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喜事
荊州倚靠長江一線,是最直接麵對胡人的地方,是建康和江州揚州一帶的屏障,荊州地大沒錯,但是以一州之力去滅一國,這事情還是從古到今還未曾有過。
有兵事在,建康一方麵有人惱怒桓溫不等朝廷的命令就擅自行動,一方麵也擔心北方的石虎會趁機南下。
建康裏還沉浸在一片新年的氣氛裏,桓溫發兵的時候正是十一月,那會大家忙乎著過年的各項事情,等到消息從荊州傳到建康,各家各戶都已經開始祭祖了。
謝奕也從荊州回來了,他是桓溫管不住的逍遙司馬,南康長公主更加不客氣,直接說這是個瘋司馬。逍遙司馬那自然是也不怎麽管事了,家中新年祭祖,成年了的男丁除去遠鎮在外的,都要回到家中來祭祀祖先,這是新年裏頭一等的大事。
王翁愛是嫁進來的新婦,新婦這個頭銜她要一直帶到自己做婆母位置,在她兒子長大娶妻之前,在舅姑麵前她就是個資曆淺薄的新婦。
妯娌之間和和氣氣,沒有什麽好爭鬥的。
王氏主內,是主母,她帶著兒媳們拜祭過之後,便也沒太大的事情了。家宴之類的有專門的管事娘子負責,新婦們也沒有把手伸到那麽長。完事之後,都老老實實地正坐在一邊,高下尊卑一眼皆知。
王翁愛垂著頭,媳婦們打首的便是大兒媳阮容,阮容從荊州回來,清瘦了稍許,不過回到建康能看到兒子們,她也是開心的很了。
沉悶嚴肅的祭祀場麵讓人沉默不語,到了祭祀完畢,才讓人輕鬆稍許。
家宴上,世家奉承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家宴上甚至連箸碰碗杯的聲音都聽不到。過年在古代比起現代的確有幾分沉重。
用完膳食之後,終於能夠輕快一點,阮容輕輕對王翁愛說,“聽說三娘有了個小郎君?”
王翁愛笑道,“今天沒把他抱來給大嫂看,是我疏忽了。”
阮容生育過三個孩子,育兒經驗也是豐富,“天寒地凍的,抱出來平白上了風寒就不好了。我那三個不成器的孩子讓你受擾了。”
阮容將孩子托付給婆母帶著,王氏也並不怎麽親自來帶孫子,孫子們都有服侍自己的乳母侍女等等,王氏偶爾也會心血**,自己教一教年紀大一點的孫兒們開蒙,但是阿羯那種年紀太小愛鬧騰的,就一般給乳母。
老人家愛清靜,小孩子不懂事,不見了父母愛鬧,就算是親孫兒也不怎麽受的了。
王翁愛那會不知道自己懷孕了,手裏拿著一個小球常常和阮容的幼子玩。
“大嫂說的這話我可不敢受,”她眼神明亮,唇邊噙著一抹微笑,雙手攏在袖中,“阿羯很可愛,而且是個小福星。”
這話大概是指後來不久就查出有孕的事情了。
阮容掩口而笑,新嫁進來的小王氏麵上也露出些許羨慕的神情,新嫁婦還是很希望盡快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能在夫家站住腳跟。
妯娌們坐在一處,輕聲談笑。
新年要說熱鬧,的確很熱鬧,庭院裏點起篝火,旁邊碼放著整整齊齊的竹段,眾人取了竹節投入火中,竹子收到火的烘烤炸開來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
膠牙餳,每人手裏都有幾塊。小孩子們吃著是嚐美味,大人們就隻是討個吉利了。
王翁愛老早就做好了人勝,在人日那天粘貼在屏風上,她隨手將剪出來的一隻春燕給貼到謝安衣服上了,古代男子重頭,她不碰他頭,她貼在他衣服上麵。
苟子六個月大,六個月大的嬰兒對什麽都好奇,放在地上都能呼哧呼哧的自己爬一爬了,見著父親衣服上的那隻燕子,他凶猛非常,坐在謝安身邊,突然就伸手去抓,因為天氣寒冷,穿的頗為厚實,小手兒被包裹在袖子中抓也抓不到,一個翻身撲倒謝安袖子上急的要哭。
謝安望見兒子要哭出來的樣子抱起來走個幾圈,結果見著孩子不停的努力伸出被包的厚實的手去撓他袖子上的那隻燕子。
謝安望見哭笑不得,向王翁愛又要了一隻給兒子玩才算事了。
“苟子像誰呢?”謝安抱著兒子,雙手扶在嬰兒的手臂下,讓他雙腳輕輕著地。
王翁愛抬頭一看,發現兒子正很勇猛的開步走。當然是雙腳並不是站在地上,而是被謝安抱著。
“我聽說男孩子都隨了父親。”王翁愛手裏持著竹剪刀在剪出一隻蜘蛛來,她說道。
話裏就是有些在損他了。
謝安聽了哈哈一笑,抱著兒子玩鬧。他是白身,身上沒有官職,這會也不可能去和那些名士們交往。
陪著兒子玩一會,室內的角落裏都有暖爐,裏麵有炭火,上麵有管道通向室外,室內暖和卻沒有半點的炭火氣味。
苟子在謝安的大腿上踩的那叫一個雄赳赳氣昂昂,完了之後,對他失去興趣了,不要謝安抱,身子轉到王翁愛那裏去。
王翁愛放下手裏的剪刀,讓人拿下去後,才抱起兒子來。
苟子還是更喜歡母親些,在母親的懷抱裏,他露出沒牙的嘴笑得口水直流,發出唔唔的聲響。
王翁愛低頭抱著孩子,手輕輕拍在孩子身上,表情滿足。
謝安看著,想起當初岷岷生產完,說的那句不肯再生,他當然是沒有將這話放在心上。岷岷的性子他清楚的很,可能初次生產被嚇到了,到了年紀再大點就好了。
“等到開了春,我們去東山如何?”他開口說道。
王翁愛聽了抬起頭,有些驚訝的看著他。父母在不遠遊,不過東山離建康並不遠,就那麽些路,謝家在東山也有別墅之類。不過東山那裏名士很多,風景也好。
她私心裏也想和謝安一起去,畢竟在婆母的眼皮子底下,到底還不是能隨心所欲。
“好是好,可是孩子還小。”王翁愛說道,“我怕他經不得車馬勞頓。”
小嬰兒小小的,王翁愛是真怕孩子路上被風吹了,這會得個感冒都有一命呼嗚的呢。
“那就推一推吧。”謝安說道。他一個人去東山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心裏知道要是他真的一個人跑去東山了,岷岷少不得要埋怨他。
謝安名聲在外,從小就有美名,如今陳郡謝氏奮起,讓他入仕的詔令倒是時不時來一下。
新年過後,一切恢複原來的樣子。除去謝奕臨走之前和王述的那些事情,不知道怎麽的,謝奕和王述有了些許矛盾,謝奕脾氣不好,對著王述罵了半天,結果王述麵朝牆壁不理他,這事情也就算過了。
要是兩個人卷起袖子對罵起來,不管是不是動了手,事情都有些不太好收場。
不過小王氏就有些尷尬,畢竟王述是自己的父親,而謝奕是她的大伯子,這兩個吵起來,她也是為難。
但此事在謝家是沒有什麽,謝家老大脾氣暴躁是眾人所知,王述不和他對吵反而贏得了名聲。
家裏誰也沒當將這事太當真。
三月上,春暖花開時,王翁愛見著謝安在寬大的袍子外加了一件新做的半袖,顯得他青年才俊,麵目皎然,她自己看了看,很是誇讚了幾句,把謝安誇的在鏡台麵前奪看了幾眼,但是回頭她就把他給扒了,讓他換了一身舊衣把他送出門。老公打扮的俊俏那是給自己看,不是給別的女人看得。
別的女人看到自家老公花枝招展,回頭想著挖她牆角怎麽辦?她就不想多個糟心事。
後來她沒糟心,南康長公主糟心了。
五月從蜀地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桓溫大軍進入蜀地成都,李勢已經向桓溫呈送了降表。消息傳到建康,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一時之間桓溫在建康的名聲扶搖直上。這麽多年,幾次北伐,除去一開始還有稍許的戰果之外,其他皆是铩羽而歸,尤其庾亮,被胡人給嚇出病來,丟盡了臉麵。
比較於已經徹底成為昨日黃花的潁川庾氏,桓溫倒是有實打實的軍功。
桓溫在攻取成都,收了李勢的降表之後,沒有做過多停留,立即回轉返回荊州,防備石虎趁荊州主力不在揮師南下。
溫荊州攻取成都的事跡在建康傳來,他回到荊州之後,還做了一件事,為幼弟桓衝求娶於琅琊王氏,而且求娶的並不是什麽旁支,而是王導那一係的,是王導的孫女。
王翁愛在一次抱著兒子回娘家探望母親的時候,知曉這件事情。
“又來一個老兵!”夏氏抱著白胖可喜的外孫和女兒抱怨道。
桓溫祖上在先漢的時候也是士族,但是沒落了一陣,到現在崛起了,偏偏又是建康最看不起的兵家。
“那麽堂兄怎麽說?”王翁愛問道。
“允了這件事。”說起來夏氏也歎了一口氣,琅琊王家如今實權人物全部逝去,族內又是各自為政,並不統一。朝廷內說起些事,王家都不沾邊了。
“桓荊州前途遠大,想必那位桓五郎君也是個人才。”王翁愛說道。
王家如今早也不是當初的那個跺跺腳建康都要跟著抖一抖的琅琊王氏了,雖然名頭依舊顯赫,但是手裏沒權,看著也不過是個花花架子罷了。
有實權家族上門求娶,能允了那就允了。
“苟子能說話了吧?”夏氏拋開那些讓她不高興的話題,問女兒說道。
“還不能,隻會亂叫。”
“啊呀——”為了印證母親的話,苟子在外祖母懷裏高聲尖叫。
夏氏也不惱,笑嗬嗬的抱著外孫哄逗。家裏孫兒也多,但自己親生的兒子還沒到娶妻的年紀,算起來也隻有外孫讓她覺得開心了。
“瞧這聲音響亮的,就知道是身體強壯。”夏氏摸了摸外孫壯壯的小胳膊腿。
王翁愛笑了,這孩子天天拿父親踩,腿勁兒的確很大。
王導的孫女嫁給桓衝那日,建康好好的熱鬧了一番,來看熱鬧的人不少。王翁愛作為王家女,雖然出嫁,但是前去看看熱鬧,戲一戲新婦還是可以。主要是能在昏禮上和其他的世家主母們打交道,謝安眼下說不入仕就不入仕,但是誰知道以後啊,交際還是必不可少。
待到新婦和新郎對拜行了成妻禮,進入青廬,各位貴婦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王翁愛和一眾人笑著去,畢竟是她的侄女,她也沒怎麽和人起哄,不過看了會就出來了。
出來之後沒料到外頭有人,迎麵走過來一個身量高大的青年,青年嘴唇上蓄須,膚色潔白。
他看見王翁愛停了腳步,雙眼望著她,王翁愛也絲毫沒有驚慌,她手中團扇舉起遮了容貌,微微向麵前的行禮後走開了。
那青年還禮之後,和她擦肩而過。
桓四走到一個拐角處,一個女子走出來望見他,有些驚喜,“良人怎麽到這裏了?”
桓四笑笑,“隨便走到這裏的。”
說完,他和妻子一同向裏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