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觀望

謝尚今日來到叔父府中,他聽聞叔父新獲得一把上好的琵琶,精通音律,對這些樂器很是喜歡,於是今日專程來到叔父家中。

謝裒還在官署之中尚未歸家,出來迎接他的是家中四子謝萬。

“從兄。”謝萬腳上著木屐,寬大袍袖,雖然年少卻已經有了能夠探見的名士風度。

“四郎。”謝尚笑著對這位從弟一禮,心裏微微有些吃驚。“三郎呢?”平常出來迎接他的都是三郎,怎麽這會出來相迎的是四郎。

謝萬有些支吾,不過還是很快的找了個理由,“最近幾日,阿兄被蚊蟲給蟄了,麵上有些不太好看。”

子弟們很注重麵上的,甚至還會和婦人一樣的傅粉。

謝尚點點頭,謝安喜歡遊山玩水,春日裏更是蜜蜂頻繁出入的時候,若是不小心驚擾到了,很有可能被蟄傷的。

謝萬將謝尚迎進室內,讓侍婢端來溫湯。茶湯那東西還要自己親自來準備才好,經過了奴婢們的手總覺得沒有那種味道了,不如喝湯。

“從兄,用湯。”謝萬招呼完謝尚在榻上坐下,轉頭就吩咐家仆去將琵琶拿來。

謝尚持起漆卮喝了一口,溫水裏加了些許槐花蜜,清甜並不膩人,是他喜歡的。過了一會幾名侍婢前來,將一隻木盒抱上來。

“退下吧。”謝尚從榻上起身說道。

那幾名侍女皆是年輕貌美春心萌動的少女。謝尚成婚之後,家中多了個長女,為人父的他比往昔更加成熟也更加吸引女子的視線。

幾個年少侍女含羞帶怯的瞟了謝尚一眼,望見他噙著一抹笑意,如同對待心愛情人一般親自去將琵琶從盒中取出來。

看來是絲毫沒有興趣去看她們了,侍女們大失所望,隻好垂下頭退出門外。

謝萬還沒到開竅的時候,對於那些少女含羞帶惱的視線也從來看不懂。他盤腿坐在枰上,看著謝尚雙手將琵琶抱起來。

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仔細的查看手中的這隻琵琶。過了好一會,謝尚才轉過頭去看堂弟,“中原舊物?”

謝萬坐在枰上支著下巴,笑道,“這是從揚州一個商賈那裏買來的,那些商賈走南闖北,從哪些不知名之處得來舊物也不是稀奇的事。”

謝尚聽後點點頭,他抱著琵琶走到西窗下坐下,謝尚橫抱銅琵琶,右手持撥子,先試試音色,聽著如同玉珠相撞的悅耳聲響,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而後手中撥子瞬時一掃,清亮之音便從手下流瀉而出。

樂聲忽高忽低,一會舒緩如林間小溪流水,一緩急如狂風暴雨。謝尚雙眼微闔,沉浸在樂曲中,唇邊有一抹沉醉的笑意。外麵的光芒透過西窗處蒙上的細紗照在他身上,他一腿屈起,一腿垂下。周身一圈白光,謝萬看著似乎望見了傳說中居住在蓬萊的仙人一般,思及外人對謝尚的評價,心中果然佩服的五體投地。

這份高雅美好,果然還是名不虛傳。不知道何人能有這位從兄風姿的十分之一。

一曲還未了,門口侍立的家仆望見一個身影遠遠行來。這個家仆連忙低下頭,不敢細看。

謝尚手中輕勾撚抹,手中撥子急促撥弦終了之後。他抬頭看見門口有個熟悉的身影,懷中這琵琶讓他很是滿意,同樣讓他心情也很是不錯。

他笑道,“阿大怎麽躲得那麽遠?過來近坐。都是自家兄弟。”

謝萬麵上的神情立刻變得有些古怪。

謝安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走了過去,謝尚望見走近的少年,麵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

“這是怎麽回事?”謝尚問道。

謝安嘴角有一塊青紅,眼角下腫起老高。這幅樣子明顯就是被人給打了,可是建康崇尚儒雅,有再大的仇恨也不會這麽直接的出手相向。

“無事,前幾日上山不經意摔的。”謝安斂裳坐在枰上說道。

謝尚將手中撥子插放在琵琶弦中,交予前來服侍的從人。

“四郎說是你被蟲給蟄的,阿大你自己說是在山中不經意摔的。”謝尚看著表弟眼下的那塊腫包,紅腫成那副模樣,想來動手的時候對方也沒有留下任何情麵,“到底是怎樣?哪裏有那麽大的一隻毒蟲將你嘴角都給蟄青了?還是說一腳從山頭撞上樹,給撞出來的。”

這兩人的說辭,一個是被蟲蟄,一個是自己摔的。謝尚望著麵前兩個堂弟,笑了出來,真拿他當五歲小兒呢?

謝萬向來尊崇這個三兄,他偷偷瞟了一眼謝安,心中歎了一口氣。那次家中出遊踏青,從姊來了,三兄向來知道哪裏有好路可以欣賞到最好風景的,誰知道老半天一回來便是鼻青臉腫,甚至頭上發髻都不整齊,活像一副和人廝打後的模樣。

這幅模樣自然是把家裏人給嚇壞了,可是不管怎麽詢問,三兄就是不說一個字。可是這樣也不能出門走動了,不然任憑誰望見了都要問一句。

“正如從兄所言,我是從山上摔下去,撞在樹上了。”謝安答道。

“……”謝萬立即就將視線投向了謝尚。

謝尚聽了這話直接笑出來,“你這小子。”說完,他看向謝萬,“令人擺上箭靶等物。”

謝萬聽了呆愣住,“啊?”

“快去!”謝尚道。

謝萬立即從枰上起身,一溜煙的就往外頭跑,一邊跑一邊還摸不著頭腦。這士族可不喜歡子弟習武啊……

從兄這是要做什麽??

很快箭靶等物就搭了起來,弓箭箭袋等物一應俱全。

謝尚令人用縛膊將自己和謝安的寬大袍袖給綁好,他帶著從弟走到寬敞的草地上。

“丈夫之所以能夠頂天立地,靠的也不僅僅是玄談和老莊。”謝尚笑道,他自小不僅愛讀書,也愛這些弓箭等物。那會生父在世的時候也從來不像王導那樣,對兒子這個愛好也從來不阻攔。

謝尚拿起一張弓,戴上扳指試了試,遞給謝安。

謝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了。

“就是何人互毆,要是體力好些,也能贏。”謝尚的視線瞟過堂弟麵上的青紫扭過頭說道。少年都是有些喜歡爭強好勝的,私底下瞞著周遭人,打上一場也是很有可能。

他教自己這個堂弟持弓搭箭,練習這個好有些力氣,到時候再打一場也好更有勝算寫。

謝尚沒有再問這件事的原由,少年人之間打起來的原因有很多,他也沒興趣去深究。

王翁愛最近這幾日總感覺有些不太平常,至於哪裏不太平常她自己都說不太上來。兄長王興之在王彬那裏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然後王彬把自己叫過去,問了自己在山上遇見的那個自稱是馬氏的少年,自己和他是怎麽遇上的,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那會王翁愛差點以為自己闖禍了,嚇得嘴一撇就要哭。

後來王彬倒是給她解開謎團,那位姓馬的少年便是台城裏頭的那個天子。

她還當是什麽事呢!

她和司馬衍遇見完全就是個意外,誰知道陛下也會在那裏,至於怎麽和他一起,那是因為他看上了謝安,想要和謝安玄談下棋,她那會還和謝家出嫁了的女兒謝真石在一起呢。又不是孤男寡女,有什麽好怕的。

一圈問下來,王翁愛由原來的驚嚇變成後來的淡定。

問完之後,王翁愛滿臉期待的望著王彬,都問完了,她可以回去了吧?

“岷岷,你覺得陛下如何?”王彬望見女兒那一副期待的樣子出口問道。

王翁愛沒料到父親會問這個,她想了一下說道,“兒和陛下並無交談,不過聽陛下和謝郎君交談,應該為人豁達。”她那會聽司馬衍和謝安清談,辯論不過也不惱,反而大笑算過。這個心她自己都有些做不到,這種辯論,被人堵的說不出來,不說惱羞成怒,也會有些尷尬。但是這位陛下完全沒有。

很得人好感的。

“頗有名士之風。”王翁愛繼續說道。

聽到女兒這麽答,王彬有些失笑,天子有名士之風……那可真的不是什麽好事情。

可是王翁愛不知道,反正司馬衍的風度在她看來和名士兩字很掛的上鉤,兩隻大眼睛水汪汪的望著父親。

王彬想起王興之和自己說的話,他心中歎息一聲揮手讓女兒退下。

王翁愛一路退到屋子外,一彎嘴角自己腳步輕快的就往二門那裏走去。她讓人用新收的玫瑰花曬幹泡水喝,桃花也不錯,可惜太涼了,喝下去怕拉肚子。

嗯……好像櫻花也開了,又可以讓做糕點啦。這會的點心有點少,沒有什麽豐富的零食可以吃。

王翁愛處於生長發育期,家裏的大事也輪不到她頭上讓她來操心,餓的又快,王翁愛每日做完功課,練完好幾張字後的感覺就是快點來投喂她。

這會她腳步更加輕快起來。就算這會沒有筆電和抽水馬桶,可是還是要努力的讓生活愉快愉快再愉快啊。

不然也對不起她這身份。

“此事怕是做不得準。”王彬搖搖頭,天子的那一眼能說明什麽呢。“岷岷還小,陛下也隻有那般年紀。小兒女玩鬧,若是當真,將來要是有差池,王家的顏麵要還是不要?”

“阿父……”王興之輕聲道。

王彭之坐在枰上保持沉默,不說他自己的看法。

王彬對皇後之位並沒有太多想法,家中女兒正好適齡,而庾家已經不會再出一個皇後。不然兩代皇後,這天子到底是司馬氏還是庾氏。

但是王家對皇後之位的盼望也不是很熱切。畢竟家族的族長也有在輔政的位置上,並不需要像其他急於出首的世家那般,很希望女兒能夠中選中宮的位置,從而帶著家族一飛衝天。王家的女兒比起加入皇室或者是宗室,還不如加入其他士族中,結成聯姻。

“阿父說的是。”孝字當頭,自然是父親說是什麽那就是什麽。王興之年紀比司馬衍要大上許多,這花花綠綠的,酒色美女,該見到的不該見到的,其實也見得多。小兒女情竇初開什麽的,他也是看得出來。父親這麽說也是為了保險起見,畢竟女郎的名聲說重要也是很重要。要是一個勁的往陛下麵前湊,萬一有個什麽,自家女弟沒有被選上,徒然惹來一場笑話罷了。

“再看看吧。”王彬道,觀望求穩是王家人必須具備的本事了。不過,對於女兒的培養,日後也要和往常不一樣了。畢竟日後會怎樣,誰也無法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