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查之前這條街的監控……怎的, 我景二今兒就是閑,這事兒我管定了。”

“一看就是慣犯,沒少禍害年輕姑娘,爺要不把他送進去蹲一陣就不姓景……”

春夜街頭, 景煜屹一邊打著電話, 一邊抽空看身旁不安分的小姑娘。

完璧如本來就有點醉了, 這會兒趁他不注意, 又迷迷瞪瞪抱著啤酒開始喝。

大概是覺得仰頭灌酒的姿勢太難受,還特意找店老板要了根吸管, 小口小口地吮吸,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喝奶。

景煜屹嗤笑了聲,搶過她手裏的酒瓶,“別喝了。”

完璧如哼哼唧唧地瞪了他一眼, 嘴裏還咬著那跟吸管,臉隨著酒瓶的移動, 就這麽跟著湊到他邊上。

她委屈巴巴地揉了揉鼻子, 悶悶吐出兩個字, “難受!”

清淩淩的杏眼在此刻好似蒙上了層水霧, 小姑娘卷翹的長睫上沾染點點淚珠, 整張臉泛著醉後自然的酡紅。

看上去醉得不輕。

景煜屹鼻息間難捱地溢出一聲哼笑, 隨即徹底沒忍住,側頭低笑起來。

胸腔連帶著一齊顫抖,淩厲的眉目都因為這直達心底的笑意變得柔和起來。

完璧如感到羞赧萬分, 沒輕沒重地錘了一下他的手肘, “我都今天這麽難過, 你、你怎麽能笑話我……”

景煜屹幹脆掛了電話, 輕輕捉住她的手腕, 慢悠悠開腔,“你哭你的。”

“我樂我的。”

“……”

“景煜屹我討厭你嗚嗚嗚……”

她哭著哭著,突然打了個酒嗝,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兩個人聽得清楚。

緋色瞬間爬上女孩瑩白的頸部,她愣怔片刻,隨即瞪著杏眼捂住唇,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很快……哭得更大聲了。

她這陣勢大有把周圍顧客全部引來的趨勢。

景煜屹半帶著無奈給人扯幾張紙,動作竟稱得上溫柔,“行了,小祖宗,別哭了。”

與此同時,一輛暗灰豪車在他們附近停下,景煜屹扶著她肩膀,哄道,“走了。”

上車前,完璧如不知怎麽清醒了些,潤澤的雙眸微眯,不放心地抓著他的手,死死抵住車門,“不行,我已經打電話給薈含了!”

這會兒莫名還起了點安全意識,開始提防他了,景煜屹簡直哭笑不得。

“你撥的,是我的號。”他壓著嗓子耐心勸著,“瞧你這迷糊勁兒,走吧,不然睡大街上?”

完璧如迷迷糊糊也算聽懂了,但還是不肯跟著他,一個勁地把男人往外推,小臉皺起,“煙味,難聞!”

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她嘟嘟囔囔地開始抱怨,“你今天竟然抽煙!”

推不動景煜屹,她就伸出一隻手,格外不滿地戳在他的身上,悶聲道,“你當時好凶,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理我了。”

“沒這膽。”

景煜屹捉著她的腕,以免她不安分地亂動,另一隻手調高了車內空氣淨化器的檔位,隨即在後座噴了點草木香來蓋味兒,壓低了聲哄她,“沒煙味兒了,上車吧。”

完璧如這才善罷甘休,虛浮地抬起腳步。未料突然踩空,摔在座位上,一陣頭暈目眩的難受,正捂著腦袋咕噥,“唔,我要回家……”

她哼哼唧唧半晌,突然細聲細氣喊了一聲,“秦斯銘——”

景煜屹扶她動作一頓,方才的星點笑意凝固了半晌。

心情好似一瞬間從雲端再次掉落到穀底,星星點點地躁意又開始浮上來。

冷風吹過,他輕嗤一聲,沒好氣地幫完璧如理了理身上不太平整的線衫,語氣淡淡,“得,帶你回秦家。”

誰知,完璧如拍了拍大腿,把剩下的話給補充完,“秦斯銘,你個渣男——!”

她忍住想要幹嘔的衝動,細白的手揪著身邊男人的襯衫,抽抽搭搭哭訴,“景煜屹,我好想家嗚嗚……”

發現事實和猜想得不大一樣,景煜屹無聲牽起嘴角。看她這幅難受至極的小可憐樣兒,他從儲物格裏摸出一個乳製品,“喝牛奶,胃會舒服點兒。”

話落,一向我行我素沒什麽耐心的景二爺,格外體貼地把牛奶的包裝給拆了,插上吸管遞在她嘴邊。

完璧如粉唇剛一貼上,倏然想起來什麽,格外抗拒地推開,“不能喝!”

她圓圓的水眸像是蒙了一層霧氣,此刻瞪得老大,“乳糖不耐受!”

景煜屹好脾氣地再次遞給她,“舒化奶。”

車內有加熱裝置,牛奶拿出來的時候還是溫熱的。男人一下一下拍她的背,安撫道,“喝吧,不要緊。”

完璧如隱隱約約聽懂了,眼眶又開始變得濕潤,眼尾殷紅點點,肩膀一抖一抖,“你真好……”

她淚眼汪汪瞧了片刻,這下徹底安心,一邊靠在椅背上小口喝奶,一邊低聲喃喃,“想阿婆,想家……”

她想家。

但不是秦家。

景煜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女孩已經沉沉睡去。

還砸吧砸吧嘴,似乎很舒服。

景煜屹低頭幫她調整座位,唇角笑痕隱隱。

他無奈地抬抬眉梢,神色中是從未有過的寵溺。從她手中抽出空****的牛奶盒時,笑意更甚。

看著速度挺慢,竟然兩口就沒了。

有眼力見的司機這時候才試探著開口,“二爺,咱去哪?”

景煜屹盯著女孩的睡顏,沉吟片刻,“去停機坪。”

接著撥通一個電話。

他把聲音壓得很低,輕聲吩咐,“把灣流從機庫開出來。”

“去滬城。”

“對,就今晚。”

-

另一邊,秦斯銘已經在生日宴會上手忙腳亂。

完璧如氣勢洶洶從epoch出來的時候引起了一陣轟動。

袁晟慢半拍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當即便衝向秦斯銘所在的房間。

“你把咱小妹氣走了?”他咬著後槽牙,看著摔落在地的禮物盒已經明白一切。

秦斯銘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難得露出一副不穩重的樣子,“我怎麽知道?誰帶她過來偷聽了,我他媽話還沒講完她就衝進來要說分手?”

他身邊,另一個當事人吳瑉柔,正事不關己地揚著紅唇,“話講沒講完,不都是真心話嗎。”

她沒心思看兩個大男人吵架,目的已經達成,踩著高跟鞋就要出去,“外麵這麽多客人,你們自個兒掂量著。”

袁晟脾氣大,拽著秦斯銘衣領吼著。

“你當年真特麽和這女人勾搭上了?哥們,你當時可不是單身啊,要我來提醒你?!”

秦斯銘沒好氣地把他推開,“異國的那幾年也叫談戀愛?我他媽和那丫頭嘴都沒親上,也叫談戀愛?”

“再說了,我回來之後幹過糊塗事兒嗎,我搭理過那女人嗎,我是不是想和璧如好好處?”

至於剛才的話,他也的確是這麽想的。

他對完璧如沒感覺,更多的是一種責任和選擇。完璧如受爺爺待見,思想又單純好拿捏,娶了當老婆最適合不過。

他回國之後也守盡男友本分,沒犯過糊塗事兒了。

多年白月光破天荒想要勾搭他,他愣是沒猶豫過一下了,怎麽還能被完璧如甩。

驕傲自矜的秦斯銘搞不懂兄弟為什麽還胳膊肘往外拐,為了一個女人要和他大打出手,更是氣急敗壞。

他正了正領帶,“咱們都冷靜點行麽?等著讓外麵這麽多人鬧笑話?”

袁晟對他簡直無語,“那完妹兒怎麽辦?剛有人說看她就在附近大排檔喝酒,這不是等著你過去哄麽?”

“我還哄?這麽些天吵過多少次架了,圈裏那幾位的女友哪個不是乖乖巧巧的啊?”秦斯銘語氣不屑。

“她喝多了宿醉怎麽辦,這丫頭能喝幾瓶咱心裏沒數?”

“你以為她不會叫林薈含過來呐?”秦斯銘麵帶怒容,他接受不了這樣失態的自己,心裏的怨氣更甚,“說得好像她特稀罕我們一樣。前幾天還和景煜屹擱那勾三搭四呢!”

袁晟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麽。

“你也別管了。”秦斯銘不耐煩地把他推開,作勢往外走。

抬步的時候不小心碰到腳邊那個七零八碎的曄山模型,他輕嘖一聲,輕描淡寫把她留下的禮物擱置一邊,妄斷道——

“等她把脾氣改改,明兒就回來。”

……

完璧如這一覺睡得很沉。

迷迷糊糊之間,仿佛能感受到一股失重感。剛想費力掀起眼皮,又在下一秒落入溫暖的臂彎內。

她無意識地蹭了蹭,很快就陷入了漫長的夢境中。

夢中,她回到了十五歲的盛夏。

衝動之下把羅玧雅的門牙彈崩,她如願看到這個富家小姐從驚愕失措到嚎啕大哭的一係列滑稽表情,報複的快感很快就湧了上來。

直到她捂著血水直流的嘴巴,含糊不清要叫家長的那一刻,完璧如開始慌了。

她麵紅耳赤地把校醫叫過來,隨即一溜煙跑回曄居。

心裏閃過無限種可能,想到平常寵她慣她的秦爺爺,會因為這件事和她生氣,完璧如更加慌張。

她不敢太早回家,於是尋著自己熟悉的路線上了山。

彼時,曄山別居別墅群是京市住宅地產的新興項目。曄山這塊地,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個不像樣的景區,連觀賞價值也沒其他森林公園那麽高。

開發商偏偏打算建造一個景區裏的樓盤,還特意為此重修曄山。

即便曄山正處於修繕時期,完璧如也大著膽子在裏麵玩過很多次了。

夏日蟬鳴,山林間四處浸著泥土的芬芳,和清新的花草香。

之前有過上山摔倒的經曆,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途徑千姿百態的花草和植被,原先的不安和恐怖也被一一撫平。在這座無比陌生的城市中,自然中的事物遠比其他更要吸引她的目光。

她享受和曄山相處的無數瞬間。

就在完璧如終於有勇氣原路返回,回家好好解決事情的時候。

瓢潑大雨突然而至。

盛夏的天氣最是陰晴不定,上一秒還豔陽高照,下一秒就烏雲壓頂,暴雨傾瀉。

完璧如試圖在雨點還沒有那麽大的時候抓緊回程,未料她當天正好探了條新途,來時的標記被大雨盡數抹去,壓根分不清正確的道路。

那天,完璧如在一個破敗石壁下躲了很久很久。

每一寸衣服都未能幸免地沾上雨水,黏膩難受的觸感遍布全身,她的身體寒冷,止不住地發抖,腳酸乏力,累得不行。

天色暗沉下來,黑夜無聲包裹著她。

腦海中設想的惡鬼已經開始蠢蠢欲動,困意隨著漸深的夜色一步一步侵蝕著她。完璧如眼皮打架想睡卻又不敢睡,抱著身子坐在石壁的角落,像風雨中無依無靠、隻能通過自己取暖的流浪貓。

應該要明天才能回去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著,終於放棄抵抗,昏昏沉沉想要睡去。

眼皮合上的前一秒,卻在壁外聽到了一個焦躁略啞的男聲——

“完璧如!”

在叫她的名字。

……

清晨的安莊寧靜祥和,緋色霞光溫柔照耀在這座滬城小鎮。

白衣黑褲的男人推開木質雕花門,走到正熟睡的女生旁邊。

“還悶著腦袋睡,”他瞧了瞧,幫她把被子往下拉了點,“自個兒也不知道難受。”

完璧如嚶嚀兩聲,翻身到另一邊,嘟囔了兩句聽不清的話。

景煜屹盯了幾秒,失笑道,“怎麽還睡懵了。”

他修長手指拉開了民宿窗簾,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斜斜地灑向室內。

完璧如對突然降臨在手臂上的溫度有所察覺,哼哼唧唧地睜開了眼,胡**了揉頭頂蓬鬆的頭發。

睜眼時刻卻感到很懵。

她記得,在曄山走丟的那天,因大雨發了高燒。她的記憶模糊,睜眼看到的便是秦斯銘的臉。

——此刻,對上的卻是景煜屹那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醒了?”

大腦宕機半晌,她才徹底意識到現在不是在做夢。

十五歲的經曆也早已離她遠去。

她舒一口氣,重新打量周圍環境的時刻,卻再次感到有些不對勁。

作為一個在南北方都生活過的人,完璧如能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帶著反常的濕潤,身處的房間似乎沒有地暖,隻有空調送著令人舒適的暖風。

她猛地朝往外看,呼吸變得緩慢起來,心底躍然出現一個大膽的猜想——

窗外不再充斥著城市的喧囂和現代的繁華,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丹青水墨的古鎮風光。

定神看去,民宿之外立著一塊樸素典雅的大門,門楹處赫然寫著四個大字。

安莊古鎮。

完璧如簡直不敢相信,她猛地從**坐起來,險些要激動大叫。

春晨細細碎碎的光躍入她的圓眸,女孩渾身上下都染上了興奮的神采。

“安莊!”她這下直接跳下床,蹦蹦跳跳湊到景煜屹麵前,“什麽情況,你帶我回安莊啦?!”

景煜屹懶散倚在窗邊,深邃淩厲的眉眼好似因身後如畫的水鄉而顯得幾分溫柔。

他壓了壓棱角分明的下頜,正坦然朝她笑,把一夜帶她跨越半個國境的事說得輕巧,“不是想家了?”

作者有話說:

又是為景二舉大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