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堂前燕 12報仇

王導學習齊國管仲學的相當到位,府庫裏存著的那些綀布很快被建康豪門大家們搶購,甚至供不應求,價錢連番上漲了好幾倍,那些豪門送來許多嶄新的絲帛,將府庫裏的綀布購去好裁成王家郎君們的模樣縫製。從豪門處得來的那些布帛雖然說是杯水車薪,但靠著這些絲帛朝廷也能輕快一會了。

司空府邸閽門之後的那處寬大的空地上停著許多輛犢車,府中此次有聚會。請來許多郎君來府中一聚。

一個鮮卑奴牽著牛進門,士人好買北方燕地鮮卑人為奴,引為風尚。宮中也有燕地鮮卑女子侍奉,先帝生母便是鮮卑人,而先帝更是黃發,曾經被王敦稱為黃頭奴。

此時空地上已經沒有多少空位,騎奴轉了一圈,終於挑的一處地方停下,謝尚從車中出來,他整理一下衣冠向那邊的正門走去。

王家門庭磊落,且高高在上。為江左第一豪門,多少人想要和王家人有什麽交往。謝尚在閽者那裏早就交給門帖,他大步走入,早有王家仆人見他風神楚楚,衣冠講究,知曉這不是平常的郎君,才進門不久,就有人跟在謝尚身邊為他引路。

招待客人的屋室內已經坐了許多人,謝尚進來,他向來好修飾,今日的衣著更是花費了一番力氣。

謝尚儀容既美,又好修飾,在一眾的世家子弟裏格外的紮眼。

“今日可來晚了。”他入座後,旁座有人對他說道。

“路上有事,耽擱了。”謝尚笑道。

“該不是被哪家女郎給攔住不放了吧?”旁人打趣道。

此時重男子外貌,常有女子手牽手將美貌男子圍住丟擲果物不肯放行的事。

“我也想有這種美事。”謝尚一笑,眼眸中光彩流動,他本來生的就妖冶,如今更為勾人眼眸。那人不禁看得就有些癡。

“司空來了。”不知誰說了這麽一句,眾人皆起身,雙手攏在袖中俯身行禮。

王導大步走進來,他今日也沒有戴冠,身上著尋常寬袖外袍,看上去也是舊衣裳。不過眾人皆不以為意,士族好服五石散,肌膚嬌嫩脆弱,故士人都喜歡穿舊衣。

“諸位請坐。”王導位高權重,但麵目祥和沒有半點脾氣,他伸手請客人入座,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下。

主人一來,宣布宴席開始,一群侍女手捧各種食器魚貫而入。司空夫人曹氏性情彪悍,故府中無貌美婢女,出來侍奉的侍女也隻能稱得上麵目整齊能入眼罷了。

侍女將酒肉等物擺放在食案上後,麵朝主人趨步退下,動作整齊一致。

“諸位隨意。”王導笑道。

主人既然這麽說,雖然一開始有些年輕郎君有些拘束,但漸漸的在喝酒中也放開了。

宴會上賓客共歡,有酒有肉,怎麽能少得了以樂佐酒呢?不過太早將家中養的舞姬拉出來,未免太有失格調。因此王導起身請客人起身以舞相屬。

王導請的是郗家郎君郗愔,王郗兩家交好這是建康眾所周知。所以王導首先請郗愔相舞,宴會中人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

庾亮在蘇峻之亂後自請外放,不過潁川庾氏也並沒有因為如此而衰落下去。反而把手裏的爛攤子給王導了。

如今琅琊王氏比不得當年王馬共天下的時候,王導在此時更加需要朝中重臣的相助。

王導的努力並不是沒有效果,陶侃庾亮皆對他虎視眈眈,但是到了現在,仍然還不能實質上對王氏怎麽樣。

舞過一回,王導返回席中,他年紀已大,方才一番轉圈舉手,頭有些暈,如果再請宴會中的客人每個人來一次,恐怕王導就要頭暈目眩直接暈倒了。

不過要是直接讓舞樂上來,又實在是不盡興。

王導看過一圈,他看見謝鯤之子謝尚,這名郎君頗有其父之風,清暢似達。

王導笑道,“聽聞祖約善鴝鵒舞,不知可否讓我等一飽眼福。”

鴝鵒舞原本是洛陽市井內興起的民間舞,在酒坊茶肆內很是流行。但好奇尚異的名士們對此也很是欣賞。果然王導此言一出,宴席中人的眼光全投到那個姿容出眾的青年身上。

陳郡謝的門第在建康並不算得上很高,隻見這位郎君施施然從茵席上起身,寬大的袍袖攏在一處下拜道,“在下獻醜了。”

說罷邁步離席,謝尚去換過一套衣裳走到廳堂中,展開手臂,衣裾如同流水般流展開來。

所謂鴝鵒舞就是模仿八哥,謝尚抬起手臂,足從裳中緩緩提起,如同一隻鳥雀躍在枝梢上,神色自得自在。

“我等擊拍為謝郎伴奏吧。”王導見謝尚舞姿,環顧左右賓客道。

“善。”王導的提議頓時得到賓客的同意。

眾人為謝尚擊掌為樂,在節奏明顯的掌聲中,謝尚麵上悠然自得的麵色突而一變,乍驚回首顧望,身形展開來,如同淩空飛翔。

眾人看得目不轉睛。

王導看得入神,心中有所觸動,說道,“真令人想起安豐。”

賓客聽見,訝然。

安豐是王導族兄王戎,是竹林七賢之一,入晉之後封安豐侯。這評價不得不說是高。

“曾聽聞謝豫章與竹林七賢把臂入林,如今謝郎頗有其父的風韻,謝家門庭也要光耀起來了。”宴席間有人竊竊私語。

謝尚翩翩起舞,對席間那些言語充耳不聞。這宴席中起舞倒有幾分不如獨自一人在竹林中,高唱曹子建詩歌,隻有風,竹林,還有……一個稚女。

謝尚想著也覺好笑,一個小小的稚女,竟然能把兩個仆婦甩開走的這麽遠。

手滑下,袍袖隨著他動作垂在手腕處。

“善!”四周都是賓客的讚歎聲。

謝尚唇邊含笑。

不久之後,王導將謝尚聘為掾屬。

夏日裏,沒有去會稽,就代表著這整個夏日都不必去了。頂著炎炎的日頭坐在牛車裏趕路,那是受虐!還不如在府中深室裏呆著呢。

王翁愛在帶著一群小侄子吃紅豆沙,紅豆這會老早就用了,紅豆生南國,在這裏紅豆總是要比北方多的多。紅豆多甜味,夏日裏采摘來,泡上一個半時辰,加糖水熬煮出來,冰鎮過後口味極佳。

王翁愛抬頭一看,望見一群光腦門和衝天辮。自己儼然一孩子王。

“阿姊。”

“姑母。”

兩個童聲同時響起,王企之嘴角還帶著一點紅豆沙,他聽見王妙容的話,轉過頭看著比自己大的侄女。

王妙容閉了嘴。

王翁愛見著,真心不知道該怎麽評價。這會輩分挺壓人的,一族裏頭可能小輩比長輩的年紀還要大上許多,但是隻要是長輩,哪怕是白了胡子有了一大群孫子都要行晚輩禮。

穿越前她從來就沒意識過什麽輩分問題,不過穿過來發現她在現代的那一套完全就不能用到這裏來。這裏無論在世家還是在寒門,宗族觀念極其濃厚,雖然一損俱損的道理在琅琊王氏並不是十分適用,但是一榮俱榮卻十分適用。

說實話,她一開始還真的有些不太適應。

“阿姊,這回怎麽不加冰啊。”小孩子正是貪吃的時候,就算腹中不餓,也想著吃些好吃的。

“上回才腹瀉,又不長記性。”王翁愛沒好氣的伸出手戳弟弟額頭,上回吃多了冰拉肚子,這會好了又惦記上了。

“上回是食多了!”王企之辯解道,“這次隻用一點,隻一點!”

“又來妄言。”王翁愛才不信王企之的話,小孩子的話她老早就見識過。在零食上麵完全就做不得數,說好隻吃一顆到了吃下去就撒嬌打滾鬧著要了。

下麵的幾個毛頭侄子見著阿叔被姑母毫不留情的掀底,心裏忍不住樂嗬,孩子都小,還不懂得掩飾情緒,結果幾個孩子臉上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笑來。

小五郎聽見背後的噗嗤聲,嚴肅著一張臉轉過頭去。虎視眈眈的,“止笑。”

幾個孩子立刻把笑一憋,臉上的神氣格外古怪。

王翁愛扶額,“吃多了冰,小心腹痛。”

這回王企之老實許多了,他還記得腹痛的難受,能折磨他不能吃好多好吃的,他要在榻上躺好幾日,什麽都不能做。

小孩子在心裏把兩樣對比了一下,無可奈何的接受了。

不過,王企之又問道,“上次阿姊叫人做的那個什麽油呢?”

上回王翁愛想起怎麽折騰奶油,是穿越前看過食譜,其實她以前看的時候也是一陣一陣的,所以想起來也並不是很完全,上回夏氏聽見她想鼓搗這個出來,很是奇怪,還問她怎麽想起將雞蛋和奶混在一起打。

要知道這會的漢人是不太愛喝奶的,奶有腥膻味道,而且除非是發酵後做的酸酪,不然喝了容易腹瀉。

這個吃食又不是什麽高大上的,她也沒臉說神馬仙人托夢,隻好胡謅說前段時期溜去看庖廚攪蛋,蛋被打散之後會浮出許多沫,她想著要是和奶加一起會不會更好吃。

最後結果是

被駁回了。

夏氏覺得女兒是無中生有,拿著那一層沫有什麽用。王翁愛發覺自個說錯了,趕緊挽回,說用雞蛋清和鹽糖苦酒用力攪拌。

苦酒就是醋,說是杜康兒子黑塔發明出來的,也稱呼為醯。先秦時期就有醋,到了漢代已經有製曲釀醋的技術,到了如今,有陳醋和米醋兩大類。

她想著總要試一試。

夏氏還是認為不行。

然後王翁愛憤怒的轉向了糖醋排骨這麽一個家常菜,這會糖值錢的很,要不是王家這麽大的家底在,普通人家扛不住她這個蘇法。

王翁愛不知道弟弟從哪裏聽到了這些事,她笑眯眯的摸了摸小家夥的頭。

“那個沒有。”

天知道她多想吃冰激淩……

她鬱悶。

王企之突然覺得姊姊在自己頭上揉弄的那隻手……好用力啊。

他脖子一縮。

天氣熱,到了七月,熱到頂了反而連續下了幾場傾盆大雨,涼快起來了。

涇縣裏一戶人家正在辦理喪事,門庭堂上處處都是縞素,幾名身著斬衰的孝子正在堂上哀哀哭泣。門外幾名管事的家仆也忙著將前來吊唁的客人迎接進來,此時門外來了一名少年,少年衣著樸素毫不出奇,但是麵目出眾,是一名美少年。

“某前來為江公吊唁。”少年走到門前拱手道。

這個少年雖然衣著樸素,但是麵容俊美,看著並不是平常人家的郎君。迎接的人不敢笑,殷勤將這個少年引入門內。

少年抬頭看著滿眼的縞素,眼眸中閃過一絲冷冽。袖中的匕首的刀柄已經被體溫暖的滾燙。

江賊,爾等鼠輩倒是死的早!

他咬牙切齒,此時他裝作無事脫履上堂。

此時三名孝子跪在靈前痛哭,少年走上去似是要吊唁,袖子攏子一處,手迅速抓住刀柄,一道寒光閃過,打頭跪坐的長子首先倒在血泊中,坐在他身邊的次子被迸濺出來的鮮血噴了一頭一臉。

這時代,男人並不崇尚武力,所以這次子血跡一身,卻還呆坐在那裏動彈不得,很快脖頸上被割斷,第三子也未能逃脫兄長們的命運,被那少年一刀穿過胸膛,躺倒在父親靈位前。

客人和家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的措手不及。殷紅的鮮血沿著刀刃滴下,眾人畏懼不敢上前。

“哈哈哈!”少年大笑三聲,“家君被江播小人所害,所謂道父債子還,某以江播三子之命告慰家君在天之靈!”

話說完,他大步向堂外走去,少年煞氣滿滿,哪個敢去撩他?紛紛躲避開來給他讓出一條道路。

這名少年大搖大擺的從大門走出去了。沒有一個人趕來攔他。

等到他人走沒了,才有人驚慌失措的叫起來,“快去告知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