧如麵前,“漂亮姐姐,吃!我們一起吃!”

無功不受祿。

景煜屹傍晚就給她塞過一頓湯圓,眼下又是一桌子的點心。

完璧如剛想推脫,奈何遊園一圈,肚子早就開始抗議。

更何況,這兒還有個白白嫩嫩的小奶包,滿心歡喜朝著她望。

完璧如被他可愛的模樣給逗笑,還是從善如流接過。

她看向景煜屹,咬了一口脆皮桃酥,“你侄子呀?”

男人心情頗好地“嗯”了聲,算是應答。

他眉宇舒展,捏了捏小男孩的臉,“表現不錯,等會兒把你送到你爹那兒。”

“耶,太好了!”景望賢聽後,激動地上下揮手,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好詞兒都往他身上套。

完璧如在旁聽得迷糊,並不知道其中的因果緣由。

但應該涉及到他們的家事,她沒好意思開口多問。

景望賢開心一會兒,又可憐巴巴地扯著完璧如衣袖。

“但我,也舍不得漂亮姐姐……”他眨巴著烏黑明亮的眼睛,奶聲奶氣撒嬌。

完璧如招架不住,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小卷毛,突然想到什麽,拿起旁邊的魚燈。

“這個喜歡嗎?姐姐可以送給你。”她說的時候有些不好意思,“我親手做的,獨一無二呢。”

景望賢興奮大喊,幾乎破音,“喜歡!”

穿雲裂石的叫喊聲幾乎要把耳膜給震破,景煜屹劍眉蹙著,沒好氣敲他腦門,“再嚷嚷?”

“差句什麽。”

景望賢立即領會,湊單完璧如麵前,“謝謝漂亮姐姐!”

“你人美手巧,像仙女一樣!”

完璧如忍俊不禁。

沒過多久就有人來接景望賢。

完璧如覺得來人眼熟,走近看到才發現是閻逍。

他大大咧咧地朝這邊打招呼,“妹子,又見麵了啊。”

完璧如想起上次,在醫院門口,閻逍正是以這樣篤定的語氣,說著“回見”。

沒想到一語成讖。

似乎,那天的景煜屹,臨走前也用口型示意了兩個字。

她歪了歪腦袋,側目看向身旁挺拔而立的俊朗男人。

景煜屹正和閻逍說話,吩咐他把景望賢帶回去。

同他們告別之後,他注意到了完璧如的目光。

夜色中,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男人濃黑劍眉微挑,一雙含笑桃花眼凝著她。

“陪我逛逛。”

他微微附身,好玩地撩了撩完璧如丸子頭上的玉墜,把她從愣神中拉回來。

“走了。”他狹促地笑,催促著。

完璧如這一刻恍然明了。

醫院門口,他臨走前說的就是這兩個字。

走了。

看上去很平常的一句話。

就像他們每天會見到,他每天會同她道別一般。

-

燈會果然還是不適合一個人逛。

完璧如方才獨自轉悠的時候,總覺得無聊。

看什麽都提不起興趣,自個兒也不好意思擠在人群中。

但陪同景煜屹一起的時候,他們一路走走停停,似乎幹什麽都覺得新鮮。

集市上有書畫折扇、投壺射箭、舞龍舞獅等等,熱鬧非凡。

完璧如作為一個手工藝坊的主理人,到了彩陶、絨花等攤位的時候,甚至還大顯身手了一番。

景煜屹在一旁,半倚著牆陪她。等完璧如意識到自己可能怠慢了他,憂心忡忡望過去,卻發現男人的神色中,不見半點不耐煩。

逛了好幾家鋪子。

完璧如“啪嗒啪嗒”地轉著手上的撥浪鼓,腳步歡快,跟著景煜屹一道沿長街上走。

臉上還洋溢著喜悅的神采,她仰著小臉笑,“明明是陪你逛,最後……都成我玩啦。”

她聲音漸小,聽上去很不好意思。

哼笑聲從景煜屹鼻息間穿出,他故意壞壞地逗她。

“怎麽,不用‘您’了?”

“電話裏不是很生分。”

他語氣有些淡,細聽,又能分辨出戲謔的意味。

完璧如自己也不知為何,在他麵前的時候,真不存在所謂的地位尊卑。

沒覺得他同傳聞中那樣可怕。

她撇撇嘴,偷偷扯了個鬼臉。

殊不知被景煜屹盡收眼底。

“接下來去哪兒呀。”她踏著輕快的步子,毫無察覺發問。

“前邊兒,”景煜屹闊步在旁,棱角分明的下頜朝前方揚了揚,“放孔明燈。”

完璧如迫不及待向前跑去,朝店家要了兩個孔明燈,兩支筆。

找著一張空的木桌,她興奮地揮手,叫景煜屹過來。

卻在男人抬步的下一秒,一陣鈴聲響起。

她接到秦斯銘的電話。

……

景煜屹比她遲一步到,走到桌邊時,完璧如正愣神。

他沒注意到完璧如手裏握著的、還沒完全滅掉的手機。

見她一副小呆瓜的樣子,又撩一下完璧如丸子頭上的玉墜。

“呆樣兒。”

完璧如慢吞吞地抬起腦袋看他,沒有氣哄哄地罵他多手。

開口的時候很艱難,“……我男朋友要來了。”

她沒意識到自己這句話,莫名帶著點引人遐思的錯覺。

像是在偷/情。

隻是雙手交疊,不安地絞著。

心裏被別的情緒填滿。

關於秦斯銘來燈會陪她的期待,在一次又一次的遲到中,早已經消磨殆盡。

完璧如其實提不上多開心。

更何況,倘若他現在過來。

自己有可能因此,怠慢了景煜屹。

有點兒像過河拆橋。

實在不是一件厚道的事情。

景煜屹聽聞,斂著冷白的眼皮,半晌沒說話。

他的目光默然落在她一開一合的唇上。

完璧如的嘴唇有一定厚度,塗著亮晶晶的口脂,粉嫩飽滿。

卻因為此刻的糾結,弧度下揚,沒平時笑著時的好看。

他小幅度輕壓下頜,舌尖頂著腮幫。

知道自己做不到對她生氣,隻是淡漠地妥協,“成。”

調子是漫不經心的,和平常別無二致。

卻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啞。

“放完燈再走。”

完璧如長舒一口氣,調整好情緒,“當然啦。”

又扯出一個笑容來。

她把孔明燈鋪展開,右手執筆,另一隻手虛扶著掉落下來的琵琶袖。

起筆那刻,又倏然發現,不知道寫什麽。

還在猶豫的時候,對麵的景煜屹已經遊雲驚龍般揮灑幾筆。

她好奇地探著腦袋,想瞅瞅他寫下的願望是什麽。

男人早已預料到她的小心思,當即就把孔明燈舉高。

剛剛不愉快的小插曲似乎已經過去,二人之間氛圍輕鬆。

他的模樣還是以往的痞壞不羈,卻因為這略顯幼稚的舉措,更像個大男孩。

他仗著身高優勢,神采昂揚,“不給看。”

完璧如咬著牙跺腳,“不看就不看。”

她也背過身,自己寫自己的。

景煜屹也不惱。

反倒**著吊兒郎當的調子,輕飄飄提醒。

“落筆無悔。”

完璧如一頓。

心裏錯綜複雜想了很多。

最後,把所有和秦斯銘有關的一一否決。

隻寫下了兩個字——

“如願”。

她本賭氣,藏著掖著不給景煜屹看。

最後還是不得不托他幫忙,“那個……”

她別扭地戳了戳景煜屹的胳膊,觸碰到硬邦邦的堅實肌肉,又很不好意思收回來。

臉紅紅地,“要你幫我點。”

景煜屹對這個動作很適用。

他輕描淡寫掃過那兩個字,沒有多做點評。

隻是從兜裏掏出了一個金屬質感的火機,繞在長指中轉兩圈,一點火光便輕而易舉從指縫間染了起來。

風吹過,猩紅火光明明滅滅。

他悉心護著,掀眼望去。

一身紅白漢服的女孩,梳著兩個丸子頭,雙手拿著這個承載她願望的孔明燈,目光炯炯,期待地看向他。

要形容完璧如的長相,用一個字來精準概括的話,那絕對是“靈”。

最出眾的便是那雙圓潤明眸,又大又亮,看起來人畜無害。

她笑起來的時候,唇角輕微上揚,帶著少女的嬌憨。

“快呀,火要滅啦!”

景煜屹不著痕跡地垂眸,點燃孔明燈的底座。

不多時,一盞麻製暗黃孔明燈自他們兩人中間,騰空升起,扶搖而上,飛向夜空。

千萬盞斑斕花燈掛在高空,遠處看去像是一顆顆亮閃閃的明星。

完璧如仰著腦袋看,仿佛置身於萬頃星河之中,沉醉動人。她一截細白手臂伸出來,指著屬於自己的那盞,“哇,好壯觀!”

景煜屹隻是抬眸看了一眼,目光又很快落在身畔人的臉上。

初爍空穀,漫若朝炬,燈火奪月色。

而明亮火光照亮她麵龐,絕色勝燈火。

景煜屹很難形容那瞬的心情。

他以最卑劣的姿態在暗處覬覦過很多年,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能夠與她在星河之下共賞上元花燈。

第一次,他得以堂正光明立在她身側,看她展顏而笑,俏麗動人。

或許又並不光明。

景煜屹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你該走了。”

完璧如還有點依依不舍,“你的還沒放呢。”

景煜屹沒回應她的目光。

他隱下眸中翻湧的情緒,直視前方,以平常那樣散漫戲謔的口吻,懶懶拖著調子——

“不給看。”

完璧如也不好意思強求。

她不介意男人這幅傲慢的態度,笑盈盈朝人揮手,“拜拜啦,今天很高興能和你一起玩!”

見景煜屹沒應聲,完璧如突然不好意思走。

看他也有要生氣的跡象,她手足無措,心裏埋怨著自己搞砸一切。

不對,該埋怨的應是秦斯銘。

她看著孔明燈逐節升空,莫名想到今天一整天的遭遇。

不知怎麽,完璧如感到有些委屈。她眼眶噙著淚,喃喃自語,“好想家啊……”

兩個人沉默半晌,她收起自己的矯情,怪別扭地最後叫了一聲景煜屹,“我真的走了哦。”

男人大概是怕她真哭出來,總算是應了聲。

“嗯。”

……

周圍隻是少了一個嘰嘰喳喳的小姑娘。

景煜屹卻突然覺得世界都安靜了。

他沉默著從袋中中抽出一隻煙,利落在唇齒間點燃。

深吸一口,散出抹濃重的青白色煙霧。

接著,長指夾著煙,順勢點燃自己那隻孔明燈的地步。

他一邊在心裏嗤笑,罵自己竟幼稚到這種地步。

一邊又神色專注,看著被他弄得皺巴不平的紙燈,慢慢充斥二氧化碳氣體,一點一點鼓起脹大,升向空中。

比剛剛完璧如的那盞慢。

一寸一寸地艱難向上攀登著,甚至可以用蹣跚來形容。

但總歸還是升起來了。

在飽滿膨脹的過程中,上麵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也逐漸清晰。

他重新含著那隻煙,就這麽一言不發地望向孔明燈,看它一點一點升向遙遠夜空。

從這個方向升起的一共有兩盞——

一盞是她的“如願”。

另一盞是正被他默然注視著的。

“完璧歸我”。

作者有話說:

兩盞燈。

完璧如願歸我。

悄咪咪說一下,分手前的劇情,景二肯定是會被虐的,但我作為親媽,肯定不會狠虐(修勾點頭. JP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