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荒丘一別
“主……公……”
曹信孤寂的背影,此刻在月夜下劇烈的顫抖起來,竟是一行淚不住的流淌在臉畔,這是曹信第一次哭,有生以來第一次落淚……
“安民——!!別走——!!”
這聲音再次傳了過來,從後方,從那荒丘上。
曹信策馬盤旋,但動作很是緩慢,極其的緩慢……甚至慢的讓人窒息。
卻是片刻後,當曹信方才轉了過來,可這時的淚已經幹了,但遠處的山坡上,依稀能看到兩個騎馬的人影。
距離很遠,曹信一時間看不清對方的麵容……直到。
山坡上,一個身影突然從戰馬上跌落了下來……
是的,曹信敢肯定,那是跌落下來的。
隨著似乎沒有受到什麽影響,那身影旋即立刻爬了起來,也沒有拍衣服上的灰塵,而是快速的向著自己這邊跑來。
身子有些搖擺,似乎並不是什麽武將,但一邊向自己這邊跑著,或許是因為衣服過於寬大的關係,跑起來的動作很難看。
非常的難看,但那人就這麽跑著,沒有任何的顧及。
而這一刻,那山坡上已經聚集了大概四、五十個騎兵,不過沒有任何人跑過來,唯有那剛才的身影,獨自……
獨自向著曹信這邊跑著,偶爾幾次踉蹌倒地,還是一邊聲嘶力竭的呼喊著,一邊瘋狂的跑向曹信。
“安民!!你不能走啊,安民呐!!你若離開!!我曹操該如何是好啊!!”
曹信這一刻眼眶再次濕潤了,在戰馬上微微打顫著身子,對方的容貌也顯露了出來。
其實聽聲音……曹信早就知道對方是曹操。
曹操沒穿鞋……或者說鞋子不知道哪兒去了,但或許是來到近處,曹操的朝服此刻竟也是格外的髒,上麵滿是汙漬,連腳底也被磨出了幾塊血泡。
但此刻曹信的眼中,對方就是不在乎這些,不算矯捷的身子踉踉蹌蹌的跑過來,跑過來……跑過來……
“安民……哈哈哈哈哈,我總算追上你了,安民!”一連來到曹信的身邊,一隻手勒過曹信戰馬的馬韁,方才不住的大笑起來,可這笑聲卻是意外的勉強。
不是曹信不下馬相迎,而是太震撼了,太驚訝了,或者說曹信不知所措更加貼切一些,以至於前者一直呆滯的看著曹操從遠處的山坡上跑過來,跑到自己的麵前。
而曹信此刻,隻能一動不動的坐在戰馬上,看著這一切。
然而這一刻曹信看到曹操拉過馬韁的右手,卻是有著一處摔傷,表麵還不時流著一絲血痕,然而曹操就這麽笑著看著曹信,一臉的笑意,就仿佛此刻受傷流血的不是他曹操,而是此刻的曹信一般。
“安民……我知道了,我一切都知道了,仲操他被袁本初挾持……這……你大可與我商量嘛……嗬嗬,來!我們從長記憶!你意如何?”
曹操這一刻抓住曹信的馬韁,如此大笑著,但麵容中滿是不舍,抬頭勸慰著。
可這時曹信還是閉目搖頭歎息起來……
不是曹信覺得曹操的話沒有道理,隻是他不想看到曹操的手,甚至不想看曹操那強顏歡笑的希冀麵孔。
因為曹信還發現了一個小細節,那就是曹操說話的同時,那抓著自己戰馬馬韁的雙手,握的非常的緊……
就仿佛連曹信自己都能想象得到,那死死緊握住馬韁的雙手,因為握的太用力,指甲滲入手心而引來一股鑽心的疼痛,即使曹操此刻在笑,但曹信依然能感覺到這股傷痛。
“主公……我意已決,請放我離去吧……”曹信依然閉目不忍的說道。
“嘿嘿嘿嘿嘿……”突然在此刻毫無征兆的笑了起來,話音剛落的同時,曹操雖大汗淋漓,但還是沒由來的笑著,“安民,你錯了,我與袁本初乃兒時玩伴!!嗬嗬嗬,此人雖外寬內忌無甚大才,但此人重在名聲……不會對仲操如何的。”
死死的抓住曹信的馬韁,曹操如是嘿嘿強笑道。
“主公……”
曹信不管曾經,或者說一年前的自己,當時曹操很是對自己的計謀反感,曾經自己還以為曹操是忠言逆耳,不過這一段時間真正了解起對方才明白,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當初的不理智,或者愚蠢而著稱的。
此刻的曹操,對於自己來說已經不僅僅代表著主公……卻更是一種親情的羈絆,雖然沒有十足的血緣關係。
但麵前的他,就是曹操,這就夠了。
或許此刻曹信才真正意識到,為什麽當時那麽強大的袁紹會在曆史上給曹操打敗了……
可……那又怎樣呢?
“主公……放我離去吧……”曹信還是說道。
死死緊握住馬韁的雙手頓時猛烈顫抖著,曹操強顏歡笑的臉頓時呆滯,便是以往犀利的眼神,也變成了空洞來,“這……是為……何呀?”
聲音似乎有些顫抖,不過曹操顯然意識到了曹信的那股決絕之意。
月夜下,閉目長笑一聲,此時的曹信陡然苦笑道:“主公啊……這天下大孝之人,從不在至親危難之際,謀大勢、尋大略……我曹信雖無天下之誌,亦無海內之才,然今日我父性命垂危,豈能因安邦之策而忘乎孝義,望之於天下,我曹信豈不成了小人?”
一句話,曹信灑脫自如,但說的苦澀而真誠,聽得曹操的耳中,不免呆滯的神情也為之鬆動了一下。
“請主公成全曹信孝心……莫要再阻攔了……”
死死握著馬韁的手,此刻同時略微鬆動了一下,不過馬上又握的死死。
曹操當即想到了什麽,連忙追問道:“那……安民,你為我管理陳留,那陳留百姓當如何是好,你這一去……豈不是要摒棄那些愛戴你的百姓嗎?”
低頭望著曹操似是不放棄一般的笑容,曹信此刻同時歎了一口氣,麵無表情的說道:“信聞以仁政施於天下者,不已民多民寡而拒之千裏,民之所存否,亦在明公,不在我曹信爾……”
“那……陳留諸事當如何,你這一去,將陳留諸事皆拋諸於野,豈不辜負了我的用心?”
顯然曹操已然不肯答應,忽而鬆開馬韁,忽而又死死抓住馬韁,兀自依依不舍的說道。
“信聞以德政施於天下者,不已將帥之盛衰而不理郡縣之得失,諸縣之所存否,亦在明公,不在我曹信爾……”
曹信的話語,一字一句透露著莫名的傷感,但話中意思卻說得分明……
而這一刻,曹操終究是放開了馬韁繩……然而上麵卻留下了一道道粘稠的血痕。
“好……安民……你既然去意已決……我又有何說的呢。”眼中回**著無盡的失落,曹操鬆開馬韁的刹那,同時落寞的說道,但語氣還是有些依依不舍起來。
“主公……保重……曹信去也。”沒有過多的廢話,也沒有過多的猶豫。
當曹操放開馬韁的同時,曹信便第一時間準備離開。
因為此刻……過多的停留,隻會留下更多依依不舍而已……
“駕!駕——!!”
馬鞭狠狠的抽打在了戰馬的臀部,曹信決絕一笑,當下拍馬而去,卻是遠處的樹林,正好阻擋在了彎曲的小道上……
“安民——!!!”
看著快馬而去的那背影,這一刻曹操快速跑了幾步,方才大聲呼喊起來……
卻是這呼喊……半晌無人回應,看似曹信已經走得很遠了……
“主公你這……”
這一刻,程昱同時臉色不忍的從遠處的山坡上走了過來,來到曹操的身邊,不住的歎道。
卻是此刻的曹操噗通坐在地上,看著前方毫無音訊馬蹄聲,露出一絲悵然若失的神情來,“我若失安民……這霸業……該何時能成啊。”
“主公……”
看著曹操那一臉痛惜的神情,程昱這一刻同時無奈的歎氣起來。
“噠噠噠噠噠噠……”
卻是這一刻,遠處又傳來一絲細細的馬蹄聲。
隨即由小見大……由遠見近……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啊?安民!?哈哈哈哈!!?是安民!!!他回來啦!!!”
遠方的道路上,一騎快馬此刻同時飛奔過來,在月夜下竟是分明的看出,是曹信的身影。
卻是曹操這一刻聽到這聲音的刹那,猛然從地上跳了起來,在後者程昱驚訝的注視中,向著曹信的歸來的方向,瘋狂的奔跑著……
“安民哈哈哈哈……安民,哈哈哈哈哈哈!!!”
曹操的步伐依然很是難看,但跑的很認真,很拚命……
“噗通……”
踉蹌的再次迎到了曹信的麵前,曹操當即無比開心的大笑道:“安民!!哈哈哈哈!!你是不是放棄去袁紹那裏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曹操的臉很是欣喜,但此刻卻是看到曹信臉色茫然的樣子,不禁感覺到了一絲不對。
而就在這時,曹信同時說道:“主公,我並沒有放棄……隻是臨走前忽而想到,有一句話……要勸告主公……”
“何話?”臉色在這一刻微微一變,曹操不禁失望起來。
微微歎了一口氣,曹信這時道:“還望主公小心張繡此人……”
雖然曹信知道賈詡已經投靠了自己,或許不會發生曹操被偷襲的事件,但對於宛城一戰還是怕有萬一,故此曹信想要告訴曹操。
“就此事?”
“沒錯,就此事……”望著曹操落寞的樣子,曹信不禁苦澀的笑道。
“好好……我記住了……”曹操這一次沒有再抓過曹信的馬韁,不過其神情中,依然能看出一絲的不自然。
“主公……別過……”微微在馬上拱了拱手,曹信或許覺得這是最後一次的道別了。
然而剛走到不久,曹信在不遠處方才又停了下來,不過這次也同樣不是改變主意,隻是麵對著曹操,在月夜下,不住灑脫一笑。
“主公,請容許信再叫你一聲主公……嗬嗬……此一別曹營,信!……謀略之心已死,從此不想再過問天下之事了……隻望主公能自此珍重,曹信告辭……”
月夜下,曹信的臉流淌著一絲難掩的月華,悵然若失之間不乏一絲灑脫的笑意,便是在此刻,悄然……
再次策馬而去……
而此時的曹操一直回**著曹信離開前的這句話,突然不經意間也有些眼眶濕潤了起來,向著曹信離去的方向,再次踉踉蹌蹌的追了過去。
追了方到六十步左右……曹信的身子還看得見,但完全被那片樹林所擋去了……
“主公……你別再追了……此地不宜久留啊……”
“仲德……”卻是這一刻,突然抓起程昱的手臂,沒有在意前者的擔心,曹操豁然悲憤的怒吼道:“叫人!將那片樹林全給我伐了!”
“這……這是為何?”
“它……它……擋去了安民的去路!!”默然孤寂的站在原地,曹操右手伸在空中……伸在曹信離去的方向……
可是此刻前者想要再次抓住那個馬韁……卻已經不可能了……
“仲德……看來……我失去了一個曠古奇才呀……不該……不該……”
不知怎麽的……此刻的曹操,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齊桓公,變成了周文王……
隻不過……
這個齊桓公失去了管仲,這個周公,失去了薑子牙……(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