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諸事大吉,百無禁忌,正是難得的良辰吉日。

一大清早,喜鵲就飛上枝頭,清脆的叫聲傳向元帥府的每一個角落。

府內披紅掛彩,大紅燈籠掛滿屋簷,漆得朱紅的大門上油光鋥亮,顯得喜氣洋洋。

當朝一品大元帥華忠平站在內院一間屋門外,黑鐵塔似的壯年漢子哭得稀裏嘩啦,完全不見戰場上令敵寇聞風喪膽的“殺神”模樣。

“爹,別哭啦。”一個清亮婉轉的少女聲音從屋裏傳來。

“嗚嗚……爹就是高興……嗚嗚……總算完成你娘的交代了……”華忠平用熊掌一樣的大手抹著眼淚,旁邊的侍女見了趕緊遞過去一塊錦帕,他接過就擤起了鼻涕。

“好啦,爹,這麽高興的日子,您再哭,我可就不理您啦。”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門口亭亭立著打扮一新、身著大紅嫁衣的華冰玉。

她身量較高,腰肢纖細,俏生生一張鵝蛋臉,一雙大眼睛一笑就彎成一對好看的月牙兒,鼻高唇紅。因為自幼習武的關係,她身上透著不同於其他大家閨秀的英武之氣,配上這一身禦賜的大紅嫁衣,確實別有一番風味。

華忠平看見打扮得跟天仙兒似的女兒,一下子忘了繼續哭,咧開嘴笑哈哈道:“哎呀,不愧是我華忠平的女兒,看看,看看,多好看!”

華冰玉也跟著笑,自母親去世後到現在,都三年半了,還是頭一回見到父親笑得這麽開懷。

想必九泉之下的母親也會很高興吧。

“可惜你兩個哥哥還在邊關趕不回來,看不到玉兒你穿喜服的樣子。”

華冰玉道:“柳先生說今日會給我畫兩幅畫像,寄給兩位哥哥。”

華忠平點點頭,這才覺得沒那麽遺憾。

華家三代忠良、滿門忠烈,華忠平的四個兒子中有兩個為國捐軀,甚至連自己的妻子金氏都命喪奸細之手。為了家國百姓,華忠平犧牲得太多,連唯一的小女兒的婚事也被耽誤過了佳期,這都快要二十歲了,還沒個著落。所以戰事結束,他凱旋回朝,不要任何賞賜,隻求聖上給華冰玉指一個好人家。

幸虧聖上仁德,知道華家的不易,非常幹脆地把華冰玉指給了自己最小的嫡子。雖說華冰玉嫁過去是續弦,但對方是嫡皇子,又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並沒有辱沒了華家。

“老爺,吉時到啦,該送小姐上轎啦。”送嫁嬤嬤一臉喜氣地說道。

一聽這話,華忠平才歇下的眼淚又湧了出來:“哎呀,我的兒……”

華冰玉伸出胳膊,攬住她爹寬厚的肩膀,重重按了一下,小聲道:“爹,以後可得好生照料自己。”

華忠平嗚咽道:“玉兒,要是那成王欺負你,你一定要回來告訴爹。爹就算在北疆,也會趕回來給你做主的。”

“好!”華冰玉嘴上幹脆地應了,然後讓喜娘給她蓋好喜帕。

早就在一旁候著的華誌功趕緊一溜小跑著過來,背起了華冰玉。

華誌功是華冰玉叔父的二兒子,因為華冰玉的親兄長和堂兄都不在京城,隻剩下華誌功這個小堂弟來背她出門上轎。

華誌功不愧是華家兒郎,還不到十五歲就已經長得比一般人高大,背起華冰玉仍是健步如飛,把華忠平氣得胡子亂飛——他可恨不得這段路再長一點,舍不得寶貝女兒就這麽快嫁出去了。

元帥府外早就鑼鼓喧天,鞭炮聲震耳欲聾,熱鬧得連幾裏外都能聽見。

府門外,京城知名的美男子——英俊瀟灑的成王殿下祁睿展一身大紅錦袍,騎在西域上貢的汗血寶馬上,遠遠看去端的是一個翩翩好兒郎。

可是湊近了看,卻有些不對勁,祁睿展整個人四肢僵硬,隻剩一雙眼睛在轉動,還時不時地翻幾個白眼。

華忠平一到府門外,看見祁睿展這姿勢,忍不住道:“咦?這是怎麽回事?誰給成王點了……”

“華大人,吉時已到,咱們這就接王妃娘娘回去拜堂成親了。”成王身邊的第一幕僚秦山先生忽地站了出來,打斷了華忠平的話。

成王府的人馬行動迅速,沒幾個呼吸的工夫,那頂華貴的皇族轎子就已經將華冰玉給抬走了,留下華忠平和一幹人等在元帥府外張大了嘴巴。

迎親的隊伍到了成王府,更是雷厲風行,由太後主婚,太子殿下親自監督著祁睿展拜了堂,然後又親自押著人送到了喜房門口,這才對著秦山點了點頭。

秦山討好地湊過去,笑著說:“王爺,卑職這也是奉了皇命,不得不從,還請王爺莫要見怪。”說完,他在祁睿展的後背上連擊兩下。

祁睿展悶哼一聲,剛要跳起來怒罵,餘光瞅見他的親大哥太子殿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登時火氣就沒了一大半,腦袋也耷拉了下去。

“小七,進去吧,你好好的,別讓父皇母後為你擔心。”

太子比祁睿展大了十歲,長兄如父,祁睿展是真的有些懼怕這個一母同胞的大哥。

“知道了。”祁睿展悶聲應了,心裏卻將他的父皇還有大哥罵了千千萬萬次。

“你們幾個都給我好生守著,今天是你們主子的大喜日子,千萬不可出了差錯。”太子吩咐道。

秦山立刻領悟了,這是讓他們今晚在這裏守著門,別讓成王半夜溜了。

吩咐完,太子鬆了一口氣,伸手把祁睿展往屋門裏一推,道:“好了,這良辰吉日的,今兒個就不用你出來招待賓客了,有我跟你幾個哥哥在呢。”

太子長得很像當今聖上,四方麵孔,身高力大,祁睿展沒防備,被他推得一個趔趄撲進了屋裏,晃了晃身子,堪堪站穩。

華冰玉自幼練武,耳聰目明,雖然她身在裏屋,但方才屋門外發生的事情她還是聽了個大概,心中也明晰起來——這成王殿下,果然是被逼無奈才跟她成親的。

屋裏早就站著兩名老嬤嬤,都是皇後從宮裏指派的。因為華冰玉從小在邊關長大,所以皇後特地送來兩個人指點幫扶她,好叫她日後在人前不會失了禮數。

兩人見祁睿展撲騰著進了屋子,其中一個姓李的嬤嬤趕緊過去扶住了他的右臂,穩聲道:“殿下這邊來,該掀蓋頭了。”

祁睿展極不情願,可是屋外守著秦山和一眾手下,屋內又有母後的耳目,他是敢怒不敢言,想逃逃不掉。

揮開了李嬤嬤遞過來的金玉撐子,他風風火火地走到裏屋的千工拔步床邊,伸手就扯下了繡工繁複精美的大紅蓋頭。

祁睿展原本以為華冰玉會被嚇一跳,誰料蓋頭掀開,隻見一個妙齡少女目光淡然地看過來,倒是他被那目光中的沉穩和絕佳的容貌氣質給驚了一下,忍不住往後退了半步。

“都說華元帥的千金天姿國色,今日一見,不過爾爾,可見世間多的是浪得虛名之人。”祁睿展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故意說道。

華冰玉還是麵無表情,見兩個老嬤嬤帶著喜娘和丫鬟捧了各色托盤過來,她略低下頭,做出一副乖順的樣子來。

祁睿展見了,忍不住又要跳腳,卻被李嬤嬤硬拉著坐在了床沿:“殿下,該喝合巹酒了。”

祁睿展像個扯線木偶似的由著兩位嬤嬤擺弄,直到一係列程序都完成了。李嬤嬤道:“那麽就請殿下和娘娘安歇了吧,奴婢們就守在外屋,有什麽事情殿下吩咐一聲就行。”

祁睿展剛吐掉一口半生不熟的餃子餡兒,一聽這群仆役要守在屋子裏,這次實在是忍不住,吼道:“不行!都給我守到門外去!”

“這……殿下,奴婢們是奉了皇後的懿旨。”

“要麽,你們給本王守在門外;要麽,本王現在就出去。別管外頭有多少人攔著,本王今日非得鬧個天翻地覆不可!”祁睿展斬釘截鐵道。

這兩個老嬤嬤都是當年伺候過祁睿展的,十分清楚他的個性,隻得領了命,帶著喜娘、丫鬟退到了門外,跟秦山他們一起守在走廊裏。

這邊廂,祁睿展見屋裏就剩下他跟華冰玉兩人了,趕緊抖了抖袍子,又退到離床最遠的地方,好像華冰玉那邊有什麽髒東西似的。

華冰玉心中覺得有些好笑,這成王殿下果然跟傳聞中的一樣,從小就驕縱慣了,如今都二十有三了,仍然有些少年心性。

“你看著本王作甚?”祁睿展見華冰玉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帶著笑意看了過來,忍不住問道。

華冰玉故意道:“殿下已是臣妾的夫君,臣妾自是看得。”

祁睿展果然被她激到,惡狠狠地瞪著她,口氣嚴厲:“本王告訴你,別以為是父皇賜婚,你就真的能把自己當一回事兒了!若不是皇祖母舊疾複發,本王才不會答應娶你!你可得聽清楚了!等過幾個月,本王就要迎一位側妃回來。雖然她是側妃,你是正室,但在本王這裏,你什麽都不是,她才是本王的王妃!”

華冰玉笑了起來,兩隻眼睛彎彎的:“敢問殿下,府中可有其他側室?”

祁睿展愣了一下,才道:“並無位份上的側妃,隻有兩個良妾,都是從前的通房。”

“原來也不過爾爾。”華冰玉嗤笑了一聲。

祁睿展有些摸不著頭腦:“你……什麽意思?”

“臣妾雖然剛回京城數月,但對殿下之事,也有耳聞。據說殿下跟楚夫人青梅竹馬,隻是天不遂人願,一對佳偶被生生拆開,可殿下對楚夫人一片深情……”

聽了這話,祁睿展的心情變好了一些,道:“那是自然。”

華冰玉又笑了一下,緩緩說道:“今日見了殿下,才知道傳聞不過爾爾,世上果然多的是浪得虛名之人。”

“你……你說什麽?”

“難道不是嗎?雖然有喜愛之人,可殿下府中的後院倒是不空,除了奉旨娶的正室,還有美妾在側。可見男人都是嘴裏說一套,背地裏做一套,斷沒有真心實意的。”

祁睿展張大了嘴巴,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我……這……本王,本王明日就送兩個良妾出府!”

華冰玉點點頭,讚許道:“殿下果然情真意切。”

祁睿展也自覺做得不錯,悄悄得意了一下。可他轉頭想到心上人秦珮真還在楚家受苦,就又惱火起來。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父親非要父皇指婚,今日本王迎娶的就是真真了!你們華家仗著自己軍功卓著,不把本王放在眼裏!本王告訴你,這裏可不是華府,進了我成王府,沒有本王的吩咐,你就是連飯也吃不了!”

華冰玉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我樂意嫁你不成?”

“你既是不樂意,那為何還嫁進來?”

“我母親的遺願,就是讓父親給我許配一個好人家。如今天子賜婚,父親很高興,這婚事就是好的。我為何不嫁?”

說完,華冰玉忽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地往祁睿展的身旁逼近。

“你……你要作甚?”祁睿展莫名地覺出一股殺氣,連連往後退去。

華冰玉卻讓他沒有倒退的餘地,幾個大步上前,“唰”地就揪住了祁睿展的衣領。

“你做什麽!還不放開本王!”祁睿展也不知道華冰玉使了什麽功夫,他一個堂堂男子漢,居然被矮了一頭的女子壓製得動彈不得。

“噓——輕聲,要是動靜鬧大了,隻怕那些下人都要衝進來,看到殿下這副糗樣了。”華冰玉嫣然一笑,眸子裏卻沒有一絲笑意。

“你……你到底要怎樣?”祁睿展極重麵子,一想到要是被秦山他們看見自己連個女人都打不過,就隻得壓低聲音問道。

“不想怎麽樣,隻不過想讓殿下知曉,我們華家女子的規矩。我既是進了門,咱們就來立個規矩吧。”

華冰玉對這門婚事沒什麽想法,不過既然遵從父親的安排嫁了進來,那麽可就由不得這個紈絝王爺來決定她日後的生活了。

她母親在世的時候就跟她說過,華家的女子,要麽不嫁人,隻要嫁人,夫婿必須從一而終,後院的什麽鶯鶯燕燕,一個也不許有。

祁睿展的腦子有些發蒙,他長這麽大,還沒去過京城以外的地方,所見所聞的女子無一不是嬌聲軟語、性格恭順,特別是見到他這個皇帝和皇後心尖尖上的七皇子,更是個個都是解語花。

反觀這華冰玉,長得倒是國色天香,可是沒想到性格如此出格!

這不反了天了嗎?

“女子出嫁從夫,自是要三從四德,何況……何況本王是何等身份,你一個王妃,居然還想要本王服從你的規矩不成?”祁睿展怒火中燒,可是實力不濟,華冰玉那隻白玉般的手牢牢困著他,他除了反駁幾句,竟然無計可施。

華冰玉見祁睿展羞惱得連眼睛都紅了,忍不住又笑了。她道:“別人是別人,我是我,既然殿下撞上了我,那可對不住了。咱們用實力說話,殿下要是打得贏我,那日後臣妾自是乖乖聽殿下的,殿下說一,臣妾不敢說二……”

“那……那要是一直打不贏呢……”祁睿展知道華家一門都是武癡,家傳功夫據說排到了大寧國的前三。他雖然也是自幼習武,可是身為最小的嫡皇子,恐怕偷懶的時間比練武的時間還要多個好幾倍。真要是打,他絕對不是華冰玉的對手,難不成要讓秦山他們來跟她打一場?

不行,先不說華冰玉如今已經是他名正言順的王妃,秦山他們作為手下自是不能跟主母動手。就算可以,他祁睿展也拉不下這個臉來,讓手下們知道文武雙全、風流倜儻的堂堂成王,連自己的妻子都打不過……

太丟人了!

不行,絕對不可以說出去!

祁睿展的氣勢漸漸弱了下去,華冰玉見他示弱,也鬆了手,幹脆拉著他坐到一旁的軟榻上,道:“咱們坐下說話。”

祁睿展心不甘情不願地坐下了,可是身體卻故意扭向外麵,絕對不要向著華冰玉。

華冰玉心想成王這個樣子倒還有幾分可愛,跟她小時候養的虎斑貓一樣,小脾氣大得很。於是話也說得軟乎了一些,她緩緩道:“方才說到,殿下要是一直打不贏臣妾,那麽殿下就得一直聽臣妾的話了。”

“不可能!”祁睿展脖子一梗。

“沒有什麽不可能的,若是殿下能聽話,那麽在外人麵前,臣妾自是會給殿下留足了麵子;若殿下非要一意孤行……後果,我不說,殿下也該明白的……”

說完,見祁睿展又要跳起來,華冰玉出手如飛,在他的後背點了兩下,祁睿展就保持著要跳不跳的姿勢被定住了。

“你……你……你欺人太甚……”祁睿展打也打不過,又不能叫手下們來幫忙,一直被寵著長大的紈絝小王爺隻覺得整個天都塌了。

父皇啊!您給我娶的這是什麽媳婦兒啊!難不成我以後就隻能被個女人壓製了嗎?

華冰玉見他又氣紅了眼睛,就解了穴,還好意地給他在後背上揉了幾下推宮活血。

祁睿展見華冰玉這會子突然變得溫柔小意起來,後背上被推拿的地方也熱乎乎的特別舒服,隻覺得全身一鬆,表情也放鬆了。可是下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跟秦珮真做的約定,便噌地躥出去老遠。

華冰玉眉頭一皺:“殿下這是怎麽了?”

祁睿展領教過華冰玉的功夫,現在看她麵無表情,有些畏懼,想要逃出屋去,可是屋外被層層把守,真可謂前有狼後有虎,哪裏都沒有活路。

他歎息了一聲,見華冰玉凜凜站著,心中打了個轉,決定好漢不吃眼前虧,先服個軟。

好歹他也是京城裏出了名的翩翩美男子,多少大姑娘小媳婦兒都拜倒在他的腳下,他使個美男計,不信這華冰玉不動心。

這麽想著,祁睿展就站直了身體,線條優美的下巴微微昂起,麵帶微笑,將他玉麵王爺的本錢給展示了出來。

華冰玉見他這副做派,心中想道:都說成王像皇後娘娘,這相貌確實是數一數二,可惜是個繡花枕頭。不過有自己管著,想必他總能學點好。

“那個……唔……愛妃,本王想跟你打個商量。”祁睿展打算靠近一點施展魅力,可是想到華冰玉的一身功夫,便駐足不前。

“殿下不必這麽害怕,臣妾是講道理的人,殿下對臣妾尊重,臣妾也會回報殿下同樣的尊重。所以殿下,有話請講。”

對,就是這樣,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何況娘親說過的,夫妻之間,任何事情都要有商有量。祁睿展這麽快就能轉變態度,倒也不是一點可取之處都沒有。

可惜華冰玉尚未在心裏誇獎完,祁睿展就已經理直氣壯地說道:“那我就直說了!方才本王也說過了,本王有心愛之人,你也知道這事兒。本王已經跟她做好了約定,在她進門之前,都不會近女色,更不能跟你這個父皇賜婚的王妃有什麽瓜葛。所以……”

“所以什麽?”華冰玉微微眯起了眼,語氣略有不善。

祁睿展嚇得渾身一個哆嗦,那些什麽翩翩公子的做派一下子飛到九霄雲外,可麵上仍然兀自嘴硬:“所以,本王是不會跟你做一對真夫妻的!至少……至少真真進門前不會……本王答應過真真,再等她幾個月時間,她從楚家和離,就可以跟我團圓了。”

華冰玉冷笑:“殿下倒是有情有義,想必這個提議,是楚夫人跟殿下說的吧。”

祁睿展道:“你怎麽知道?”

華冰玉心下了然,知道這是那楚夫人秦珮真給她這個王妃的下馬威。

這秦珮真的父親秦正明乃是朝中一位飽學之士,祁睿展五歲的時候就拜師在秦正明門下學習四書五經,那時候就常常見到小他一歲的秦珮真。兩個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祁睿展十五歲就表示將來要娶秦珮真為妻。可惜皇室子弟,婚姻向來不能自己做主,哪怕祁睿展是皇上和皇後最疼愛的皇子,也隻能在十八歲的時候奉旨和親,娶了西嶺國的二公主為妻。

皇上知道委屈了這個寶貝皇兒,先是破例在及冠前就給祁睿展封王,接著特地許諾他一年後就能納秦珮真為側妃,到時候由皇後做主,也算是給足了秦家麵子。可是那秦正明不知是怎麽想的,在祁睿展大婚後的第四個月,就給秦珮真定下了與禮部尚書的嫡長子楚譽的婚約,草草將她嫁了過去。

這下子兩個人各自婚嫁,平時連見個麵都得私下偷偷來往。

沒過兩年,那西嶺國的二公主因病故去了。祁睿展得了機會,借著私會跟秦珮真約好了,隻待三年守期一滿,秦珮真就提出和離,祁睿展去跟皇後求情,兩人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在一起了。

秦珮真自幼就比別人多長了個心眼,雖是做好了約定,但她一定要等到有明確的旨意之時才會真的提出和離。也幸好她多了個心眼,這三年剛滿,就殺出了個程咬金來——華大元帥班師回朝,什麽賞賜都不要,隻求皇上給未嫁的閨女許個好人家。

華家可謂軍功赫赫,皇上也很樂意跟這種人家結個親。剛巧祁睿展單著呢,又是嫡子,還跟自己的兩個同胞哥哥一條心,將來華家也是站在皇家正統這邊兒,這親事簡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所以趕緊就給賜了婚。祁睿展聽了消息,當然不樂意,跑到宮裏去跟父皇母後哭,還沒哭完呢,就聽說皇太後被他給氣病了。

祁睿展雖然是個紈絝,卻有顆赤子之心,對皇祖母更是孝順有加,見此隻得勉強應了婚事。

其實他心裏也清楚,華冰玉出身好、背景深,又是頭婚,在長輩眼裏,自是比秦珮真這種嫁過一次人的小門第的女兒要好得多。

皇太後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今日大婚,就是她老人家親自做的主婚人。

祁睿展知道這裏頭有貓膩,可是身在皇家,很多事斷不是一句話可以說清楚的。好在這一次皇祖母也答應了他可以迎秦珮真進門做側妃,一切待遇隻比正妃低少許。不過為了給華家留些臉麵,多少也得等上數月。

秦珮真知道這些消息後,當然是不高興了。要是沒有華家這一出,她是可以嫁給成王做正妃的,現在隻有個側妃的位置,說是待遇好,可將來進了門,還不是要給華冰玉早晚請安。她心裏不痛快,於是就想給這位正妃娘娘也找點不痛快。三天前,她就托人給祁睿展遞了個字條,寫了一首纏綿悱惻的情詩,又請祁睿展答應她絕不洞房。

女人嘛,得不到丈夫的愛,就算出身再好,也沒用。讓祁睿展晾上華冰玉幾個月,再囂張的千金小姐也得萎靡不振了。這時候她再進門,讓華冰玉看著祁睿展對她這個側妃疼愛嗬護,還不得灰溜溜地認輸。到那個時候,王府裏的下人們也會知道,誰才是祁睿展的心頭寶,誰才是成王府真正意義上的王妃。

秦珮真的這些打算,華冰玉眼珠子一轉就想明白了。她心道:你想看我的笑話,我定讓你日後和離了,也一輩子進不來王府。

這麽想著,她就走了過去,再次揪住祁睿展的衣領,“砰”一聲,將這個玉麵王爺摔在了大紅床榻上。

祁睿展驚得臉都白了:“你……你這是做什麽?”

華冰玉嫣然一笑,隨手將滿頭珠釵取下,而後欺身向前,柔聲道:“今日是我們的好日子,怎可辜負了這良宵?”

祁睿展聽出了這話裏的意思,華冰玉明顯是要跟他洞房啊,不顧他的意見,立馬就要做一對真夫妻!

他一顆小心髒跳得“撲通撲通”的,這是什麽女人啊,他活了這麽大,就算是章台柳巷的紅姑娘,也沒有這麽大膽的。

祁睿展扭頭看了看從窗外漏進來的陽光,聲音有些幹澀:“什……什麽良宵……你看不見外頭太陽還大著嗎?”

華冰玉又笑了,好看的眼睛彎成漂亮的月牙兒,祁睿展看了略有些失神,忍不住又在心裏念著:不行不行,自己可是答應過真真了,必須得堅持住,要是現在投降,自己以後還怎麽在這個女霸王的麵前抬起頭來啊!嗚嗚!父皇,您真是害死兒臣了啊!

華冰玉道:“所謂良宵,我們說它是,它就是了,殿下還真是不解風情呢。”

祁睿展已經快要哭出來了,他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很解風情了,可是現在,他真希望自己是個木頭人,千萬不要被眼前的假象給迷惑住了。

“你……你說你這是何苦?本王都說了,心有所屬,哪有女子像你這般沒臉沒皮的,本王不願意,你還非要……再說了,哪有女子主動的……”

華冰玉這時候已經翻身上了被褥,膝蓋下麵能感覺到很多小疙瘩,伸手一摸,滿手的花生、棗子、桂圓。

不容分說,她就將祁睿展趕到床角坐著,接著動手將這些幹果都掃到地上,這才看向縮成一團,好像被辱的黃花大閨女似的成王殿下,輕聲道:“殿下說的那些,都是殿下的想法。我可不管殿下怎麽想,我已經說過了,咱們這裏得聽我的規矩。我的規矩就是,我今日嫁過來了,就得做真的成王妃。殿下身為我名正言順的夫君,大婚之日不洞房,難道是為人夫君應該做的事情嗎?”

祁睿展沒想到華冰玉嘴皮子也這麽厲害,一席話說得他幾乎沒法反駁。

他當然知道是這個道理,別說秦珮真現在沒有進門,就是進了門,他冷落自己的正妻,也會被人數落他寵妾滅妻。

就這麽一猶豫一愣神的工夫,華冰玉已經扔了外裳,將要解開中裳了。

大寧國的規矩,成親當日換上喜服前,雙方都要用各種香湯沐浴三次,富貴人家還會在身上塗抹些護膚膏脂。

華冰玉今兒個天沒亮就被奶娘和丫鬟們折騰起來,好幾個人一起把她從頭搓到腳,又塗了禦賜的養顏膏,連頭發都被細致熏繞。

這時候她解開衣裳,一股優雅又別致的香氣輕輕柔柔地飄散開來,不大的空間裏盡是這股甜香,祁睿展驟然覺得有些頭暈起來,隻好縮在床角一小塊兒,目光堅決地盯著帳頂。

身為頂天立地、文武雙全、風流倜儻、德才兼備的京城第一美男子,他一定要抵抗住女霸王的軟硬兼施!

華冰玉也不搭理他,自顧自脫得隻剩一身裏衣,然後衝著祁睿展甜甜一笑,讓他越發緊張和頭暈,這是要開始硬上弓是不是?要朝他撲過來了是不是?

祁睿展也不知道是緊張的成分多一點,還是激動的成分多一點,正琢磨著如何負隅頑抗,怎料方才笑成一朵花似的華冰玉突然一臉平淡地鑽進錦被裏,一個人睡去了。

咦?

祁睿展都已經做好了十八種寧死不從的方案,一顆小心髒忽上忽下,心裏頭別提多緊張忐忑了,可……可這是怎麽回事?

他意誌力都準備好了,怎麽忽然就不考驗他了呢?

“你……”

華冰玉整個人都陷在柔軟的床褥裏,禦賜之物果真不同凡響,鬆軟宜人,身上的錦被也輕若鴻毛,這環境太適合休憩了,她舒服得眯起眼睛。

“喂……”祁睿展怎麽都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叫起了她。

華冰玉睜開眼睛朝裏頭看去,閑閑地應了一句:“殿下怎麽了?”

“你就……就這麽去睡了?”

“雖然現在天還沒黑,但也可以當作午覺來睡,今兒起得太早,正好補補覺。”華冰玉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可……”

“嗯?殿下怎麽了?你要是也困了,就在那頭睡了吧,這被子寬大得很。”

祁睿展愣了片刻才喏喏道:“噢。那你給本王更衣嗎……”

華冰玉笑了一下:“殿下這是在邀請臣妾做些什麽嗎?臣妾若是碰了上去,剩下的事情,可就不好說了呢。”

祁睿展一驚,趕忙自己解開了衣裳:“不用你,不用你,你躺著吧,本王自己可以!”

三下五除二剝得也隻剩了裏衣,祁睿展迅速鑽進了被窩裏,跟華冰玉隔了幾個人那麽遠。

他剛躺下,就聽見一旁的華冰玉呼吸漸漸慢了下來。

不是一直都練武的嗎?怎麽這麽快就困了?本王也折騰了這麽大半日,一丁點兒都不累呢。果然是個女子,武功技巧再好,體力也是比不過男子的。唔,這麽說的話,本王隻要帶她去演武場真刀真槍地比拚上一場,拉長時間,這華冰玉定是比不過的!隻要本王贏了她,看這女霸王還有什麽話好說!

祁睿展在這邊不著邊際地幻想著日後打贏了華冰玉,將她狠狠踩在腳底下的情形,想著想著嘴角就翹了起來。

還沒高興一會兒,冷不丁傳來一陣簌簌聲,祁睿展一驚,剛要伸手阻擋,卻晚了一步。

華冰玉已經從被子的那頭滑了過來,這時整個人都壓在祁睿展的身上,她一隻手撐起了上半身,似笑非笑地看著祁睿展。

“你!你!你!”驚訝之下,祁睿展“你”了半天,也說不出別的來。

“殿下,臣妾休息好了,咱們這就洞房吧。”

“可是……”祁睿展微弱的抗議聲被驟然堵上,大紅錦被被拉了上來,劈頭遮住了疊在一起的兩人。

走廊外守著的手下和仆人們都聽到了屋裏傳來的輕微聲響,秦山功力深厚,更是早就知曉房裏成了好事,忍不住就想:還是王妃娘娘有手腕,明兒個咱們這些人也能在太子殿下麵前討個賞了。

第二日大清早,祁睿展從酣甜的美夢中醒了過來,隻覺得渾身舒爽,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他按照慣例想在被窩裏舒展一下手腳,可手還沒伸出去,就發覺右邊胳膊有些發麻,而且身體上清晰地感受到另一個人的體溫。

啊啊啊!

這可如何是好!

祁睿展心裏正崩潰著,臂彎裏的人已經醒了過來,一時之間好像有些茫然似的,伸手揉了揉眼睛,才發覺有些不對勁。

華冰玉猛地警醒,她是自幼在邊關戰場長大的,對危險的警覺性極高。

好在下一刻她就反應了過來,哦,是了,她已經出嫁了,現在是跟自己的王爺夫君躺在一起。

她略支撐起上半身,錦被有些滑落下去,露出粉白細膩的肌膚來。祁睿展剛巧就看見那小巧圓潤的肩頭上淡淡的痕跡,心裏越發不安起來。

“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殿下,咱們該起了,今日還需進宮給皇祖母和父皇母後請安,耽誤了時辰可就不好了。”華冰玉坐起來說道。

祁睿展心裏特別複雜,想說些難聽話吧,可是昨晚才跟對方繾綣溫情,今日就翻臉不認人,隻怕不是大丈夫所為,隻得低聲應了:“哦,那就叫下人們進來伺候吧。”

華冰玉扭頭看了一眼半邊身子都露在外頭的祁睿展,這美男子的鼎鼎大名確實不是假的。

祁睿展不但容貌俊逸非凡,連身材都很不錯。寬肩蜂腰長腿,蜜色肌膚,身上並不像邊關戰將那樣肌肉虯結,卻也肌理分明,線條優美,緊實中透著幾分貴氣優雅。

祁睿展見華冰玉不回話,隻拿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他看,忍不住就紅了耳尖,小聲道:“現在已經不早了……要是耽擱,隻怕就趕不及去請安了。”

華冰玉沒料到他會說這個,“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祁睿展越發不好意思了:“我是說真的,現在真的來不及了……”

“殿下說得有理,白日行事自是不妥。不過方才我隻是在想,殿下既然是我的人,那麽日後叫那些丫鬟看見了身子,總是不妥當的。”華冰玉略有些嚴肅地說道。

“什……什麽?”祁睿展以為自己幻聽了。

華冰玉輕輕將祁睿展拉著坐起來,正色道:“殿下,臣妾現在說的這個規矩,殿下可得聽好了。”

“啊?”祁睿展還有些發愣。

“日後,殿下跟臣妾還是自力更生為好,穿衣裳什麽的,咱們就自己來吧。因為殿下的身體,隻能由臣妾一個女子看到,當然,皇祖母和母後是例外。殿下在外隻可以由貼身太監和小廝伺候著,到了內院,貼身伺候之事,丫鬟不可以經手。老嬤嬤們可以伺候殿下,但身體不可以輕易在她們麵前露出來。”

“你……你……”祁睿展隻覺得以前所有的常識都化為烏有,除了目瞪口呆,他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麽才好。

華冰玉也不管他到底聽明白了沒有,反正以後在一個府裏過日子,祁睿展遲早能學會她的規矩。

王府的下人們早就準備充分,兩人今日去宮裏請安的衣服提前被放在了外頭,他們隻要拿起來穿好就行。

各自收拾好了,華冰玉才喚了人進來伺候。

李嬤嬤跟方嬤嬤領著華冰玉的奶娘和貼身丫鬟走了進來,見二人都穿著妥當,趕緊奉上熱水伺候他們洗漱。

祁睿展那邊動作飛快,華冰玉還沒淨麵,他就已經連頭發都梳好了,捧了一盞琉璃碗,特別享受地喝起了補湯。

等華冰玉洗漱好了,李嬤嬤也奉上一盞琉璃碗,道:“娘娘,如今時辰尚早,待會兒去了宮裏,想必皇後娘娘會留膳。這會子不好進早食,喝些燕窩牛乳粥先墊墊。”

華冰玉比尋常女子食量大些,昨晚就沒吃飯,這會兒早就餓了,立刻就接過琉璃碗,將燕窩牛乳粥吃盡,卻隻覺得肚子更餓了。

好在她的奶娘萬嬸清楚她的身體,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個兩層小食盒,裏麵裝著蟹黃燒麥和菜肉蒸餃,都是華冰玉愛吃的。

華冰玉見李嬤嬤想要說話,就笑著道:“李嬤嬤,我每日都要練武,胃口總是比尋常人好些,再吃一些也隻是半飽,到宮裏還能吃上許多。”

李嬤嬤也是個爽朗的性子,這時見華冰玉說笑間毫不忸怩,不免多了幾分好感。

祁睿展正要走出屋子,餘光瞄到華冰玉要吃獨食,那些食物看著普通,卻香氣撲鼻,忍不住就湊了過去,伸手捏了一隻燒麥丟進嘴裏。

他人生得好看,即使做這般粗魯的動作,看起來都瀟灑俊逸得很。

“唔!好吃!這是誰做的?不是我們府裏一貫的味道呢!”

萬嬸笑著道:“回殿下的話,是老奴做的。老奴是王妃娘娘的乳母。”

祁睿展道:“哦,做得好,這手藝可真好,以後多做一點兒,這些不夠塞牙縫的。”說著又伸手去抓蒸餃。

華冰玉拍了一下他的手,他不樂意了:“不就吃你點兒點心嗎?至於這麽小氣嗎……”

華冰玉也不跟他說話,隻是遞了一雙筷子給他,又用手指點點身側的圓凳,示意他坐下吃。

祁睿展登時就眉開眼笑,拿了筷子開吃,還高高興興地跟華冰玉用筷子擋來擋去,搶食搶得不亦樂乎。

李嬤嬤見狀心裏不禁高興起來,看來成王跟王妃的感情很好呢,這下皇後娘娘可以放心了。

用完點心,二人又重新淨手潔麵,還用藥茶水仔細漱了口。

李嬤嬤給華冰玉梳了一個宮裏流行的發式,待要給她上妝,華冰玉輕聲道:“嬤嬤,我不習慣塗抹太多東西,上些口脂就行。”

李嬤嬤也不多勸,從紫檀的梳妝台上取了一個小巧的鎦金大紅瓷罐,打開蓋子,裏頭是平滑的深紅色細膩膏脂,帶著清雅的香氣。

她又從一個深紅小木盒子裏取了一支雕花鑲翠的小巧毛筆,蘸取了些許深紅色膏脂,細細給華冰玉抹在唇上。

華冰玉打扮的時候,祁睿展一個人溜達著出了屋子,秦山他們已經退到了內院的院門處。

見祁睿展精神抖擻地走了過來,秦山忍不住打趣道:“恭喜殿下,賀喜殿下,殿下今日一看,風采更是不凡,想必昨日是過得頂好了。”

祁睿展待要反駁,卻覺得昨天確實過得不錯,他這身心舒暢的模樣,怎麽看也不像是不和睦。

秦山又道:“上一回殿下大婚,可是愁眉苦臉了好些日子,如今見殿下高興,卑職也替殿下開心呢。”

祁睿展卻歎了一口氣。

他心裏複雜著呢。

昨夜倒是好得很,可是他違反了跟秦珮真的約定,怎麽再有臉麵去見她啊。

沒一會兒,屋門再次打開,華冰玉被一群人簇擁著走了出來,到院門口被引著上了一乘小轎,一徑抬到王府門口才停下,換乘馬車。

成王府離王宮很近,沒一會兒就到了宮門口,成王有皇帝給的出入令牌,馬車可以在皇宮內行走。

祁睿展坐在華冰玉對麵,見她麵色略有古怪,以為她是初次進宮有些緊張,就嘲笑道:“嘿,你說說你,昨天還在本王麵前耍威風。可現在不過就是進宮罷了,瞧你緊張的樣兒!”

華冰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緩緩道:“殿下,臣妾這不是緊張的。”

“嘿嘿,你還想騙本王呢。你這臉色跟剛才就不太一樣,本王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臣妾是身體不適。”

祁睿展倒是奇了,問道:“你功夫那麽好,還會暈馬車?”

“臣妾並非是暈馬車。”華冰玉簡直不想理會對麵的成王。

“哈哈,你又想騙人呢!既不是緊張,又不是暈馬車,那能是什麽?我瞧你身子骨好得很呢!”

華冰玉終於有些怒了,一字一句說道:“殿下,臣妾沒想到今日坐馬車會略感不適,至於不適的原因,還要臣妾說出來嗎?”

“……”

祁睿展張了張嘴,有些蔫了。

華冰玉昨夜是初次,雖然身子骨強健,可馬車上搖晃顛簸,座椅又是實木的,她覺得怎麽坐都不大舒服。

作為讓華冰玉身體不適的關鍵人物,雖然祁睿展心裏複雜又矛盾,可還是湊了過去,將他擱置在馬車裏的披風折了幾折,遞給華冰玉,輕聲道:“這個也不厚實,但墊上去多少能舒服點兒。”

華冰玉看了他一眼,見他目光清澄,就接受了這份好意,將那一團披風墊在身下坐著。

老實說,比剛才也強不了多少,但華冰玉心裏卻好受多了。

“多些殿下關心。”

“誰關心你了?本王……不過是怕待會兒你在宮裏出醜……影響本王的聲譽,對,就是這麽回事!你少自作多情了……”祁睿展越說聲音越低。

華冰玉一眼就看出他口不對心,不過也不多說什麽,隻是嘴角噙了笑。

到目前為止,這門婚事,實際上都並無讓她不快之處。

將來,她也會將一切讓她不痛快的因素給消滅掉。

下馬車的時候,祁睿展怕她身子還是不爽利,於是親手扶著她下馬車,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

好多宮人都看見了這一幕,沒一會兒工夫就傳遍了皇宮,都說成王殿下這回太稀奇了,居然親手扶著王妃下車,想必是特別中意這個新王妃呢。

他們是直接去的皇太後的宮裏,皇上和皇後也在這兒請安,順便看看他們的新兒媳婦。

皇太後頭發都花白了,但雙目明亮,動作穩健,一看就是長壽的模樣。

皇上看起來確實跟祁睿展不太相像,長得孔武有力,嚴肅端正,讓人不大敢多看一眼。

皇後跟祁睿展一看就是娘倆,她已經快五十歲了,卻仍然是個出眾的美人,可以想象她年輕時是何等的天姿國色。

祁睿展跟華冰玉規規矩矩地給上座的三位磕頭、請安、敬茶,起身的時候,祁睿展還特別扶了一把身邊的人,自覺是非常有風度的行為。

皇後見了那一幕,心中略感驚訝。等帶著二人回到中宮用早膳之時,祁睿展居然開口讓嬤嬤給華冰玉拿個厚實軟和的墊子來,皇後更是驚訝地捂住了嘴,越發用心地打量二人。

也不怪皇後一直操心祁睿展的事兒,她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分別是皇長子、皇三子和皇七子。

整個後宮,就她生的兒子最多,而且還生了嫡長子,及冠之時就被冊封為太子。

祁睿展是她最小的兒子,因為長得最像她的關係,從小就粉雕玉琢的,像個福娃娃一樣討人喜歡。

皇上跟皇太後都不免對祁睿展多寵愛了幾分,也讓他從小就比其他皇子公主任性些。

可誰料再寵愛也沒逃過為皇室奉獻的命運,祁睿展初婚娶了個外國公主,倒不是不好,隻是語言、習俗都相差太遠,大婚兩年,他都沒怎麽在王府裏過過夜。

皇後可心疼小兒子了,明明都成親了,可是兒媳婦是個溝通都不大順利的人,更別提好好照顧祁睿展了。

這回娶了華冰玉,皇後一直擔心將門虎女隻怕又討不到祁睿展的喜愛,何況他心裏還裝著一個不三不四的小妖精。

是的,嫁了人還跟別的有婦之夫不清不楚,這就是不三不四的人。

好在現在看了二人的相處,祁睿展這麽悉心體貼,想必是很中意這個新媳婦兒了。現在她總算是可以放心了,以後小七身邊也有個貼心的人兒,皇後娘娘簡直是老懷安慰了。

於是皇後跟皇上商量了一聲,賞賜流水般進了成王府的內院。

沒一日工夫,整個京城都傳遍了,都說華家的女兒太厲害,不但得了成王的喜愛,連皇上和皇後都特別喜歡這個兒媳婦呢。

楚家的後院裏,幾個丫鬟從外頭聽了小道消息回來就聊開了。

“欸,你們聽說了嗎?外頭都在傳,說成王殿下特別喜歡這個新的成王妃。兩人去宮裏,成王一直在照顧王妃呢。”

“何止啊,聽說成王是抱著成王妃下的馬車,宮裏的人都看見了!”

“還有還有,聽說昨兒晚上,成王跟成王妃很是親密呢!”

“什麽?這麽私密的事兒,你是怎麽知道的呀?”

“唉,我大姨媽家的二女兒的妯娌就在成王府裏做事兒呢,整個成王府都知道的!”

“真的假的?不是說成王殿下喜歡的是咱們府裏的那位嗎?”

“男人嘛,哪有不喜歡左擁右抱的?反正咱們府裏那位是留不下來了,除了成王府,隻有尼姑庵子可以去了。成王殿下就是再納七八個小的,她也隻能認了。”

“要我說,她就是活該。咱們大少爺對她多好啊,不好好珍惜就算了,還想著出去攀高枝!”

……

秦珮真帶著丫鬟從花園路過,離得很遠就聽見前麵嘰嘰喳喳的議論聲。

她心裏清楚,這些丫鬟都是領了老夫人的命,故意在外麵說給她聽的。

“小姐,咱們還是回去吧。”秦珮真的陪嫁丫鬟見她神色不對,忍不住勸道。

“回去做什麽?她們說些莫須有的事情,難道我會相信嗎?”

那丫鬟欲言又止,滿臉都是猶豫。

“你這是怎麽了,有話就說。”

“她們說的,可能都是真的……”

秦珮真的臉色唰地一白:“不可能!殿下可是答應過我了!你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殿下會不守承諾嗎?”

“小姐……奴婢並沒有這個意思……隻不過,我們院裏的嬤嬤們今日出門采買,也確實聽到了差不多的消息……都說、都說……”

“都說什麽!”秦珮真的雙手緊緊攥了起來,指甲尖摳進了掌心,“你快點說!”

那丫鬟被秦珮真陰鷙的表情駭了一跳,一下子就全都說了出來:“說得跟她們差不多,成王殿下對成王妃可好了,還說皇後娘娘就是瞧在他們感情好的份上,才賞賜了那麽多東西給成王妃。”

“啪!”

一聲脆響,丫鬟捂著臉跪下了,滿臉驚惶。

“我讓你胡說!你跟我自幼一起長大,殿下是什麽人,我們是最清楚的,沒想到你居然跟她們一樣,如今也見不得我好了!”

丫鬟也不說話,隻是捂著臉把頭埋得更低。

“罷了,我就當你是一時說話沒注意。你現在出去,替我送一封信給殿下。”

“是。”

另一邊,華冰玉回到王府,接了賞賜,就開始以主母身份接見各房的管事。

祁睿展想溜,卻被華冰玉一隻手拽了回來:“殿下要去哪裏?”

“演武場。”

華冰玉笑了:“不著急,待會兒見了管事們,臣妾陪殿下一起去。”

祁睿展心想:這敢情好啊!一旦去了演武場,本王可不會手下留情的!

可這心思剛一轉悠,他就記起了華冰玉身體不適,一麵糾結著對方身子不爽快,他的贏麵更大;一麵又覺得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為。

猶豫了一會兒,本性純良的祁睿展還是道:“今日就不去演武場了,你身子不大好,還是休息幾日再說吧。”

“不礙的,待會兒殿下試試身手,臣妾也好探個深淺。”

“探深淺?什麽深淺?”

“一會兒殿下就知道了,現在先辦正事。”華冰玉正色道。

於是從秦山等心腹開始,一直到後院的各個管事,華冰玉一一都見過了,她給每個人都準備了兩個金錠子,秦山等心腹則是根據個人愛好送的珍寶。

王府眾人原本就因為皇上皇後的大力賞賜,不敢怠慢了新王妃,現在見她出手大方,心中更是滿意,日後伺候著也會更加上心。

祁睿展等華冰玉一一賞賜完,管事們都退下了,忍不住打趣道:“想不到你身家還挺豐厚的。”

華冰玉笑了一下,道:“我家裏就我一個女兒,除了父母給我備下的嫁妝,幾個哥哥也都各有添妝,算起來不多,卻也不少。好了,殿下,可以去演武場了。”

“你真要去啊?不是身子不痛快嗎?”

“去了再說。”

二人朝著演武場走去,後頭跟了幾個丫鬟婆子,不遠不近地伺候著。

李嬤嬤早就領了皇後娘娘的吩咐,讓府中一切人等都要小心配合著,好讓殿下跟娘娘多培養感情,所以一幹人等都沒有跟得太近,給二人製造空間。

穿過府中最大的一個花園,就是演武場,王府的侍衛首領伍清強正帶著侍衛們做最後的操練。

見到祁睿展帶著一個高挑的宮裝美人走了過來,他趕忙就迎了上去:“見過殿下,見過娘娘。”

“免禮。”

伍清強站起身來,有些疑惑地問道:“殿下跟娘娘這是?”

祁睿展揮揮手,道:“讓他們都退下吧。”

伍清強領命,不一會兒工夫,數百侍衛就悄無聲息地盡數退走。

祁睿展有些日子沒有練武了,到了演武場忍不住想要一試身手。

一旁的伍清強奉上成王練武時用的青鋒劍,祁睿展興致高昂,道:“老伍,跟我過上幾招。”

伍清強應了,從旁邊隨手拿了一柄鈍劍,二人過起招來。

華冰玉看了半炷香的時間,已經摸清了祁睿展的武技,心中不免覺得有些可惜。

祁睿展根骨極佳,基本功也打得非常紮實,想必最初幾年也是花了大力氣勤練的。

可是照這揮劍的力度,這幾年應該都沒有好好練過,如今他的一招一式都很標準,可是應有的效果卻隻有五成左右。

華冰玉正在心裏摸索如何製訂一套獨特的練武方式,讓祁睿展的根骨得到正常的發揮,忽然,演武場外傳來一陣小小的**。

華冰玉偏頭看去,見一個二十出頭穿著小廝服的圓臉青年,正一臉著急地說著什麽。而他麵前,堵著李嬤嬤跟幾個丫鬟婆子,就是不讓他過去。

這邊祁睿展跟伍清強正全神貫注地過招,華冰玉就自己走了過去,對李嬤嬤問道:“李嬤嬤,這是怎麽了?”

李嬤嬤一驚,原以為華冰玉站得遠,定是看不到這邊的動靜,沒想到這就驚動她了。

“回娘娘的話,沒什麽大事兒,這裏奴婢可以解決,娘娘請安心。”

李嬤嬤是皇後娘娘特別指派給華冰玉的人,既然她都說了可以解決,華冰玉也不會駁了她的麵子。

華冰玉剛要轉身回去,誰料那個圓臉小廝喊了起來:“王妃娘娘!奴才有事兒要見王爺,可是這幾位嬤嬤不讓奴才過去。”

華冰玉停下腳步,眼神看向了李嬤嬤。

“娘娘,這……”李嬤嬤臉色明顯不太好看,而且又吞吞吐吐的,像是要遮掩什麽似的。

華冰玉忽然心中一動,笑了:“李嬤嬤,想必是跟楚夫人有關吧。”

李嬤嬤又是一驚,隻恨不得將這圓臉小廝趕得遠遠的!她進府前就知道,祁睿展身邊有個小廝,是專門負責給他跟秦珮真傳信兒的。要是晚個幾日,她也不會這般阻攔他。可華冰玉這才新婚第二日,那秦珮真就派了人過來送信,這不是擺明了給華冰玉難堪嗎?

李嬤嬤是皇後的人,所以跟皇後一樣,也不喜歡秦珮真,何況又得了皇後的吩咐,這才會頂著被成王責罰的壓力攔下了這小廝。

“李嬤嬤,多謝了。不過不礙事,你問問這小廝,到底是何事?”

圓臉小廝眼珠子一轉,道:“回娘娘的話,奴才是奉了殿下之命,一切跟秦姑娘有關的事情,都必須親口稟告殿下才行。”

華冰玉點點頭:“原來是這樣,那就跟著走吧,我去知會殿下一聲。”

說完,她就朝著祁睿展款款走去,臉上是和煦如春風般的微笑,腳下也帶著風,跟在她身後的五六個下人無不佩服她能夠如此沉得住氣。

這下子陣仗有些大,饒是祁睿展全神貫注,也被打斷了。他收起劍招,凝神呼吸,這才發現人群中走在最後的小廝。

那小廝正在跟他打暗號,又指了指懷裏,示意有書信傳遞。

祁睿展心中一個激靈,怎麽送信送到這裏來了?

這時華冰玉已經走到了祁睿展的身側,笑靨如花:“殿下,您的小廝說是有事找您呢。”而後不等祁睿展有反應,她就伸出一隻素白修長的手來,拿了一方錦帕,湊過去在祁睿展額頭上輕輕擦拭。

“殿下不要忘了昨日臣妾說過的話。”華冰玉的動作看起來輕柔,可是祁睿展莫名就覺得後腦有些涼颼颼的。

“昨日……”他想起了華冰玉的話,可同時也想起了昨晚的事,一邊有些憤憤,一邊卻不由得放緩了語氣,“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下人們隻看見王妃娘娘細心地給王爺擦汗,王爺溫情款款地盯著王妃看,男的瀟灑俊朗,女的國色天香,二人站在一塊兒,說不出的和諧。

隻有那小廝覺得這一幕有些礙眼,他給秦珮真傳遞五年的書信了,這五年,可沒少得了秦珮真的好處。秦珮真還許諾他,一旦進了王府,就要提拔他做管事的,所以他可不樂意見到成王跟王妃感情好。

“隻要殿下聽話,臣妾是不會為難殿下的。”華冰玉繼續溫柔地給他擦汗,這時已經擦到了脖頸處。

祁睿展心叫不好,果然,在錦帕的掩蓋下,華冰玉的一根手指已經按在了他脖頸處的一個穴道上。

華冰玉這時聲音大了一點兒:“殿下,您的小廝找您有事,您怎麽也不理會一下呢?”

祁睿展心裏都快哭了,知道華冰玉再用一點勁兒,就能點下穴道,隻得苦笑了一下:“本王還有事要跟愛妃商量,哪來的空閑去理會那些下人。二順子,你下去吧,本王沒有空閑。”

圓臉小廝二順子登時就傻眼了,什麽?

他傳了五年的信,不管成王在做什麽,第一件事絕對是先看信,天塌下來了也要先知道秦珮真的消息。

二順子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難道還真跟京城裏的流言一樣,成王一夜之間就被成王妃給迷住了?

沒等二順子反應過來,祁睿展已經拖著華冰玉,迅速往內院撤退了。

開玩笑,以後他跟華冰玉相處的時候,指定一個下人都不能留,不然要麽就是被威脅了,要麽就是在下人麵前丟臉,他可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