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這是個什麽意思?冰逸殷一愣,半響昂首氣勢洶洶的道:“幽琳木,你不能拿二十萬士兵的生命做賭注。本王既然是朝廷欽點的監軍,便有權利和義務阻止你這麽做,若是你一意孤行,本王——”
“王爺又當如何?”紫檀木隻是微微側了側臉頰,清清淡淡沒什麽脾氣及煙火氣的問道。
這輕飄飄的一問反倒讓冰逸殷那洶洶氣勢沒有著力點了,他麵沉如水,袖袍狠狠的一甩,眼中寒光閃爍,咬牙道:“本王一定據實回稟朝廷。”
“這……”下方將領一定,無不擔憂的看著紫檀木,若是監軍添油加醋的上稟了,這後果不堪設想呐。
他們心中擔憂的不得了,一個勁的給紫檀木使眼色,示意他千萬別意氣用事,要從長計議。哪知,他們急的要死,他們那統領隻是淡淡的點了點頭,應了聲:“哦。”
然後,便不再管逸王爺,對著帳外喊了聲:“高鬆。”
冰逸殷被晾在那裏,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一時間,臉成了豬肝色。
一眾將領各自低下頭,不知道是當沒看到,還是在低頭悶笑。
高鬆進來的很快,他高大的身軀半跪下來,垂首道:“統領。”
紫檀木從袖口中抽出一卷圖紙遞給他,道:“這是通往敵軍的路線圖。”
她鹹鹹淡淡的一句卻驚了一眾將領,紛紛訝然道:“什麽?!”
“統領已經打探到敵軍具體位置了?”辛嚴更為驚訝,要知道一直是他在負責這件事情,可派出了很多人馬都無功而返,對手是木塔這個結果他也不意外,可現在結果出來了他是著實驚訝了。
“是。”紫檀木又攤開案幾上空白的羊皮卷,揮手書了幾筆,拿過印章蓋上,然後遞給辛嚴,話卻是對高鬆說的:“高鬆,你馬上將這戰書送到敵營,親手交給木塔。”
“什麽?戰書?!”冰逸殷驚的睜大了眼睛,氣急敗壞的警告道:“幽琳木!”
“本統領在,逸王爺。”紫檀木相當給麵子的微垂了首,然後不甚在意的道:“王爺年歲不小了,這些事情不耐煩您費心。若是覺得軍中枯燥,大可即日回朝,恕不遠送。”
“你——”冰逸殷胸口劇烈起伏,沒想到她根本不畏懼朝廷的壓力,一時之間又沒有辦法,當下狠狠的一甩袖,咬牙切齒的丟了句:“幽琳木,你會為你今天的行為承擔後果的!”
說罷,大步疾走而出。
“自然。”紫檀木看著那個怒氣衝衝的背影,無動於衷。
辛嚴卻有些擔心的提醒她:“統領,這樣當著眾人的麵翻臉不太好吧?”
“大將軍不必為琳木擔心,琳木心中有數。”她安撫道。
辛嚴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麽,隻是緊握著手中羊皮卷,鄭重的問:“三日後決戰,統領真的決定好了。”
“我們等不起了大將軍,你可知道——”她側了身體靠近辛嚴,在他耳邊低低道:“陛下出事了,朝中內亂已經白熱化。”
“什麽?!”辛嚴一驚,那張威嚴的國字臉沉了下來,摸樣甚是逼人。他沉思良久,神色堅定的道:“那麽,決戰是不可避免的了。”
“我也是這個意思。”紫檀木坐直身體,看著羊皮卷沉重的流轉在各位將軍手裏,最後落到高鬆那裏,囑咐道:“務必辦妥,哪怕是——性命相托。”
高鬆怎麽會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當下重重的一叩首,沉聲道:“高鬆領命,定然不負所托。”
他站起身來,高大的身型繃的筆直,步履穩重的往營帳外走去。
高鬆出了營帳,早有牽馬的士兵等在那裏了,高鬆什麽也沒說,翻身上馬,帶著胸口牢牢護衛的一卷羊皮紙,奔著敵營而去。
奔過戈壁荒漠,一人一馬,背影蕭索而決絕,馬蹄踏在冰麵上,沒有濺起一絲冰屑,而戰馬方越過無定河,便被一隊身穿蒼國軍服的士兵扣下。
四把刀架在脖子上,從無定河一路走到蒼軍軍營,直到站到那麽一身緊致黑衣了無人氣的元帥麵前。
高鬆聽過這個元帥的太過傳言,在沒與他正麵交戰前,他甚至以為這個人不是人,那樣精妙的戰術,絕不是一個普通人類的頭腦能構造出來的。可在跟了統領之後,他卻慢慢的覺得,隻要是人,就不會是完美的,總有漏洞,會贏,也會輸。
“離國的。”空洞黑暗的聲調在他耳邊出現,那豹皮椅子上坐著的元帥卻並沒開口,可他就是這麽肯定這聲音是他發出的,並繼續道:“找死來了嗎。”
高鬆感覺自己的雙腿在顫抖,在四麵皆敵的情況下,在生命懸在刀柄的情況下,在麵對這樣強大的敵人的情況下,心中的恐懼不言而喻。可腦中回憶起褚淩城前的那個藍袍少年,那一臉清冷的臉從不曾畏懼過什麽,他如今的生活是他給的,便要承擔他賦予的一切,包括他的不畏懼。當下挺直了脊梁,目光定定的道:“奉統領之命,來向貴軍下戰帖。”
“戰帖?”眾將領先是一愣,複而哈哈大笑了起來,離國的懦夫要跟他們決戰?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滿室的嘲笑聲中,高鬆的脊梁挺得僵硬,脖子早就沒有知覺了,隻是近乎固執的守著一份士兵的堅強與驕傲,看著主位上至始至終沒有絲毫表情的人。
“戰帖。”灰色氣息的兩字落下,所有的笑聲不約而同的消失。
高鬆於是抬起有些不聽使喚的手略微艱難的拿出胸口的羊皮卷,方一拿出,旁邊的蒼國士兵便劈手奪過恭敬的向木塔送去。
“三日後,決戰荒野。”簡簡單單的幾字,沒有稱謂,沒有署名,可它是給誰下的,是誰下的,這裏麵,卻沒人不清楚。一時間,那先前還嘲笑出聲的,都靜默不語了起來。
木塔的眼神,終於第一次有了聚焦,灰色的眼珠落在羊皮卷上,又木訥的轉到高鬆身上,落下一句話:“拿你的人頭祭我的旗幟,很好。”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高鬆胸膛起伏,略微急促的道。
“規矩,是他先破的。”灰色的腔調漠然的說道。
免戰牌下,紫檀木強令攻城,有人褒,有人貶。但無論褒貶,規矩破了,是無爭的事實。
高鬆思及此,麵色卻忽然完全鎮定了下來,目光望著那有些難以看定的身影,竟釋然的道:“我來,便沒想過能回去,能為統領做著最後一件事,我很榮幸。”
這個時候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已經沒人回去懷疑真實性了,或許人之將死,其言也真善。
木塔灰色的眼珠掃過帳中將領,所有將領在觸及他目光時都畏懼的低下了頭,反而敵方的一個小將敢把赤誠的目光放在他身上,他不由的一問:“那麽忠於他?”
高鬆平凡的臉上帶著憨厚,此時淡笑道:“我想,所有追隨過他的人都忠於他,我隻是其中之一。”
那個人,真的有這樣的凝聚力嗎?他憑什麽?明明初次交手他就受了他一擊,明顯不如他。
“你會後悔的。”他如此說,他會讓所有人都看到到底誰強,這天下到底該臣服於誰。“三天後,決戰,你走。”
他竟然,放過了他?高鬆有些難以相信,這個嗜殺成魔的元帥竟然放他一個上門挑釁的小兵走?但脖頸上的刀已經撤下,有人推著他往外去,這確是不爭的事實。
紫檀木一直沒離開大帳,哪怕高鬆已經去了很久,所有的將領也都按他離開前的樣子等著。
“又要多條人命了吧。”冰白有些悵然的看了久無動靜的帳門一眼。
襲武抱著雙臂癟著嘴哼唧道:“真想殺進蒼營去把那送信的小子提回來,平時看那小子挺順眼的,進退有度,辦事得當,像個有腦子的人,不像我老襲就知道舞刀弄槍。”
紫檀木一直沉默著,高鬆是她一路帶過來的人,他們三個是她最為得力的手下,無論是哪一個,她都不願失去,可這個時候,高鬆卻是最適合的人,她相信他的實力,但也無法揣摩木塔那難測的心思,是生,還是死,在她心中上下浮動。
她並沒有指甲,卻無端的覺得手心的肉有些疼痛,這痛,不痛徹心扉,卻難以忽視。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外麵已經昏暗起來了,終於見到帳外有個人影快步而來,不知是由於走得太快還是什麽原因,腳步有些虛浮,走至紫檀木麵前時,整個人已經俯下了身去,喘息道:“高鬆終於,不負統領所托。”
紫檀木於是笑了,輕聲道:“高鬆,我果然沒看錯你。”
帳中眾將士看著他也紛紛點頭,高鬆沒有說話,隻是不停的平複著自己心情,在敵營中還能撐著,一離開方覺得自己虛脫了,全身都是汗。
紫檀木親起身行至他身邊扶他起來,對著帳外道:“來人,扶高鬆下去休息,無事,不可打擾他。”
很快有兩個小兵將高鬆扶了下去,紫檀木鬆了口氣,微垂頭道:“天色已經暗了,各位散了吧。”
眾人聽言各自離開,辛嚴雖然還是走在最後,但這次卻不是在等她,而是獨自垂頭思量著什麽,腳步有些沉。
紫檀木剛步出大帳,便見的昏暗的天幕下有人立在那裏,仿佛來了很久,不曾換過姿勢,也不曾離開過。
她淺淺笑了,走過去輕聲道:“下午走的衝忙,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莫要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