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世家
王翁愛瞧著曹氏聽說天子前來,沒有半點大張旗鼓前去迎接的意思,不由得睜著一雙眼睛坐在枰上傻愣。
她不是不知道王家的權勢曾經壓在皇帝之上,現在即使王家不比以前,但是王導輔政中樞。不過聽見天子前來,曹氏的反應就好像是族中小輩前來探望。
曹氏望見這個小侄女安撫的笑了笑,“無事,前頭有王郎頂著,沒事。”
“嬸母,這樣真的……”可以麽?畢竟也還是天子。
“嬸母是外命婦,沒有貿然見天子的道理。而且,我們王家也不是別人。”曹氏說道。
王翁愛聽了點點頭,反正曹氏都這麽說,那麽一定是沒問題了。
天子並不是第一次到丞相府中來,該如何招待一切皆有往例可循。曹氏半點都不擔心會出差錯。
“對了,岷岷是怎麽想著做這蒸餅的?”曹氏笑問,平常吃的蒸餅有些都沒發麵過直接上蒸的,結果硬實難咬,雖然很是飽腹但是為世家所不喜。
“我想吃螃蟹,”王翁愛說起來也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剝殼甚不易呢……”
少女含羞帶怯的話語聽得曹氏心情舒暢又有些好笑。
“我想著這蒸餅發後蒸熟固然香軟,可是光吃這個也覺得沒意思。”王翁愛輕聲細語的說道,帶肉的包子還沒有出現,就連現代早餐裏最常見的饅頭在此時有些甚至都沒有經過發酵直接上籠蒸熟的。
發酵蒸熟的蒸餅都不是普通人能吃到的。王翁愛心裏頭都覺得這會自己說是貴族世家,可是放在現代裏,有時候過的還不如現代一個中產,因為生產力的確是有些跟不上。
“於是岷岷就想著這麽做了?”曹氏笑問。
“嗯。”王翁愛點點頭,“就是菜蔬裏也要加上骨湯之類,才能味美。我想著為什麽就不能在蒸餅裏加肉糜蟹黃呢。於是就讓庖廚裏這麽做了。”
“岷岷你呀。”曹氏聽了之後,被她說的話都得眉開眼笑。一個小女郎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喜歡多弄些吃的也沒有甚麽,她自己親生兒子在這個年紀每日許多豆粥肉糜吃下去還喊腹中饑餓呢。
“這樣,嬸母覺得好味不?”王翁愛撒嬌著就往曹氏身邊黏,她原本就生的麵容精致,撒嬌起來嬌嬌軟軟,叫人恨不得將人給揉在懷裏的。
“好味。”曹氏樂嗬嗬道。
吳地的糖蟹曹氏也吃過幾回,這樣將蟹黃與蒸餅一道做的,還是頭一回吃。皮薄湯濃,沾上醋和著薑蔥一起食,果真味甚好。
“最近秋日了,岷岷記得多食用些滋陰潤燥的膳食。”曹氏和王翁愛說道,傳授養生之道“這一年四季的飲食是對於陰陽五行,應當有所變化。人以五穀為生,雖然道五穀養體內三屍蟲,以至有疾,但也可以順應陰陽的變化,將膳食改變,來滋養身體。”
曹氏望見身邊侄女的額頭上有一顆微紅的小豆子。
“瞧,這不是內火旺了麽?”曹氏伸手去輕戳一下。
那顆痘子才發出來,一碰就疼。雖然不腫的厲害,還是疼。
“前幾日食烤羊肉多了……”王翁愛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前段時間嘴饞的很,就算是沒有孜然也想吃烤羊肉。吃多了烤肉的結果就是額頭開始冒出一顆亮堂堂的痘子出來了。
“未嫁小姑臉麵上緊要。”曹氏看著侄女額頭上的豆子皺了皺眉,“以後烤炙的肉食不要多食。內火旺熱到時候口中會有不雅味道,和人說話之時難免叫人看輕。”
說著,曹氏帶著王翁愛起來到內室裏去。
曹氏讓堂侄女坐在鏡台前,鏡台上扣著一方銅鏡,鏡台旁放著漆盒。曹氏令侍女給王翁愛額頭上上些粉遮蓋一下。
“嬸母?”王翁愛看著侍女手中的布粉撲有些猶豫,未嫁小姑是不能在臉上上什麽顏色的。
“是珍珠粉,無事。”曹氏說道。
王翁愛聽後,揚起臉讓侍女在自己額頭上輕輕的撲粉。
天子駕臨丞相府,沒有王翁愛想象的那種例如電視劇裏那種大排場,就是天子出行也沒有什麽隨從眾多車駕轔轔的場景出現。
甚至拉車的馬都沒有六匹。
王翁愛父親王彬是尚書右仆射,自魏晉以來,尚書這個位置被稱為內台主,權勢之大可以窺見。王翁愛對於這個位置的感觸並不是很大,王彬對於家中子嗣的管教頗為嚴格,王翁愛從小到大也從來沒有自持父親位高權重去幹過什麽壞事。最多是在世家女郎的聚會間,女郎們有時候以她為首罷了。
所以在最初聽到曹氏認為不必大張旗鼓去迎接天子的話後還驚訝了一會。
丞相府的府門口設有大鼓,每逢有人來就會打鼓。在門口鼓響之前,府中奴仆來回奔走準備。
但也隻是將堂上的一些器物換過,堂廳上幾明案淨,半點灰塵都沒有,木質的地上更是亮堂的連人影都能望見。
王翁愛見著曹氏隻是將常服換過之後,也無什麽其他的舉動了。
甚至曹氏見著王翁愛一個人坐在枰上無聊,招來幾個近身服侍的侍女陪著她打雙陸,免得堂侄女覺得無趣。雙陸傳說是曹植結合了六博的玩法弄出來的,王翁愛瞧著其實沒什麽趣,就是丟骰子走棋子,來來回回的兜來轉去,要說有什麽趣味性,王翁愛看了一眼對麵的麵帶笑容眼裏隱隱含著一股興奮的侍女。她望著棋盤,好吧,或者還是她自己太不風雅了。
玩過兩三回,即使侍女們很注意用盡全力挑起王翁愛的興趣,不會輸得很慘來壞她的興致,其中棋子你追我趕的,看著挺熱鬧。她還是流露出沒多大興致的樣子了。
此時從外頭隱隱約約傳來有節奏的鼓聲。眾人知曉,這是天子真的來了。
王翁愛看向曹氏。
曹氏坐在一旁的榻上,看著王翁愛和侍女們玩雙陸,她望見少女手裏拿著骰子還沒投在棋盤上,明亮的如水秋眸望過來,裏頭帶著的隱隱的擔心。
這孩子,就是太老實了。
曹氏在心裏想著,她伸手招呼王翁愛投骰子,“岷岷,投啊,再不投,柳兒都要到你前頭了。”
王翁愛投了幾回,狀態並不怎麽好。她原本就不太對雙陸有興趣,玩了幾回也覺得乏了。和他對弈的那幾個貼身服侍的大侍女是絞盡腦汁才不留痕跡的輸給了她。
丞相府門時常關閉不輕易打開的中門終於洞開。丞相府中的男主人王導帶著兩個兒子立於庭迎接天子。
一輛馬車在周遭侍衛內官和百官的簇擁下進了中門。
待車停下,一名內侍將踏石擺放妥當後,兩扇車門被外麵的內侍打開。一名著常服的少年從車中出來。那少年下車後走到王導麵前,不等王導行禮,他已經雙手攏在袖中行拜見長輩的禮節。
王導看著這位少年天子對自己超乎人臣的禮遇,麵上並沒有半點的惶恐。身後王導兩個嫡子也是如此,他們垂著頭站在父親身後給天子行禮。
天子上堂之後,也不坐長輩所坐的上位,而是請王導坐下。這一切的禮遇,王家人已經習慣了,而王導本人也坐下。
司馬衍是個脾氣比較好的天子,麵對王導這位輔政之臣,他的態度永遠是像個小輩,而不是高高在上的陛下。
“陛下駕臨寒舍,實在是令寒舍蓬蓽生輝。”王導說道,他看向這個少年。先帝的生母是出身燕地的鮮卑人,鮮卑人白膚黃發,因此先帝的長相也是隨了那位鮮卑宮人的多,白膚黃發。為了這個,這幅長相還被王敦鄙夷為黃頭奴。
不過到了司馬衍這裏,發黑如墨,膚白如雪,不複當年王敦口中黃頭奴之相。
“王公過矣,聽聞王公有足疾,我心中憂慮,前來探望。”司馬衍說道。
堂上百官按照各自的官位高低入座。
事先管事沒想到陛下帶著百官親臨,還以為是陛下前來而已。頓時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家生子們搬著漆案還有坐枰連忙將座位布置好。
“這庖廚下應當如何準備?”這是一名管事娘子前來問道。這陛下帶領百官前來,看樣子要在府中宴飲,酒窖裏早就開了,拿著竹簽去拿好酒。不過這食物也不好弄太平常的了。隻是這匆忙之間上哪裏去準備,一道精細的膳食有時候庖廚裏就要準備好久呢!
管事焦頭爛額,聽見管事娘子來問,差點沒兩眼一抹黑給直接撞柱子上去。
“趕緊的殺羊!”管事說道,“準備烤羊。”
羊那麽大一隻,而堂上的貴人們也不是赳赳武夫,一個人一餐就能將全羊吃盡。管事的清楚這些貴人胃口多大。
一隻羊夠四五個貴人享用了。
“上回揉的皮還有沒有?”管事問。
“二十多個壯婢正在忙呢。”管事娘子答道。
“大善,就拿蝦肉做角子好了。”管事答。“記著,花樣要多些,看著悅目!”
這個方子原來丞相府中是沒有的,是尚書右仆射家傳來。尚書右仆射也是王家人,和丞相一脈同承。有好方子自然也會送來,管事想起見著的那剔透晶瑩的角子,差點眼珠子沒掉下來。
在這江左第一豪門的掌事這麽多年,各色美食也見過不少,可是這麽晶瑩剔透的還是頭一回見。
謝裒的官位不低,因此得到的位置比起其他人好了不少。他望著自己麵前幾乎是透明的角子,有些詫異。剔透的皮包裹著裏頭緋紅的餡,從外麵就十分賞心悅目。他角子也吃的多,不過這樣的還是頭一回見,他望望同僚們。除去琅琊王家的人麵上毫無驚訝之外,其他人眼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詫異。
上麵司馬衍持起羽觴向王導敬酒,這放在別的臣子身上是這輩子恐怕都沒有一回。不過王導倒是泰然處之。
謝裒想起王家的炙手可熱,即使不比當年王敦在世時的王馬共天下,但是這份尊榮恐怕就是天子舅氏都沒有。
回想家中三子帶著少年人的羞怯說中意王家女郎的話,他心中感歎,若是自己遣人上王家問名,恐怕沒被當場嘲笑門戶不對,媒人走錯門,已經是很不錯的待遇了。
過了二門就是內院,曹氏不慌不忙的將頭上的步搖冠扶了扶,向王翁愛招了招手,“岷岷過來,扶老婦我前去拜見陛下。”
王翁愛聽了這話差點沒腳下一滑。長得這麽大,她別說看皇帝司馬衍長得什麽樣子,就是連台城都沒進過。沒辦法,宮中沒有太後,自然也用不著各家夫人帶女兒去拜見了。
她還是垂下頭來,趨步走到曹氏身邊,扶住這位嬸母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