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山裏長長的蟬鳴, 這姑娘清脆的哭聲甚至有種能讓整座山震兩下的錯覺。

眼底劃過無措的情緒,景煜屹愣怔兩秒。

“……別哭了。”他破天荒開口安慰人,攏了攏後腦勺蓬鬆的黑發,莫名更想笑了, “你要再大點聲, 人家直接循著聲找過來, 你這可白躲了。”

完璧如聞言立馬噤聲, 白玉般的細手捂著唇,強迫自己不發出聲音, 隻留下一雙水汪汪的杏眼。

“別這樣,”少年看著她的動作,懶洋洋的聲音中帶著無奈的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個綁架犯。”

完璧如不服氣, “那你幹嘛掐我的臉!”

景煜屹理直氣壯地答。

“栽贓陷害。”

“我是要幫你擦土。”

他小心翼翼把人拉起來,觸碰到小姑娘手腕的那一刻, 心跳莫名加快了點。

笑容收斂, 景煜屹移開視線, 輕咳一聲, 不自然地數落句, “……跟個小花貓似的。”

完璧如還是鼓著臉頰瞪過去, 甩開他的手保持距離,沒回答男孩之前關於她是不是住在這邊的問題。

景煜屹也不惱,逗小孩似的有一搭沒一搭和她講話——不對, 本來就是個小孩。

好在接下來的幾句話, 完璧如肯接招。

零零碎碎也和他聊了有一會兒。

說她笨吧, 她知道不向陌生人透露信息。

說她機靈吧, 她在三言兩語中又把自己認識秦斯銘這事兒抖了個一幹二淨。

景煜屹很快就推斷出, 她是秦家最近接回來的姑娘。

這事兒他還算略有耳聞,此刻卻是第一眼見當事人。

景煜屹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和秦斯銘合不太來,兩個人男生互相看不對眼,但也是能在長輩麵前裝模作樣,坐在一起好言好語說上話的程度。

——要是知道秦家初來乍到的小女孩這麽有意思,他高低也要去拜訪幾次。

景煜屹繼續問,“你叫什麽名字?”

“……”

完璧如眨了眨眼,沒說話。

很顯然,直白的詢問是套不出什麽東西的。

景煜屹幹脆作罷,思忖著之後有的是機會見,重新開啟一個話題,“你經常上這玩兒?”

見他不再盤問自己的個人信息,完璧如這才放下戒備心,“是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才對景煜屹稍微產生了點興趣,反問:“你也經常來曄山玩嗎?”

直到他點了點頭,完璧如倏地換上了一副表情,語氣中是實打實的震驚和浮誇,還帶著中二少女所特有的相見恨晚。

“哇——!”

這其實也不怪她誇張。

完璧如身邊的幾個玩伴向來對戶外活動嗤之以鼻。

大家在小學之前還喜歡湊在花園裏一起玩過家家,再大了點接觸到電子產品,便整日沉迷於“奧比島”、“奧拉星”和“小花仙”等等網頁遊戲。

幾乎沒幾個人願意陪她來曄山。

完璧如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往景煜屹身邊湊了湊,“那我們還挺有緣的嘛。”

她站起身,朝這條路的上端指了指,終於在這場對話中開始向景煜屹展露出幾分友好,“你走過這段嗎,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景煜屹淡淡拒絕:“不用,走過了。”

景宅的高度在秦宅之上,景煜屹是下山途中經過的這兒,而完璧如則是上山。

她指的方向,反而是景煜屹來的方向。

他今天本來就是想來看看的,半路遇見她就停下來了。

完璧如沮喪地癟了癟嘴,又聽見他開口,“不過,我能陪你一塊兒回去。”

她下意識搖頭,“我還在和他們玩捉迷藏呢。”

景煜屹毫不客氣地嗤了聲,“不是吧,太陽都快下山了。”

他實在是無法理解,“天馬上就暗下來,你還準備在這幹等著?”

“什麽啊。”完璧如在他麵前有點惱怒地跺了跺腳。

青春期的男生發育得比女孩晚,饒是如此,景煜屹還是比完璧如高了一小截。

她不得不仰著腦袋看他,一字一頓地聲明:“斯銘哥哥說了,會找到我的!”

斯、銘、哥、哥。

少年輕嘖了聲。

這個稱呼,怎麽聽著這麽難聽呢。

景煜屹眸光漫不經心地落在她臉上,幽幽道,“你們就沒約定過時限?”

這個問題讓完璧如苦惱地思索了一會兒,“……好像是,有的?”

過了半分鍾,她才從回憶中抽絲剝繭地想起來一句話,“我沒記錯的話,是半小時?”

景煜屹抬了抬眉梢,“你們這個無聊的遊戲什麽時候開始的。”

這個問題比剛剛停頓的時間更長。

完璧如苦著臉,錘了錘自己不爭氣的腦袋,“……我不知道。”

“……”

景煜屹蹙眉,轉換為另一種勸誡思路,“帶表了麽,時間差不多就回去吧。”

“真要在這兒等到天黑,到時候鬼哭狼嚎有你怕的。”

完璧如一截又白又細的手在他麵前晃晃,手腕光溜溜的,“你看我像是帶著表的樣子嗎……”

她不滿地嘀咕完,看到景煜屹明顯無語的表情,又不甘示弱地反問,“你帶了嗎。”

他同樣理直氣壯,“沒帶。”

“……”

完璧如無言片刻,再次泄了氣,騰的一下蹲在了地上。

她不想管這麽多了,還是很固執地告訴他,“斯銘哥哥會來找我的,而且,要是超過時限他就輸了,會請我吃雪糕!”

“哦。”

景煜屹扯了扯嘴角,言簡意賅地點評,“真蠢。”

以秦斯銘自私自利的性格,不會為了她特意過來找一遍。

難不成這姑娘要等到天黑。

景煜屹輕哼一聲,突然帶了點壞,商量開口。

“不就一根雪糕,你叫我聲哥哥,我給你買一冰櫃。”

小姑娘聽他這麽吊兒郎當的一句話,瞳孔登時放大,急急地開口,“你發神經!”

她對陌生人的防範意識還是挺高的,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當即就打算離開。

——也不算離開。

頂多氣勢洶洶地邁著小短腿,走兩步,在小道另一邊的石塊那兒……蹲下。

“……”

景煜屹還挺無語的。

就這樣了還記著自己在捉迷藏,再氣不肯跑回去。

而完璧如心裏可不止這麽想。

他們開始就劃定了區域,上曄山躲著本來就是違規,是完璧如胡攪蠻纏好一會兒才允許擴大為一條小路的高度。

要不是這樣,她就算不往回跑,也往上跑。

反正不搭理這個怪哥哥——

不對,他才不是什麽哥哥!

然而。

即便她已經把自己的疏遠表現得極其明顯,景煜屹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就這麽隔著條羊腸小道,他閑適地坐在她對麵的石凳上,一隻腿曲起,另一隻則大咧咧地大直。

俊美的臉微抬,好整以暇看著她。

兩個小屁孩無聲對峙著。

約摸過了五分鍾。

又或者是十分鍾。

完璧如敗下陣來,目光一瞬不眨盯著他,眸底的情緒卻突然從氣惱變成了可憐。

她嘴一癟,肩膀一沉,突然拖長音,委屈巴巴地叫喚,“我一下子,是有點想回家了——”

“……”

景煜屹這時候覺得,率先敗下陣的明明是他自己。

少年笑歎一聲,迎著逐漸落山的夕光揚眉望她。

“行。”

“我陪你回家。”

-

那條路明明是完璧如在曄山走過的最特別的一條路。

是她唯一一次,在霞光萬道的天幕之下,踩著夏末樹下青綠的葉,伴著傍晚林間不知倦的蟬鳴,一級一級石階和別人共遊。

她卻把這段記憶忘得一幹二淨。

雨絲斜斜地被吹進來,落在小臂上,完璧如回神,有些遺憾地望向景煜屹,“……我理應要記住的。”

她語氣中還有一點對自己的懊悔和自責,“你說了之後,我才模模糊糊想起來。”

男人灑脫地牽起唇角,無所謂地笑了笑,“你沒忘。”

還能回憶起來,就說明沒忘。

隻是被擱置在了記憶的最深層,沒能在她眾多的青春前段中名列前排。

“那後來呢?”她追問。

“後來啊……”

景煜屹略一思索,還是言簡意賅地總結出來,“我沒去秦家找過你,但也在一些場合遇見過。”

偶爾是在學校,偶爾是在曄山,偶爾又是在其他娛樂場所。那個時候是初中,記憶相去太遠,她估計也記不住什麽。

再之後。

步入高中,便聽說完璧如喜歡上秦斯銘了。

那一刻,少年心事就被他打入了暗無天日的地段,景煜屹再也未向任何人提起過。

他從來沒想過爭或搶,並且對這種這種競爭性質的行為一向嗤之以鼻。

生活中唾手可得的東西太多,以至於在感情中,他難以把自己置於賽場上。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也有點後悔。

看來年少的他,還是低估了完璧如在心中的唯一性。

要是早就知道,他再也喜歡不上任何人,景煜屹或許會在那些張揚肆意的歲月中把自己惡劣的性質發揮到底。

搶也得把她搶回來。

衣角突然被很輕的一個力道扯了一下。

景煜屹垂下眼睫,瞧見一雙水靈靈的眼。

小姑娘晃了晃他的手臂,試圖讓他開心點。

他釋然地笑,“不用這麽在意,小事兒。”

明明這件事最難捱的是他自己,景煜屹卻從始至終都在關心她的情緒,告訴她不要為此感到抱歉。

完璧如心中泛起酸澀,細白手指穿插過他的指縫,和他十指相扣,安慰似的晃了晃。

想起剛剛的回憶,她心下微動。

突然踮起腳,唇瓣湊到他耳邊,輕聲又嬌氣地喚了一聲——

“煜屹哥哥。”

發現男人細微的愣怔,她得逞地笑了笑。

接著,麵不改色心不跳地補充,“所以,時隔十幾年,你還會因為這個稱呼,給我買一冰櫃雪糕嗎……”

女孩子嬌嬌軟軟的話磨著耳朵,實在是讓人心猿意馬。

話還沒說完,她的唇瓣已經被封住。

清新的雨水氣息和獨屬於小姑娘的香甜氣交雜著傳過來。襯著周圍蒼翠欲滴的山景,他捧著她的臉吻下去,在斜風細雨中不斷加深。

景煜屹懲罰般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春天不能吃雪糕。”

“……”

完璧如紅著臉,輕推他的胸膛,“不想買就直說。”

-

因為他沒輕沒重咬的那一下,完璧如在回家的路上都沒怎麽搭理他。

她氣悶地扭著頭看車窗外,一言不發地看著視野中空山新雨後的畫卷。

但,若是仔細觀察。

能發現她的耳尖經久不息地染上了一點紅。

——對,她根本不是生氣。

就是單純害羞。

誰能想到。

景煜屹真的惦記她了那麽久。

一切都和做夢一樣。

幸福化成無形的雲朵圍繞在她身旁,完璧如無時無刻不在雲端。

景煜屹也很奇怪,和她一起坐在後座,卻不講話。

悶頭劃動手機,看起來很忙的樣子。

完璧如怪異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

算了,正和她意。

她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接受一下呢。

回到家是夜裏九點過。

完璧如一身的累,正準備馬上洗漱休息。

經過回程路上的漫長沉默,景煜屹在這一刻突然冷不丁開口,

“完玉兒,幫我煮碗麵行麽。”

“?”

且不說今天在景宅吃了多少奇珍美味——

這句突如其來的指使也太奇怪了,他什麽時候讓她下過廚?

完璧如莫名其妙,嘴上有些不滿,卻還是往廚房走,“你幹嘛,你現在餓了還是怎麽?”

皺著眉看他一眼,她咕噥著,“而且,突然讓我幹這幹那的,好不習慣。”

他抱著手臂懶懶散散地倚在餐廳的牆邊看她,沒開口解釋。

這幅態度讓完璧如有些憋屈。

之前不是還一副打算把她捧在手心裏的樣子,男人怎麽變卦得這麽快。

她心裏無語一陣,站在冰箱前拿食材。

白淨的手握在櫃門上,完璧如輕輕使力將其拉開,一陣詭異的花香直竄鼻腔。

打開冰箱的雙開門,裏麵是滿滿當當的紅玫瑰,新鮮盛放,嬌豔欲滴。

而男人狹促的聲音傳來,帶著笑——

“春天不能讓你吃雪糕。”

“但是春天能送你一冰櫃的玫瑰。”

“所以,”

“時隔經年之後的完玉兒,滿意這個承諾嗎。”

作者有話說:

景二喜提新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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