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煙匆匆回到自己的寢殿裏,跑得氣喘籲籲,麵色緋紅。停下來之後,仍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手撫摸著胸口,仍然驚魂未定,細細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不免擔憂起來。軒兒,軒兒怎麽樣了,他不會出事吧?剛才……我們被人監視了,那麽他現在會不會有危險?如果他受了任何傷害,我……我可怎麽辦?
想到這裏,凝煙頓時覺得自己像剛才一樣逃開,實在是太不負責任了。怎麽辦?回去,是的,一定要回去,確認軒兒安然無恙,沒有讓那老賊生疑!
這樣想著,凝煙就想衝出寢殿回到扶桑湖邊去看看,這是,從旁裏衝出一個嬌小的人影,一把將她攔住,急聲喚道:“公主,公主,你這樣慌慌張張地回來,現在可又是要去做什麽呀?”
凝煙顧不得許多,一邊將玉兒推開,一邊急匆匆的解釋道:“讓我出去!我要回去看看軒兒,他有危險!”
“哎,哎,公主,您別去了。您這個樣子,讓奴婢怎麽放心讓您去啊,再說,公子要是有危險,您去了也無濟於事啊,能幫得上什麽忙啊?反而要是您也惹怒了那……老賊,讓您也身陷危險之中,公子才更加著急,更沒法脫身呢。公主,您安心呆著吧,雖然我們現在都是寄人籬下,但是……但是公子還是很受寵的,那老賊定然舍不得把公子怎麽樣的啊。”
玉兒一番搶白,讓凝煙慢慢冷靜下來,可玉兒的話,是在刺痛了她的心。從前的軒兒,是氣宇軒昂的天潢貴胄,而現在,竟然淪落到了要依靠某人的寵愛為生,而且,還是最令人不齒的下賤男寵!凝煙坐下來,無語凝咽。這一切無法改變,隻好咀嚼痛苦,走下去。玉兒說的不錯,自己現在去,沒有一點好處,搞不好,還會弄巧成拙。中庭皇帝羅載玉,原本就對自己和軒兒不完全信任,如今若再不把頭拎在手裏般的小心謹慎,便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凝煙慢慢冷靜下來,皇室高貴的血液在她的身體裏奔流著,痛苦促使人清醒、理智,她不能因為自己的感情而做出不利於大局的事情,不會了,她再也不會衝動了。凝煙明白,從此,不必將自己當做一個人,隻是一個複仇的機器!
凝煙呆坐著,玉兒心疼的望著自己的主子,低聲喚道:“公主……”
凝煙默默苦笑著搖頭:“沒事的,我沒事。”說罷,又像想起了什麽似的說,“玉兒,時候不早了,傳膳吧,用膳之後,我們就去……皇上的寢殿裏。”
中庭皇帝羅載玉,是個年紀約莫30出頭歲的男子,在那個年代,已經是個標準的中年人了。他的容貌並不像皓軒那樣驚人的俊秀,少了女性化的柔美,麵部的輪廓很有力度,卻別有一種獨特的男子氣質。身形高大也很結實,隻是一雙時常布滿血絲、眼白也有些汙濁的眼睛,顯示出他是一個毫無節製、縱情於聲色犬馬之徒。僅從外表上看,他不像是個帝王,倒更像是一個孔武有力卻有膽無謀的風流將軍,而性好魚色,破了卞國的國都,辱人兒女,雖然不齒,卻也無人可奈何。
此時凝煙正匆匆趕往羅載玉的寢殿內,她知道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麽,不過又是一場羞辱罷了,她早已是心如死灰的人了,又如何呢?
正走到憩龍殿的正門前,凝煙忽然覺得前方一陣喧鬧,抬頭一看,原來是朝中赤手可熱的紅人,欒喬淵欒大將軍正從羅載玉的憩龍殿裏走出來,前呼後擁,風光無限。
這個羅載玉也並非是個帝王世家出身,到他這一輩,也隻是中庭王朝的第二代而已,他的父親羅良,本是前朝的一個大權在握的將軍,前朝氣數將盡之時,便領著幾個生死兄弟奪了江山,黃袍加身,建立了現在的中庭王朝。羅載玉也是自幼習武練劍,功夫倒很是了得,可惜不喜讀書和政治,做個大將軍倒是當仁不讓,可做皇帝卻不過爾爾。不過好在,老皇帝駕崩的時候,給他留下了一位棟梁之才、股肱之臣,就是這位大名鼎鼎的欒喬淵大將軍。這鸞將軍與羅載玉很是不同,雖是個赳赳武夫,卻通曉文墨,知書達理,文化與口才不亞於某些文臣,論起治國的經韜緯略,也是侃侃而談,對答如流。
鸞將軍本是與老皇帝一起打天下的生死之交,現如今也五十有二,有一個兒子,名叫鸞培禮,生的燕頷虎須,猿臂蜂腰,跟隨父親出生入死,也是一員猛將,若好好培養,定然前途無量。
欒氏父子為中庭江山立下汗馬功勞,卻從不居功自傲、功高蓋主,是在是難得的社稷之才。欒大將軍與中庭皇帝羅載玉,卻不似一般大臣對君主那樣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反而是相互非常信任,稱兄道弟,雖然皇帝本人不怎麽樣,這一段從沙場上持續了登基後的兄弟情義還是在當時被傳為美談。
既然關係這麽鐵,欒將軍在某些事情上自然當仁不讓的要提出自己的看法和意見,有些話,換個人說也許就不行了,就難聽了,但人家的地位和閱曆擺在那裏,即使有些話不那麽中聽,羅載玉也絲毫不介意,可見二人關係之好達到了什麽程度。
按說,欒老將軍是國家的功臣,此處是皇帝的後宮,雖然將軍也是皇帝的摯友,但到這個地方來終究是不妥的,能讓他進來,已是天大的信任與恩賜。而凝煙是個女兒家,又是皇帝的女人,拋頭露麵終究需要避嫌,即便是欒老將軍這樣大名鼎鼎的人物,也無需前去施禮問安。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欒老將軍人老心卻不老,眼尖看見了正要走進殿裏去的凝煙,便坦****的走了過去,微微點點頭說:“敢問這位小主可是新進的柳美人?”
凝煙驚了一驚,抬起頭隻見一雙不大卻如鷹隼般鋒利的眼睛掃視著她,但她畢竟是也是個有膽有識的女子,此身既已淪落至此,便無所畏懼了。管他來者何意,又能把她怎麽著?不過就是一死。
凝煙淡淡道:“欒將軍有何指教?”
“老夫素聞柳美人秀外慧中,冰雪聰明,如今一見果真名不虛傳啊。”這好聽的話兒從欒將軍嘴裏說出來,卻是冷冷冰冰的,一絲的讚美也沒有。
凝煙嘴角微微一動,跟我客套?隨即報以同樣冷漠而客套的回答:“欒將軍過獎,妾身不敢當。”
“哼,”欒老將軍重重哼了一聲,“柳美人說不敢當,確是實實在在坐上了後宮第一花魁的交椅!連曾經寵冠後宮的麗良媛都生生給比了下去,你說,這不是你的福氣,又是什麽?”
凝煙心想:原來是個找茬兒的。便禮貌的回答:“欒將軍,聖上還在殿內等我,煩請將軍……”
凝煙正想說請讓一讓路,欒喬淵不客氣的接口道:“柳美人好大的口氣,知道你是當今聖上的寵妃,任人見了你都得讓三分。聖上身邊有可心的人兒陪伴,老夫自然也放心,為聖上和柳美人恩愛成雙而高興,可老夫有句話卻不得不說,這也是為了柳美人好啊。自古帝王寵信太盛的女人,下場都是很淒涼的。想當年,妲己穢亂後宮,被周公處死,唐明皇寵愛楊貴妃,最終卻不得不將其勒死於馬嵬驛,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為博美人褒姒一笑,可褒姒最終卻被攻陷周國都城的犬戎族擄走。後宮的女人能獲得聖上的寵愛,是三生修來的福氣,可是太過的專寵,擋住了江山社稷的道路,必定為君王所不容。”
柳凝煙畢竟是見過世麵的女子,即使麵對這樣**裸的威懾仍舊不為所動,微微福了一福,冷然道:“多謝欒將軍賜教。”說罷,不再糾纏,依舊昂首轉身離去。
心裏很清楚,欒喬淵向來是不喜歡她的,不僅不喜歡,甚至可以說是恨吧。恨她是紅顏禍水,狐媚惑主,更恨羅載玉不爭氣,喜歡她這個敵國仇家之女。可這不是她的錯。不是不害怕,欒喬淵的盛氣淩人,冷言侮辱,何嚐不是刺痛她的心。害怕總有一天,會死在他手上,可她沒有辦法,想過去死,可她不能這麽做,她有更重要的事情。總有一天,她要讓所有人都嚐嚐失敗的滋味,忍受國破家亡的滋味。這一切的希望,都隻能寄托在軒兒的身上,她一個女流之輩,隻能靠犧牲自己,來爭取些許對軒兒有利的條件。她不在乎,這就是世間女子的命,她很清楚,也甘心麵對。
記不得已經有多久沒有看到宮外的天空了,這些渴望,都已經掩埋在了曆史中,再不屬於她了。或許,自從她的父親自刎,母親懸梁的那一刻起,世間的美好,已然離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