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瞎扯什麽啊?”完璧如莫名其妙看了一眼正壞笑的景煜屹。

她明明是在講正事, 怎麽還能扯到軟飯硬吃上來。

再往旁側瞥一眼,周霖臉色很差,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欠了他五百萬。

完璧如奇怪地在兩個男人之間打量,最後還是收回視線, 無暇顧及這些。

景煜屹剛剛的語氣雖然吊兒郎當, 一副不大正經的樣兒, 表達的意思卻很堅定。

她爭不過他, 人家估計也看不上她手上的碎銀幾兩,隻好先欠下這個人情, “好吧,你說了算。”

思量過後,她輕聲開口,“那我們今晚走行嗎?”

景煜屹散漫的神色終於收斂了些, 很快捕捉到“今晚”這個重要的時間點,沉吟片刻, “不是還要看看你阿婆?”

他到底還是個北方人, 說“阿婆”這個稱呼的時候略有別扭。

完璧如聽聞, 彎唇笑了笑, 又帶著點無奈, “我剛剛問了薑姨, 阿婆這次去參加的是一個展覽會,可能要過幾天才能從市裏回來。”

周霖接著應和她的話,“對, 確實是的。”

“你沒提前問過林阿婆嗎, 怎麽選在這個時候回來。”他往完璧如那邊湊了湊, 親昵的語氣特意強調出他們同鄉的關係, 好似能憑借這個勝過景煜屹一籌。

另外兩人卻誰也沒注意到他的微動作和小心思, 全然被他的話吸引過去。

——怎麽選在這個時候回。

完璧如下意識溯源思索,瞬間被帶回到昨天那個夜晚。

她渾身僵冷,無意識抬頭,倏然對上景煜屹深邃幽深的一雙黑眸。

不好的記憶同時在他們腦海中浮現,兩人心照不宣地沒答話。

景煜屹眼睫微垂,在眼瞼下方投射出一道小小的陰翳。他們的目光有一瞬間的錯亂分開,完璧如沒捕捉到他眸中情緒。

不多時,他又重新掀眼,很平靜地凝著她,嗓音卻帶著啞,“一定得今天走?”

“也不是。”完璧如搖搖頭,對他的細微情緒毫無察覺,隻是本著不給人添亂的態度答,“其實都行,我隻是希望能早點回去。”

景煜屹把選擇的權利重新推到她的手上,“你要願意,我陪你多待幾天,等你外婆回來。”

完璧如對他這種閑情逸致感到奇怪,他這種半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圈裏議論的人,理應是很忙的,怎麽還有心思陪她在這個小鎮居留。

半天摸不著頭腦,她隻得作罷。完璧如心裏還堆著京城的一大堆事,幹脆遵從內心的想法,垂著腦袋悶聲回答,“但……我更希望今天回去。”

話落,四下突然變得很安靜了。

因為周霖的一句無心的問話,完璧如腦海重新被昨天經曆的事情給占據。

縱使她今天在安莊過得有多輕鬆,失敗感情所帶來的後遺症終於在此刻一並發作。

她不能忍受自己在事情還沒解決的情況下,就選擇這樣一個近似於逃避的方法遠離矛盾中心,心裏自然冒出了立刻回去的想法。

而景煜屹在想,為什麽是今天。

為什麽她非急著回去。

難不成。

真特麽應了秦斯銘放的那句屁話。

-

完璧如這來得匆忙、去得也匆忙的行為讓周霖一家都非常不理解。

“來了也不說一聲,走得又嘎快……”薑姨一邊數落著,一邊臨時給她打包幾袋安裝特產。

“我過段時間肯定還會回來的啦。”完璧如不好意思地在旁邊幫她一起收拾,“哎呀,薑姨夠了夠了,不用這麽多!”

周霖抱著手臂在旁邊,倒是對她的離開無動於衷,“她從小到大不都這樣,小沒良心的。”

薑姨側頭看了他一眼,又突然揚起了一個打趣的笑,“你肯定舍得,反正過一陣子就能去京市找阿玉玩了!”

她接著握住完璧如的手,解釋開口,“囡囡,這小子今年夏天就要去理工大學讀研啦,你們到時候幫襯些哇!”

完璧如詫異一瞬,看著周霖,真誠讚許道,“挺厲害呀。”

離開安莊之後,她和從前的朋友聯係得的確少了些。

更何況,每次遇到周霖,對方似乎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她就更不好熱臉貼在冷屁股上,故而並不知道他要去京市讀研的事。

周霖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刻意給景煜屹遞了個眼神,神色幼稚又古怪。

景煜屹壓根不把他這種宣戰的行為放在眼裏。

他的情緒還停留在剛才的問題上,此刻沉眉斂目,桀驁的氣質中增了些懶怠。

完璧如看出了他心裏有事,在和周霖一家正式道別以後,這才有機會單獨問他。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他們正走在回度假村酒店的青石板街上,完璧如除了隨身攜帶的一個小挎包之外兩手空空,薑姨塞給她的紙袋都被景煜屹單手拎著。

或許是因為並肩走,景煜屹沒看她,狹長的桃花眼微垂,不知道在想什麽。

聽到清軟的詢問聲,景煜屹堪堪側眸,女孩正歪著腦袋朝他這邊探。

半晌沒得到回答,她又自顧自猜測著,“是不是剛剛和周叔喝酒喝太多,難受了?我估計是的,周叔他平常話少,就喜歡找人陪他喝酒,這樣吧,要不我來提一點……”

她說著就要越到他的另一邊把手提袋搶走,景煜屹啼笑皆非,帶著無奈懶洋洋地開口,“這都哪兒跟哪兒。”

他一瞬不眨地盯了她片刻,還是勉強牽起嘴角,聲線散淡地逗她,“爺還是非常能喝的好麽。”

景煜屹的確稱不上醉,也不至於喝得難受。他酒量好,白的能當啤的喝,啤的能當涼水灌。

剛陪周霖他爹碰了幾杯,自個兒一點事沒有,相反還套出這個潛在情敵小時候的不少黑料。

他腳步放慢,屏息聞了聞,一陣醇厚的白酒香氣灌滿鼻腔。

想必是被身邊小姑娘給聞到了,便不動聲色和她拉來了些距離。

“你要不愛聞,我走遠點兒就是。”

傍晚清爽的風拂過,在潺潺流水上掀動微小漣漪,男人說話的時候依舊沒看她,視線順著腳邊靜淌的古溪望去,額前細碎的黑發被吹起。

完璧如不知道他視線落在了哪兒,理了理自己同樣被吹亂的劉海,沒忍住岔開話,“你不開心吧。”

“沒呢。”景煜屹違心地笑,聲音低低的,如此刻愈加變暗的天色。

完璧如抿著唇不說話,很認真的看他。

在她印象中,景煜屹其實是一個常笑的人。

至少是對她常笑的人。

多半是那種懶懶散散的,帶著點痞性和逗弄的笑。

有時是不經意的,說話時自然而然帶上的;有時又是直達心底的,讓人有種能夠看到他一顆真心的錯覺。

外人說他不好惹、脾氣差,她卻因為這點笑容,能大著膽子和他相處。

但此刻,完璧如能夠從他的神色中清晰地感知,他的情緒似乎不怎麽好。

“你笑得很假。”她直視著男人的眼睛,很認真地戳穿。

完璧如把聲音放軟、放慢,耐心重複道,“能和我講講嗎,為什麽不開心?”

景煜屹僵硬片刻,最終還是別過頭,連剛才強撐著的那點笑容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就在完璧如以為他徹底一個字也不想開口時,晦暗微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落在她的耳邊。

景煜屹語氣沉悶,凝眸看她,聲音低得像一架被人砸壞又遺棄的大提琴。

“完璧如,第三次。”

第三次沒有選我。

-

完璧如想不明白,她和景煜屹之間的氣氛怎麽會突然尷尬到這種地步。

從安莊會度假酒店的路上,自從景煜屹說完那句摸不著頭腦的話以後,兩個人便相顧無言,一直沉默。

她直覺景煜屹的不開心是和自己有關,卻在多次問話而得不到回答得情況之下,沒好意思再次開口。

景煜屹也不主動挑開話題,但動作和行為上還是照顧著她,不像是有生氣的跡象。

她百思不得其解,慢吞吞收拾著薑姨剛給她打包的特產。

看到包裝裏的東西,福至心靈想到什麽,終於清清嗓子,有借口找景煜屹搭話,“這幾包點心,是薑姨拿給你的。”

景煜屹打字的手一頓,收起手機掀眼看她,“成,下了飛機之後擱我車上。”

他的語氣很平淡,半點沒有鬧別扭的樣子,卻正常得不像他。完璧如唇瓣翕動,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話題了。

男人突然冷不丁開口,“這次起飛定的時間晚,回京得到後半夜了。”

話落,他又刻意般強調,“距離今天結束,還剩四五個鍾頭。”

“你可能,沒法兒在這之內回去。”

“沒關係。”完璧如不明所以,還是軟著聲,“明天淩晨回去也行。”

她在男人看過來的目光中解釋開口,“能趕上如藝坊的開門時間就行呀,已經停業一天了誒,我不要飯碗的嗎……”

景煜屹微詫,僵硬的動作細小到難以捕捉。

他抬眸凝著她,額前幾綹細碎的黑發自然耷落,好一會兒才低聲問,“你不是回去找秦斯銘複合?”

“複合?”完璧如又疑惑又生氣,差點急得跳腳,“我找他複合幹嘛?”

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了,景煜屹沒有義務承擔她的失控情緒。

於是深呼吸幾次,調整語氣,很平靜地和他解釋。

“我隻是覺得,發生這件事情之後,該躲、該離開、該遠離原來社交圈而去到遠方角落的,明明是他才對。”

“憑什麽他能留在那裏照常生活、工作,好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而我在街邊酩酊大醉,最後灰頭土臉回安莊找安慰。”

她刻意放緩了語速,控製自己的聲線不要發抖,說到最後卻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帶著哭腔的聲音落在房間裏,水鎮的夜晚安靜得出奇,再細小的氣音都能被無限放大。

景煜屹喉頭發澀,發現事實和自己設想中的不同,先前所有的鬱氣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心疼。

他卻找不到任何擁抱她的理由。

完璧如對此毫無察覺,幾近哽咽,“我知道阿婆不太喜歡秦斯銘,我們近幾年關係的冷淡無非就是因為我和他在一起的緣故。”

“而現在,我在這種情況下去見阿婆,真的很像……打了敗仗一樣。”

林阿婆總說,她把母親身上好的壞的都遺傳到了,就連感情這件事也是步入了相同的後塵。

一段戀愛中,女方主動並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但如果把注意力過度地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忽視了自己的感受,實在是太盲目了。

完璧如對此不以為意,固執己見這麽多年,聽聞秦斯銘答應她交往的那一刻,還真以為自己守得雲開見月明。

傻傻地承擔異國戀的苦,殊不知異國他鄉的數個夜晚,秦斯銘早已卑劣地做出背叛的行為。

阿婆說的對,她確實很傻,很固執。

完璧如斷斷續續輕訴完,抽泣片刻,最後擦幹淨淚痕,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耐心傾聽的景煜屹,苦聲嚶嚀,“還是場——一意孤行而致的敗仗。”

低沉醇厚的男聲卻在這個時候響起。

“完玉兒。”

完璧如呆愣地抬頭看他,大而圓的杏眼中還掛著亮晶晶的淚花。

他叫的竟然是她在安莊的小名。

在南方長大時聽慣了的小名,此刻被他用京腔喚出聲。

尾音悠悠地打著轉,帶著莫名的勾人意。

景煜屹很認真地注視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她的模樣。

“你當真認為,這是場敗仗麽。”

麵前的女孩剛哭過一陣,眼角鼻頭都泛著自然的潮紅,像一隻可憐兮兮的小兔子,正全身顫抖地窩在房間的沙發上。

男人半跪著在她麵前,漆黑的眸中翻湧著從未有過的心疼。

“哭什麽。”他寬厚有力的大掌覆蓋在她後腦勺柔軟的發絲上,骨節分明的手指有規律地輕撫,啞著聲哄。

“你已經很勇敢了。”

而我不會讓你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