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夜長多夢

小薛王爺吧,長相隨母。

長相隨母,故而五官柔和,雖為男子,但恐怕容貌還不如薛明華硬朗,換上一身女裝,梳一頭女發,甚至麵上不需如何塗脂抹粉,就已是一個俏麗佳人。男女相貌有別,普通秀麗女子換一身男裝多顯俊美,可男扮女裝卻極挑長相。柳從之這等堪稱俊美無儔的甚至也不一定合適扮女裝,隻因他五官棱角太過分明,有男子俊俏,卻少一分女子柔美。薛寅容貌按說遜色稍許,扮女裝卻是格外合適。

薛寅清楚事態,雖心頭不忿,可一旦下了決定,就事事配合,做事絕不拖延。他顯然對柳從之的觸碰十分抗拒,然而除了第一次猝然躲開外,之後都強自按捺。柳從之下手輕柔而迅速地替他打理頭發,隻覺這人身體僵硬,渾身緊繃,好似一隻蓄勢待發,稍有動靜就會跳起來逃跑的貓兒,難得麵上一丁點表情也不露,倒是叫柳從之既覺好笑又覺無奈。

柳從之這樣的人,時時微笑,受人辱罵而麵不改色,看著像是第一等的好脾氣,可實際上呢?不過虛偽二字而已。薛寅於這一點,卻是看得明白。

換裝完畢,柳從之仔細端詳薛寅片刻,眼前分明是個容貌秀美的女子,眼簾微垂,神色是一貫的困倦,將所有的鋒利血性都掩在慵懶的神情之下。柳從之微笑,若說他柳從之表裏不一,乃是世間第一等不坦率之人,這位亡國之君——恐怕也不遑多讓吧?

不過也就是如此,這一路才會有諸多樂趣。外麵人聲越來越近,柳從之不緊不慢地拿出筆,在薛寅的麵上點了幾粒黃斑,薛寅嗜睡,又久居北國,不經風吹日曬,故而膚色白皙,可這麽個漏巷寒舍,住著個古怪鰥夫,這個鰥夫卻有個秀美的女兒,這顯然也不合常理,故而這幾筆一定要畫,省不得。

畫完這兩筆,收拾好換下的衣服和工具,外邊傳來敲門聲,時間剛剛好。

柳從之臉色灰敗,坐在床榻上,咳了一聲:“是誰呀?”

他將聲音壓得極,粗聽沙啞蒼老,門外有人喝道:“開門!我們是來搜查的!聽說了麽?皇上遇刺,今天全城搜刺客!”

這話說得極不客氣,柳從之像是受了驚,又咳了起來,一麵咳一麵道:“還不快去開門?這是官老爺上門了,還不快去?”

屋裏就兩個活人,一個咳得停不下來還頤指氣使,能去開門的自然隻有一個人。薛寅垂著頭,板著臉,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受氣包的樣子,這麽低眉順眼地開了門。門外的人可不管開門的是男人是女人,更不管這門裏的人有什麽花樣,大過年的過不好日子要來搜個連影子都沒有的人,人人心裏都有火氣,門一開,領頭的一揮手,一聲令下:“搜”,其餘十來個當兵的就魚貫衝進這個狹小逼仄的小屋四處翻找,主要是查有沒有藏人的地方。

柳從之驚惶道:“官爺你們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小老兒就這點家當了,你們……”他這一急,說話就不利索,說著說著就咳起來,看著情狀淒慘,奈何周圍人都是沒耐心的,看他這副半隻腳入土的模樣隻覺嫌棄,遑論好心安撫?薛寅就垂首站在原地無所事事,柳從之愛演,他反而樂得清閑,左右是女裝打扮,隻要垂著頭不吭聲,那也不稀奇。

這屋子狹小,一眼就能將屋內種種盡收眼底,搜也沒什麽可搜的,奈何這十來號人就愣是搜了半天,薛寅一麵看,一麵心中歎息,大過年的,這搜查令一下,恐怕家家戶戶都得折損點東西才能過關。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奈何兵者可為護,亦可為匪,更可做殺人屠城滅族之惡徒,善惡不過在用兵者的一念間而已

領頭一人並不搜查,而是手拿畫像打量薛寅二人,薛寅掃了一眼他手中畫像,難為他眼神好,還能勉強認出畫裏的應該可能大概是他自己的尊容……不,主要是畫像旁寫了兩個字,他再是魯鈍,也還能認出自己的名字。薛寅眨眼,他哪裏礙著那個篡國謀位的人了?怎麽一不留神就成刺客了?

乖乖,這下可真甩不掉他旁邊這貨了。

柳從之神情虛弱,一麵咳,一麵問道:“這位官爺,你們到底是要搜誰啊?小老兒這孤家寡人的,就這麽一個女兒,怎麽可能和什麽刺客有關係?”

官兵板著臉,“別問這麽多,你們都把名字報上來。這兒就你們,沒其它人?”

柳從之道:“這麽個小破地方,哪兒能有其它人?小老兒身子不利索……就這麽一個閨女,窮是窮了點,但也清清白白。官爺行行好,別為難我們了,都是窮人……咳……咳咳……”他說著說著,越咳越厲害,臉色灰敗,一副半截入土的樣子,官兵嫌惡地皺眉,“得了得了,別白話那麽多。你們……”他看著這一老一女,怎麽看也沒法把人和畫像裏的對上,更別說上司額外囑咐的那一句,“有沒有看見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長什麽樣兒?”柳從之茫然,“丫頭,你有看見麽?”

官兵收起畫卷:“這麽說吧,你有沒有看見特別好看的男人?”

“特別好看的男人?”柳從之愕然。

官兵揮手:“總之就是好看得像兔兒爺就對了,不過瞧你們這樣子也不像是能看見這種人的……”他煩躁地一皺眉,“得了,這兒也沒有,我們去搜下一家。”

薛寅乍聽到“兔兒爺”一句,著實是想笑,看一眼柳從之,後者還在一臉虛弱地咳嗽,看不出麵色,不過恐怕就算沒易容,這姓柳的麵上也一點表情都不會露。姓柳的別的不說,唾麵自幹的氣度倒是有的。

他這麽想著,一時就有些走神,沒太注意情況。這些官兵本來都要走了,不料臨走時那領頭的回頭打量一眼,正好看見薛寅,忽而皺眉道:“你抬頭給我看看。”

薛寅到底是男子,換裝又倉促,雖不是什麽身材高大的,但也和女子的婉約手段有一定差異。官兵看著他,越看越覺狐疑,薛寅卻並不驚惶,緩緩抬起頭。

薛寅適才一直低垂著頭,如今這麽一抬頭,倒叫官兵怔了怔,古怪地看了一眼柳從之。這麽個半截入土的老頭,生得出這麽俊的女兒?不過他再看了一眼,就覺這姑娘麵有黃斑,模樣倒是不錯,不過看著也就一般。

官兵這念頭轉了一轉,心中疑竇倒是消去不少,想了想,問道:“你叫什麽?怎麽不說話?”

薛寅似乎驚惶地瞥了他一眼,眼簾微垂,活似一個受驚的小姑娘,拘謹地開了口:“小女秦江……要是衝撞了官爺,還請恕罪。”

一旁的柳從之還在咳,聽到這一句,忽然咳得更歡了,一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的樣子,一麵咳,一麵隱隱約約地笑。男扮女裝,模樣好扮,但聲音就容易露餡,所以薛寅一直不開口。不料他這麽一開口,雖不說是聲音柔軟動聽如珠落玉盤,但也是細聲細氣,十足女人味兒。這小王爺裝模作樣的功夫分明不下於他。

官兵聽到連綿不斷的咳嗽聲,皺了皺眉,大過年的,出來這麽一遭就是晦氣,遇上這麽個病癆子,更是晦氣中的晦氣,於是也無心想太多,揮了揮手,招呼手下人撤了

這事就這麽雷聲大雨點小地結了,薛寅看人走了,稍微鬆口氣,不料屋裏連綿的咳嗽聲非但沒停,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薛寅回頭,隻見柳從之捂著嘴一直咳嗽,就算透過亂七八糟的妝容,也可見臉色蒼白。薛寅皺眉,心中逐漸升起不祥的預感,“你沒事兒吧?”

柳從之搖搖頭,一時說不出話來。薛寅皺眉,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算是看出來了,姓柳的這如果是“小恙”,他就改名跟這人姓。

過了一會兒,柳從之可算是咳停了,靠在**虛弱地喘氣。薛寅瞅著他皺眉,柳從之閉目調勻呼吸,這麽個時候了,他居然還在笑。

薛寅道:“你笑什麽?”

柳從之安靜揚起唇角,“若我死了,會是什麽光景?”

若是馮印知道下麵有這麽一支正在搜城的官兵搜到了正主,而且是兩個正主,他必然恨不得衝過去把那兩人統統收押,最好兩個都押去斬了,這才免了夜長夢多,節外生枝。奈何他不知道,他縱有通天之能,也不能一個一個告訴搜城兵,你們幫我看著點兒,我要找咱們那長得很好看的皇帝陛下,如果你發現了他們,馬上抓起來,重重有賞。

他更沒法對每個搜城兵說清楚那皇帝陛下是怎麽個好看法,沒真正見過的人,又怎麽說得出來?

馮印頹敗地坐在椅上,謀劃數載,功虧一簣,他自然不能甘心。所以這搜城必須得搜,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也必須得搜,掘地三尺,也不能讓這麽個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溜了。

他身邊謀士道:“如今是年關,封城至多三日。現在已有諸多抱怨,三日內若不解禁,恐怕就壓不住了。”

馮印道:“我明白……”他托著下巴,開始冷靜下來,“這事兒……搜城恐怕難有結果,畢竟範圍太大,我不能隻放我的人。不如……”

他安靜了一會兒,眯著眼睛傳令:“封城三天,必須得搜,然後城門全部給我把守好,進出城的人全部搜身,不能漏過一個。派眼睛利的人去,務必不能讓人出城一步!”

謀士記下,又遲疑道:“這個,若是人已經出城了呢?”

馮印冷笑,“當我是瞎子麽?他那天入夜前都在宮內,絕無可能插著翅膀飛了。他一定還在宣京城內,連著那個薛朝亡國之君!這兩個人都不能放過,給我查!”

馮印想明白事情,長舒一口氣,心情稍微平順了些許,道:“還有什麽事兒?”

謀士躬身道:“袁承海求見。”

“他?”馮印笑道,“我可沒忘我上次去他府上求見,他倒好,病了。今天風水輪流轉啊。姓袁的是柳從之一條忠狗,怎麽,這是要走顧青徽的老路?”

謀士搖頭:“不,袁承海此來……是為向爺投誠。”

作者心滿意足去睡覺,大家麽麽噠。因為碼字速度和學業關係,我不一定能保持日更,不過會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