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算著時間,從行都去往永嘉,即便是騎快馬,來回怕也要一天一夜。

這一天一夜,是她這一生最最難熬的時刻。

她竟想不到任何法子,能救兩個孩子,隻能讓屋內看守的人去通稟,說自己要見淳於獻。

那些人還是不敢對她無禮,被她磨了好幾次,才無奈地對她道,“殿下,教主這幾日都沒在莊子裏。”

持盈有些慌亂地想,難道淳於獻已經攻到了宮城裏?

到了當晚,持盈依舊睡不著,滿心滿眼都是擔憂,她不知道兩個孩子到底怎麽樣了,隻能祈禱,想著當初趙譽將兩個孩子送去的時候,派了有足夠的兵力護送,不會讓淳於獻派去的人輕易得手。

她心中紛亂如麻,卻忽聞外頭一陣嘈雜聲,窗戶外火光閃動,她還聽到了淳於獻的聲音。

他吩咐手下,“將長公主帶來。”

淳於獻的人很快進了屋,甚至沒有給她鬆開手腳上的繩索,還捏開她的嘴,在她嘴裏塞進了布團,兩個人就那麽將她想貨物一樣地抬了出去。

她被抬到莊子外停著的馬車上,馬車後麵約有幾十匹馬,上麵坐著的人一個個身上都帶著些傷,像是經曆了一番廝殺,等持盈被抬上車,淳於獻很快掀開車簾坐了進來,他一進來,車馬立馬揮辮趕車,紛雜的馬蹄聲在耳畔響起。

起初持盈以為是要去行都裏,可出發後才覺得不對。

一個是馬車行進的速度太遠,與身側那幾十匹馬一起不停疾馳,若是淳於獻攻破了宮城,要帶她進行都裏,不至於這樣焦急且慌亂。

另一個是淳於獻的表情,他的表情十分凝重,瞧著沒有絲毫欣喜之色。

還有就是,這些人為何要往她嘴裏塞布團,是怕她發出聲音。

想了一會兒,持盈猜測,淳於獻這怕是要逃。

果不其然,過了不到半個時辰,馬車突然停下,前方起了廝殺聲,持盈聽到外有有人在喊,“淳於獻,你逃不掉了,出來受死吧。”

淳於獻麵色一凜,也沒有看持盈,而是拿起身側的長劍,然後架著持盈,出了馬車。

持盈這才發現,淳於獻這一行幾十人,已經被團團圍住,趕來阻截淳於獻的這對兵馬一瞧就是行都裏的禁軍,人數不下千人。

兩方人數如此懸殊,又已被這樣圍住,已經是籠中鳥甕中鱉,再不可能逃脫出去。

禁軍的將領對著淳於獻喊道,“逆賊,你快快束手就擒,我等還能留你一條命去上皇麵前請罪,若要抵抗,格殺勿論!”

且不說兩邊人數相差,持盈還看到圍住淳於獻這群手下的禁軍裏,有弓弩手已經駕起了弓箭,這群人即便再武功高強,肉體凡胎也抵不住如雨的箭矢。

淳於獻抬眼看了看四周,拎著持盈的衣領,將她架到自己身前,劍橫在她的脖頸上,對著為首的那將領道,“你們知不知道這是誰?這是壽安長公主,是太上皇的親侄女,你們讓開,否則我立馬就殺了她。”

那將領神色已有些閃動,忽然他身側一騎黑馬走上前來,馬上的人一襲暗色的勁裝,沒有沒穿兵服,長發束起,手裏握著一柄長刀,瞧著就不像軍中將士,倒像個江湖俠客。

那人高聲喊道,“淳於獻,那你知不知道姑奶奶我是誰?”

竟是女子的聲音。

這女子十幾二十歲的年紀,卻在淳於獻麵前自稱姑奶奶,怎麽看也覺得有些好看。

持盈自然認得,所以十分驚愕地看著她。

她與薛益成了親後,已隨著薛益去了江寧,如何會在此處,跟著禁軍截殺逆黨。

阮成歡揚聲道,“我是齊安郡主之女,官家的侄女,正是我相公帶兵前來,圍了你們,此時正在圍剿郭屹那幫逆黨,你知不知道我外祖父就是被這女人害死的?你要是殺了她,我反倒要謝謝你!”

持盈心下更加震驚,薛益本該遠在江寧,可按照阮成歡所言,他帶兵已經到了行都,怕也因如此,淳於獻與郭屹一黨人,內有趙楨手裏那三萬人,外又被薛益帶兵夾擊。

隻是薛益當初離開行都,出任江寧知府,他是文臣,手上根本無調兵之權,禁軍都由樞密院來調遣,可一來禁軍主力已隨趙譽北伐,二來淳於獻不會傻到在行都裏卻不控製樞密院,讓樞密院還能調遣江寧一帶的禁軍。

一瞬間,持盈想明白了,薛益能趕來,所率的根本不是禁軍,南朝沿襲了舊時的兵製,她父親趙襄時就已改製,知府掌廂兵的軍印,薛益是帶著廂兵趕來行都平亂。

如此亂局,方顯本色。

淳於獻眯著眼看著阮成歡,似是在懷疑她所說的話。

阮成歡緩緩道,“上皇有旨,對你淳於獻,就地斬殺就是,不必留活口,你就算殺了趙持盈,你自己今日也是活不成的。”

她說著,朝著身邊那將領示意,那將領手一抬,他身後那些弓弩手便端起了手上的弓弩,對準淳於獻與持盈。

“淳於獻,你不是說趙持盈肚子裏的孩子是你的嗎?既然如此你還要殺她麽?你你若是放她過來,我倒是可以考慮留放一條生路,說不定上皇心軟,最後留下她的性命呢。”

淳於獻側頭看了看持盈,冷笑道,“我自己的性命尚不能保了,留她做什麽,不若我們一家三口同赴黃泉,也好在地下相聚。”

他手上用力,那到已經陷進肉裏,冒出一串血珠,在持盈白皙的脖頸上顯得觸目驚心。

阮成歡毫不在意的樣子,“誰叫她自己要和你勾結在一起,也是自尋死路,我數到三,你若放了她,我便留她性命,你若不放,我就下令放箭,你們到陰曹地府去做一對苦命鴛鴦吧,我送你們這最後一程。”

說完,不待淳於獻回答,仿佛是不耐煩,又像是迫不及待,阮成歡直接數道,“一……”

淳於獻又偏頭看了一眼持盈,低聲問,“殿下,怕不怕?”

那邊阮成歡又數,“二……”

那個三還未出口,淳於獻突然收了手裏的劍,伸手在持盈背上一推,持盈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淳於獻看著阮成歡道,“你們答應了,要留她性命的。”

持盈驚愕地轉過頭,愣愣地看著他。

淳於獻蹲下身去,解開了持盈腳上的繩索,抽出了她口中塞的布團,然後對她笑了笑。

隻是這一次,他臉上的笑不似平日裏那般透著明顯的虛偽,他笑得無比真誠,仿佛是遇上了什麽真的值得高興的事。

“殿下愣著做什麽,走過去啊,”他朝著阮成歡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持盈沙啞地問。

淳於獻淡淡答,“成王敗寇,不過如此。”

持盈腳上被綁太久,有些酸麻,隻能一拐一拐地想著阮成歡走去,阮成歡忙對著身邊的一個士兵道,“去扶長公主過來。”

持盈被扶到安全處,身後傳來箭矢破空的嗖嗖聲,還有不斷的喊殺,以及紛亂的馬蹄聲,持盈一直沒有回頭。

方才被淳於獻鉗製著的時候,她以為自己今日必然是要命喪於此了,最想不到的,是淳於獻會放了她。

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舊都裏,那會兒她年紀還小,看到父皇身邊的護衛總是繃著臉,顯得凶神惡煞的,讓她覺得他害怕。後來,在見到她時,他便會學著笨拙的笑,帶著他那不太熟練的笑容,對著她低聲道,“殿下別怕,我往後保護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