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謝堂前燕 15白蛇
王翁愛在家中也並不是一味的進行準新娘教程,兩隻耳朵不聽外麵事。她雖然不去家學中上課,但是她弟弟還在那裏和一堆的族中子弟混一起呢。就是沒有在外頭晃,在那些年長的族兄口裏也能知道一些。
王企之從家學下學回來,母親夏氏因為肚腹已大,身子沉重不想見人,他就一溜煙跑到姊姊這裏來。反正都是自家親人,年紀又擺在那裏,不必講太多的虛禮。
王翁愛早就料到弟弟會跑到自己地盤上來,早讓芳娘到廚下準備好桂花糕來投喂這個弟弟。如今已經是八月,八月桂花香,也是各種果物成熟的時候。王翁愛令侍女去采摘桂花,回頭拿到廚房裏,令廚娘用糯米粉做糕,讓桂花和在上麵蒸熟。
她並不愛吃那種一咬就掉糕渣的。那樣吃的太艱難了,不如用糯米粉做,蒸熟出來軟軟的,還帶著桂花的清香。切成十分可愛的形狀,拿出來看著也能滿足這會人所追求的雅致。
王企之來姊姊這裏,跪坐下來沒多久,侍女便端上一盤糯米桂花糕點。
眼下還不是吃桂花糕的絕好時候,不過建康裏桂樹多,到了八月桂花開放,嫩黃的小小花朵上便一股濃香撲麵而來。
孩子從家學下學回來,聞著香味,眼睛就和綠了一樣。王翁愛還讓人準備了雞蛋烙餅和菽汁。其實她挺愛吃這些的,雖然半點都不高大上,但是吃著覺得香。還是自己喜歡最重要。
菽就是大豆,大豆泡發磨成豆漿,煮沸兩三回涼了加上糖端上來。
“阿姊。”小男孩拿起一塊桂花糕,咬下去軟軟的,口齒生香。半個桂花糕吞下去,唇齒間還有桂花的香甜。
他一眼就瞟見那邊的豆汁,讓侍女給他拿過來。
菽汁已經煮過幾次,將裏頭豆腥味給除了。
其實王翁愛挺像吃油煎豆腐的,這會在西漢已經有個淮南王劉安用石膏點豆汁弄出豆腐了。但是她卻蘇不出來……因為石膏和豆漿比例問題,多了豆腐會發苦,少了又不成型。一來二去,苦的倒是廚房裏的下人。光是吃那些失敗品,一群人就能兩腳發軟了。
王翁愛聽說後也不敢再搞下去了。
豆汁配上雞蛋餅是絕佳的早餐,不過這會吃,王企之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一日兩餐,又是讀書又是玩耍,肚子裏早就叫的歡快。
“還是阿姊這裏好。”王企之在姊姊這裏向來寬鬆習慣了,也不想要正坐。正坐的話臀部就不能壓在席上,全身的重量要靠膝蓋壓在席上。因此也有講究禮法的人家,幾十年活活把席子跪膝的部分給磨穿了的。
小男孩雙腿一盤胡坐起來,一口豆漿一口烙餅吃的愉快。
王翁愛最近在學婦工,手裏拿著針線在縫製一隻足袋。
聽見弟弟這麽說,王翁愛好笑抬頭,“是阿姊這裏有好吃食吧?”
“才不是呢……”王企之一下子就被被姐姐給點破了,麵上通紅。不過這話說的有幾分氣虛。
他紅著臉,瞟見姊姊手裏縫製著一隻足袋,一伸脖子,“阿姊給我做的嗎?”
世家女也是要學婦工的,出嫁之後還會包辦掉老公的衣裳,這會正好縫點小東西鍛煉手藝。
王翁愛見著弟弟脖子伸的老長,把禮儀那一套丟的老遠,不過在家中就是要隨心所欲。在家還端著,那得要多痛苦。反正王翁愛是沒辦法理解外頭稱讚的在自己家裏也要遵守禮法的禮儀大家,正坐那是很自虐的事情。她最多正坐半個時辰,然後就抱著膝蓋滾倒地不起了。
“給阿弟或者是阿妹縫的。”王翁愛低下頭來,細針別在布料上。前段時間夏氏讓接生婦來看,接生婦算著夏氏生產的時節恐怕是要在十月,十月那會天都冷了,新生嬰兒身體弱,凍著了就完了。
王翁愛這幾年徹底領教了東晉窮到什麽地步,皇室窮的叮當響,這些南渡世家也好不到哪裏去。冬天窗欞那裏糊上麻布就算過冬了,真到隆冬時候,風一吹。
嗷!銷魂啊!
而且室內還黑不溜秋,要點燈!
現在是好一點了,不過到了冬天,窗欞那裏還是繼續糊上麻布擋風。這會沒有棉花,冬衣裏塞的是絲麻之類,她已經將手中小足襪縫製了了兩層,等到冬日直接將絲麻塞進去填充好縫上,就能用了。
“……”王企之有些小鬱卒,不過等他把那幾張烙餅吃完,潔麵漱口之後。和王翁愛說起外頭的事情來。
“外頭有戶人家辦喪事,靈堂上三個孝子都被殺了。”王企之說起這個,壓低了聲音。這事不是好事,說起來也有一股血腥味。
“嗯?”王翁愛將手裏的針線放到一邊,這種事情做多了眼睛疼,正好休息一會。不然眼睛近視了,也沒有眼鏡給她戴。
“也是當年蘇峻之亂裏的事情了。”蘇峻之亂的時候,王企之才出生。不過王翁愛還是記得那會的人仰馬翻。
“嗯?”
“死的那戶人姓江,當年蘇賊作亂,桓廷尉便是被這家家主所害。可是事後也不知怎麽就無罪了。”
王翁愛聽到那個桓廷尉,明白是譙國桓氏的桓彝。各世家之間的輩分官職是世家女的必修功課。免得到時候遇上那家人反應不過來,稀裏糊塗的就把人給得罪了。
“然後呢?”這會沒有報紙沒有電視,王翁愛聽著這報仇雪恨的,不禁也有些小興趣。“怎麽就無罪了。”
那會的皇帝雖然還小,但是對於在作亂中投奔蘇峻的大臣格外不留情麵,司馬氏宗室凋落的不成樣,但就是這樣,八歲的司馬衍還是堅決不寬赦投靠蘇峻的宗室,父子孫一塊殺了。
這人是有多大的本事,才會判個無罪?
“哪個知道呢。那會也夠亂的。”王企之說了一句。
王翁愛聽了也點點頭,這會什麽怪事都有,出了這麽一樁也不稀奇。
“於是這桓家郎君殺這家三子為父親報仇?”王翁愛無意問道。這仇報的挺徹底的,雖然沒有手刃仇人,把一家子都給端了。用這會人的看法就是,這一支血脈全都斷了,到了寒食節,都沒有子孫給先祖們祭祀。
絕戶了。
“報仇的真夠徹底的。”她感歎道。
“是啊,為父報仇,天經地義。看譙國桓氏日後能不能在建康裏被人知曉吧。”王企之說的這話就不像是個孩子說的。王翁愛伸手在他頭上小敲了一記。
王企之笑嘻嘻的摸著腦門,“不過關於桓廷尉,倒是聽說過一件事。”
“嗯?”
“說是桓廷尉曾經見過吏部尚書第三子,就是上回阿姊見過的!”
王翁愛想了想沒想起來,“哪家?”
“是謝家啦。”
“哦。”王翁愛哦了一聲。“陳郡謝氏?”
“是的,就是那次……”王企之努力把姐姐的記憶給喚回來,“那個阿弟就是被球砸的,他阿兄就是吏部尚書的第三子。”
王翁愛對那個被球砸的淚眼汪汪的小正太印象挺深,他這麽一說,她就想起來了。
“他兄長……”那不是謝安麽?!
王翁愛自認自己穿越已經是要買彩票的運氣了,至於和謝安,那更是扯不上任何關係。日後說是將王謝湊成一對,可是她看到聽到的,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並沒有什麽太大的關係。也隻有謝家的幾位在王敦或者是王導手下做事。
那日之後,她便把那個芝蘭玉樹的小少年給忘記個精光。
“謝家三郎怎了?”她對謝安的了解僅僅限於淝水之戰,其他的完全就不知道。也不認為他們會有什麽交集。
聽起弟弟提起,她不禁有些好奇。
“就是這位廷尉啦。”王企之見姐姐有了些許的興趣,趕緊為她解說,“說是謝三郎四歲的時候,廷尉見到他,感歎道‘此兒風神秀徹,後當不減王東海’。”說著還搖頭晃腦,總角下的碎發也隨著他動作搖來晃去的。
王翁愛聽了之後有些稀奇,不過風神秀徹,和那日見到的那個小少年,的確也是名副其實。
“那麽他真當如那話裏所說的那樣嗎?”
“聽說謝三郎總角之年便善行書了。”王企之倒是不掩人美。
總角之年便是六歲,八歲稱為垂髫。那麽謝安六歲上下便寫的一手好字。她六歲的時候在做什麽?
王翁愛回想一下,這輩子的六歲是開了掛刷了綠漆,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她六歲的時候……正好還是一個哭哭啼啼鬧著不肯去上學的鼻涕蟲呢……
這對比未免也太強烈了吧?難道說古今的學霸都是這樣逆天的存在?
“謝家三郎能夠總角之年善行書,你呢?”心情不爽之下,她難免出言打擊一下弟弟。
結果小孩子脖子仰的老高,“我也會這樣的~”
王翁愛牙癢了癢,真是一個不可愛的,不知道自謙的小孩。不過鑒於上輩子知道的要培養孩子自信的理論,她也沒有出言繼續敲打。
她想起那天和她一起玩拋球的小少年,左看右看,溫雅十足。她雖然知道那是謝安,但是沒料到那個是個超級學霸!
王翁愛想了想,如此學霸,必須要有個更加學霸的老婆鎮住。她知道謝安日後會是個有名的大臣,不過她不知道也沒什麽興趣去了解他的成才之路,倒是對曆史上謝安的老婆很感興趣。
都說曆史上學霸,尤其是那些文學青年格外多情,小妾紅顏知己多多。她自己就是世家女,知道世家子的那些個愛好,出行必以女伎相隨,服用五石散之後,情*欲勃發,聚在一起說不定都能來個大群P。場麵那個河蟹滿地爬。
高大上她已經在當年的教科書上看得太多,她就喜歡那些曆史名人不高大上甚至猥瑣的一麵。高大上看太多都膩味了好不好。
古往今來,男人都一個鬼樣子,就看有沒有能力去花。
她坐在那裏自個樂嗬嗬的腦補了一下,心滿意足趕弟弟去溫習。
時光竄的飛快,炎熱的暑熱漸漸散去,涼爽的秋意湧了上來。八月桂花香,到了九月九,已經是到了舉家登高的重陽節了。
漢朝重上巳節,而晉朝重重陽。認為重九乃陽數之極,天地二氣相交,不正之氣彌漫。所以為了避免不正之氣,須登高處而避重九之厄。
所以上巳節可以躲在家裏睡懶覺,但是重陽節必須要跟著全家一路爬山去,別想睡懶覺。
九月九日那日,還沒到天亮,王翁愛都得起身,她困得哈欠都懶得打。往年這時候,都是芳娘抱著她上車。如今年紀漸長,她也不能這樣了。
她強撐著打架的眼皮子上車,等到到了山腳下,先有仆役仆婦將準備好的木屐給主人們換上。登山穿平常的履容易打滑也容易弄髒,不如穿木屐,還容易行動些。
木屐傳承自三國時候的模樣,王翁愛瞧著腳上的圓頭黒木木屐,和日後所謂的日式木屐十分相似。
她今日裙裾是特意挑了不是特別長的,剛好能夠將腳麵遮住的長度。
手裏還拎著一隻棍子,能做支撐用,也能遇見什麽不對的時候,一棍子打過去。
前頭王彬已經準備好了,王彬年紀大了,發鬢斑白,他微笑著和幾個年長的兒子說話。過了一會他道,“好了,走吧。”
說罷,自己領頭走上山間的羊腸小道。
王稚容因為年紀太過幼小沒有跟著一起走。王翁愛左看右看,身後一眾侄子。
她莫名的有種自己其實是小學老師,帶著一眾小屁孩出來秋遊的詭異趕腳。
此時高處就是一座小山,真的爬高山,王翁愛這少年兒童組恐怕全軍覆沒。眾人後麵都有仆婦跟著看著,以免女郎郎君們不小心摔了。
一群小毛頭對於這次集體秋遊很開心,一開始還能保持安靜,但是能指望一群正在鬧騰年紀的熊孩子們會一直安靜麽?
很快,孩子們被各種山間景象給吸引去了目光。還有小侄子嘻嘻哈哈的推搡打鬧。
王翁愛本來就睡眠不足,腦仁子疼的厲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吵鬧聲讓她好像一下子跳進了養鴨場,成百上千隻鴨子在她耳邊扯著嗓子嘎嘎嘎。
後麵王企之和個小侄子嘻嘻哈哈的互相追打。
那邊王翁愛被這群小惡魔吵得差點自製力告罄,不過還沒等她發脾氣,肚子先一陣絞痛。
天!
王翁愛好歹臉上沒有扭曲,趕緊把芳娘叫過來,“阿芳,我腹痛,想更衣。”
芳娘聽了有些驚訝,不過她很快叫過兩個仆婦拿著廁籌等物跟著。
“女郎,跟阿芳來這邊。”芳娘帶著王翁愛往偏僻的小路上引。
這會可沒有什麽景區公廁,農戶也不居住在這裏。於是連個借用毛司的地方都沒有。
挖個坑解決吧。或許是早上來的時候吃錯了東西,這會鬧起了肚子,那兩個仆婦,身強力壯,很快就挖出一個小坑。王翁愛從來就沒有讓人圍觀上廁所的詭異愛好,她自個把下裳一撈,這會的褲子都是開襠褲,連脫褲子都省掉了,隻要把下裳撈好袴係帶扯鬆拉開就行。
因為事出緊急,眾人也沒帶除臭的香料,芳娘原來還想上來瞧著別有蛇蟲上來,卻被王翁愛轟走了。
也許是真的肚子受了涼還是早上吃錯了東西,等她從林子裏出來,一雙腿都軟了。
外頭等候的仆婦見她出來,趕緊迎接上來,說在附近找到一條小溪,帶女郎去淨手。
王翁愛拉肚子拉的頭昏昏的,聽說要帶她去洗手,她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芳娘見著她腳下發虛,趕緊上來扶住她。
正走著,仆婦一聲驚呼。王翁愛睜開眼睛一看,差點魂給嚇脫。
崎嶇不平的山路上,一條白蛇悠閑的橫躺在路上,更叫人悲催的是,那條蛇的頭是三角形的。
王翁愛這點常識還是有,頭是三角形的蛇,那是毒蛇。
這下子王翁愛的臉綠了。她這是什麽運氣,出門一趟遇上白娘子了嗎?
都說蛇這種生物,隻要不去撩撥它,它也不會主動攻擊。但是萬一……這是條饑渴的蛇,那怎麽辦?
三個女人瞧著那條看著頗為壯實的蛇,頗有些害怕。
可是現在轉頭就走,又怕引來動靜惹得蛇來攻擊。
四個人進退兩難的當口上,那邊半人高的草被人撥開。草動和風中傳來其他的味道讓那條白蛇立即抬起頭來。
王翁愛的心猛地跳動起來。
一道木棍的殘影一閃而過,她隻聽得咚的一聲沉悶響。她嚇得閉上雙眼。
一個素衣垂髫少年手持木棍對著蛇七寸位置狠狠擊下。
“這位郎君?”王翁愛聽見芳娘驚訝的聲音。
王翁愛睜開眼睛一看,一根木棍狠狠打在蛇七寸的位置,看得出來用的力氣很大,甚至還有蛇血噴濺出來。
那少年一記打在蛇七寸上,手中木棍將死蛇掃至一邊。他抬頭見到對麵驚魂未安的主仆,王翁愛見到那個少年的臉,愣了愣。
怎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