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重新

陶侃病死於去長沙的舟中的消息,很快就在建康裏傳播開來。陶侃此人在地方上平民中口碑不錯,好歹是做出過成績,但是在建康世家裏,就是一個十足的暴發戶。

王家對陶侃死在路途上的事情並沒有多大的表示,隻是按照禮節讓人送去喪儀,朝中有商議陶侃死後所加的諡號,王家人也隻是讓那群飽學之士去擬就是了,也沒有什麽要克扣陶侃死後榮譽的事。

不過這麽一個權重高位的流民帥一死,留出來的位置是相當誘人的了。

這幾日外頭日頭毒辣,光是在屋裏頭看著就覺得雙腿發軟,王翁愛不敢挑戰生死之交,隻能窩在母親那裏,夏氏的正屋裏有足夠的冰塊,十分涼爽。王翁愛雖然是嫡出,也不會克扣她的用度,但冰塊這東西在夏季裏是十足的奢侈品,存量也不多,供應的主體也還是家中的男女主人。

有剩下的才會是輪到幾個郎君和女郎那裏。

王翁愛有事沒事就會去母親那裏蹭冰塊,呆在那裏一直到太陽落山熱意褪去為止。不然她真心不敢回自己房內,唯恐熱的幹出什麽把自己扒的隻剩下小內什麽的事情。熱急了她什麽事都幹的出來。

夏氏房間四個角落裏都放著銅三足盤,盤上是大塊的冰。竹簾垂下將熱氣隔擋在外,屋內冰塊吸熱,銅磐下放有銅盆,冰塊融化的水邊落在盆中。

王翁愛抱著妹妹王隆愛在認字。

“這是一。”王翁愛將以前用過的幼兒識字的書卷翻出來,一個個的教懷裏的幼妹。

“一。”王隆愛瞅著書卷上的字,張開嘴跟著姐姐念。

王翁愛『摸』『摸』小女孩的衝天辮表示鼓勵。心裏感歎果然還是女孩子可愛,她想起當年王企之開蒙的時候,調皮搗蛋的能上屋掀瓦。左扭右動的,就是不肯好好坐下來學。

夏氏手裏拿著王彬的一件舊衣進行縫補,她手裏拿著針線,看著大女兒教小女兒認字。童語咿咿呀呀,嬌嫩如春鶯,在這炎炎夏日裏如同一汪清涼的泉水一般,叫人如同飲了涼飲那般愜意。

夏氏瞧著王翁愛點點紙卷上的字,自從王翁愛來葵水之後,青春期真正的降臨在她身上,身體雨後春筍似的一個勁的向上抽條,原本隻是有些輕微鼓起的胸脯也開始隆起來。

“齊齊坐好,不要『亂』動……嗷!”或許是學久了,小女孩就在姐姐懷裏拱來拱去的撒嬌偷懶。結果一下子撞在王翁愛的胸口上。

少女青春期正在發育,那地方敏感的很,碰一下都覺得疼痛難忍。

女童腦袋一頂,王翁愛胸口疼的她立刻就彎腰了下去。

眼淚在眼裏直打圈。

“姊姊?”三四歲的女童說不懂事也還不懂事,見著王翁愛疼的彎下腰,嚇得呆在那裏,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女郎……”芳娘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膝行過來有些擔心的問道。

“嘶……”王翁愛吸了一口冷氣,那地方現在正敏感著,也不好去『揉』。

“怎了?岷岷?”室內安靜的很,孩子不學書之後,更是一根針掉下來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夏氏聽見女兒的吸氣聲問道。

“無事。”王翁愛等緩過來,拍拍妹妹的背,“齊齊也去玩一會。”

王隆愛的『乳』母上前,輕聲軟語的把女童給抱了起來,到那邊去玩繡球了。

孩子玩的繡球上帶著鈴鐺,滾起來鐺鐺的響。

王翁愛等疼痛過去後,讓侍女將自己坐的枰搬到夏氏身旁,她坐下來看著母親做針線。

人老了,總是戀舊。王彬原來就是作風簡樸,到了如今,衣袍有破損的也不想丟棄,縫補一番繼續穿。

夏氏的針線比王翁愛要好,陣腳細密。王翁愛看了都想回頭去撞撞牆。

她看了一會道,“阿母,長沙郡公去了呢。”

“是啊,你阿父已經讓你大兄派人去吊唁了。”夏氏低頭,手指壓著袍袖。

“長沙郡公去了,那麽荊州和江州刺史,會讓陶公家的公子們擔任麽?”王翁愛蹭到夏氏身邊笑。

這會刺史的位置,父親傳兒子沒有太大的奇怪,隻是之前要上書給朝廷,請求朝廷批準。陶侃兼任的那些州的刺史位置太重要,在世家眼裏就是一塊上好的肥肉。如今叼著這塊肥肉的老虎倒下來,更多的獅子覬覦上這塊肉了。

夏氏聽到女兒的話,有些吃驚的抬起頭來。這個女兒從小就格外折騰些,不過她對這些感興趣還真是讓自己有些想不到。

“怎了?”夏氏將針別在衣料上,放下來說道。

“就是想知道……”王翁愛說道,突然她好似想起些什麽,“我以前見著阿庾和陶公家的女郎來往呢。”

王翁愛還記得庾茗和陶侃家的女孩子交往過,不過那個陶女郎很顯然是被庾茗給陰了。

“那兩家也就這樣罷了。”夏氏伸出手,食指在女兒的額頭上就是一戳,“那樣子岷岷也看見了,說是相交,那庾小娘子還不是將人折辱的不像話?”

夏氏都覺得這庾家女郎做事未免有些太狠,“你真當陶公和庾家真心相交不成?”

王翁愛瞅著夏氏似笑非笑的神情,縮了下脖子,“怎麽會呢。”

世家和寒門很難跨過去,尤其建康裏外當政的又是世家的時候。

“那刺史的位置……”夏氏說著笑了,“聽說陶公在起身前往長沙之前,向陛下上書,說要庾公代之。”

啊???王翁愛驚訝的瞬時間不知道該用什麽來表達自己的驚訝之情。

陶家和庾家的關係,麵上看著似乎過得去,實際上世家對寒門能有什麽好看法?世家之間都是你揍我我揍你的。何況是對外來人呢。

王翁愛作為一個王家人,在最初得知陶侃去世的事情,首先是吃驚,再後麵就是想著他留下來的空位了。

她對陶侃雖然沒見過,但是想有好感太難了。

陶侃生前和王導的關係十分緊張,曾經想要幾次聯合庾郗兩家廢王導而代之,虧得王導已經和郗鑒結成聯盟,且庾亮擔心一旦自己真的出手,原本屬於王家的那塊肥肉就落到陶侃的嘴裏了。因此也是不肯和陶侃聯手。

於是四家就這麽二十年的你拉我扯裏過了過來,王導和郗鑒結成親家,郗鑒在京口處掌有重兵,不可輕易觸動。庾亮雖然出鎮在外,但是統領豫州揚州等郡,這些地方位於建康上部,緊迫建康,長江兩岸的郡縣全在庾亮手上,若是一旦庾亮發兵,朝夕便可行至建康。

所以說,庾亮人雖然不在建康,但是他的權力卻是讓王導被死死困在建康。

王翁愛從來不認為自己和王家是分離的兩個獨立主體,她家族感不太強,但是也知曉這會的女孩子和家族是聯係在一起的,分離不開。所以她完全沒有什麽自己另起爐灶,不讓家族連累自己啥啥的想法。

家族好,她才能過的好。家族不好,她的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裏去。

還真是叫人無語凝噎。

“讓庾公自代?”王翁愛的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這真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這樣的好位置看著王庾兩家說不定要甩開膀子下死力氣狂掐,結果陶侃竟然上書讓庾亮去接替他的位置。

王翁愛覺得自己有些想象無能了。

夏氏望見女兒的呆愣模樣,輕聲道,“這一時的得失,並不重要。”

王翁愛疑『惑』的望著母親,“阿母的意思是……?”

夏氏是個美人,而且是風華正茂的美人。她笑起來,雙眸眯著,自然有一股讓人心儀的神態出來了,“岷岷你看,是蕪湖離建康近,還是荊州離建康近?”

“自然是蕪湖。”王翁愛不假思索答道,這個答案一出口,她突然也想明白了。

蕪湖離建康近,庾亮說是出鎮在外,但是對於建康的控製卻沒有半點放鬆。如今陶侃這麽一上書,天子應該會答應,庾亮也會啟程赴任,離開蕪湖,遠離建康。

咦??

王翁愛想到了。

“上流分陝,但頓失內權?”王翁愛輕聲道。

聽到女兒的話,夏氏滿意的笑了。她的女兒到底是不愚笨的,一點就通。

沒錯,何必在乎這一時半會的得失?真正的廝殺是曠世持久,甚至延綿兩三代人。庾亮調離蕪湖,正好留出空間出來給王家人準備。

王翁愛想到討厭的庾亮將被調離蕪湖,心情也好了起來。

果然庾亮前腳走沒兩天,王導後腳就把侄子王允之給調了出來,出鎮於湖。於湖正好在蕪湖附近。這麽做,要說沒有趁著庾亮不在趕緊占地盤的心思,恐怕誰也不信。

王羲之為庾亮軍中參軍,庾亮被調往荊州,鎮守武昌,他自然也當一同前往。王氏在庾亮軍中任職的還有王胡之,臨行前,又是這等炎炎夏日,這旅程便有些叫人開心不起來了。

王羲之望著麵前的少年感歎,“前幾日才說武昌鮮魚和建康風物,孰能上下。如今倒是我先去武昌品嚐美味了。”

武昌屬楚地,臨著長江,江魚滋味鮮美眾所周知。

謝安微笑,“如此不是很好嗎?在建康可賞建康風物之美,在武昌可盡享武昌魚之鮮,豈不妙哉?”

他這話得到了王胡之的肯定,王胡之和謝安關係是相當不錯了,早年他一心在山水上,遁進山裏過的有幾分清苦,有人勸他,他勃然大怒,說難道他還不會去找謝三郎麽!

“今日一別,或許有一段時日不能相見了。”舟子已經將船挺好,見著再不啟程,到了日頭猛烈的時候更加出行不得,兩人告辭道。

送行之時,謝安折了一束柳葉贈予,而後在岸邊踏歌相送。直到那艘船在江麵上越行越遠了,才乘車返回。

路途上,兩輛犢車相對而來。趕車的鮮卑奴用不太流利的漢話說道,“前麵有人來了。”

道路並不寬敞,兩車同時行來,怕是有些難過。

從人聽了鮮卑奴的話,轉述給車內的謝安聽。這時前頭已經有對方的從人前來打招呼,“我家郎君是萬寧縣男之四弟,請問車中郎君是?”

從人們可並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萬寧縣男,是天子同胞姊姊南康公主的夫婿。

這天子之親,有些難辦了。

還沒等從人去車中轉述,車中已經傳來清朗之聲,“某為太常卿之子,不知郎君前來是有何賜教?”

話音朗朗,讓人無法忽視。

桓秘在車中聽了從人的話,勾唇一笑,看來這太常卿家的公子倒是還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