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呀!”
也許是這城門口的風太大,吹得莫如九的眼眶陡然一熱,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知覺的墜下來。
她不肯鬆開他的手,狠狠地抓住,像是怕這一次分別就是永遠。
莫如九心裏很焦灼很擔心他,一會猶如烈火在炙烤,一會又猶如掉落到冰窖裏,心髒都在顫抖。
北戎三王子赫連洲是什麽人她知道,那是楚天息的手下敗將,如今故意在兩軍對陣的時候叫楚天息出去應戰,這不是分明故意的嗎?
他們就是要報複楚天息吧?
如果楚天息的腿還是完好無損的,那麽莫如九一定會非常相信他的能力的。
但是現在今非昔比了,他受著傷,腿也不好了。
他們的援軍還沒到達,如果楚天息受傷了呢?那又該怎麽辦?
所以啊,知道他要出戰的時候,她頓時就心亂如麻。
周遭一片沉寂,但楚天息的心裏卻掀起了天搖地動,一切原本崩塌的廢墟,在她這樣溫暖的目光裏,堅定的諾言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複原。
廢墟,複原成高樓。
他這幹涸如枯木一般的軀殼,又長出了新的嫩綠枝椏,萬象一新。
楚天息克製著自己的呼吸,他也舍不得她,沒想到她會這麽快就趕到。
他俯身,給予她全部深情炙熱的一吻,落在她的額頭。
他已經動情,“別哭。”
“我會回來的,你不要擔心我。”
“在上戰場之前,能夠聽到你的這一聲相公,我心裏很滿足。”
“我不是第一次上戰場,我也不是第一次和三王子對戰,你要相信我,所以你不要自己嚇自己。”
因為胸腔裏的情緒翻湧得太厲害,他的眼眶也一陣刺疼。
曾經最愛他的人,是他的母妃。
如今,是她。
是莫如九。
莫如九和楚天瑞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楚天瑞隻知道以情綁架他,讓他繼續為南唐付出生死,賣命!
在楚天瑞的眼裏,為了天下萬民,為了父子親情,他哪怕是受到了天大的冤屈,他也必須要顧全大局而放下。
能夠以他為中心為他著想的人,隻有莫如九。
他隻相信她。
哪怕他這樣溫柔的安慰她,撫平她心裏所有的不安和焦慮,她還是哭個不停,像個孩子一樣拉著他的手不肯鬆開。
“那是以前,不是現在。”
“我知道你也很厲害,但是我更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回來,打不過就回來!沒有人規定你必須為他們戰死疆場!你別忘記了,我還在這裏,我莫如九還在這裏等你回來。”
楚天息本就是被逼著出來迎戰的啊。
她替他委屈,替他不甘心啊。
所以莫如九也覺得,隻要楚天息可以活著,哪怕當戰場上的逃兵也沒什麽。
他還是他,她就是她。
他夾在皇權的鬥爭裏生存,已經比任何人活著都要艱難了。
她若是不擔心他,誰來擔心他呢?
“六嫂!”一邊站著的楚天瑞憤怒地道,“你怎麽能如此說話?六哥是南唐的戰神,他是一個將軍,從他身披盔甲的這一天起,就注定有一天他要為國為民戰死。他怎麽能做一個逃兵?在戰場上,是從來沒有逃兵的。”
楚天瑞直接就對著莫如九大聲道。
莫如九憋著哭腔,淩厲的一眼掃過去。
“你可閉嘴吧你,你沒有經曆過他所經曆的一切,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他以前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又是一個什麽結局?母妃的生命,歐陽家一族的沒落,還有他的一條腿!這就是效忠的代價嗎?我莫如九不服,第一個就不服!”
莫如九忍不住情緒,激動地說:“你這麽有本事,你怎麽不去?他的腿瘸了,你知道什麽是瘸了?他拿什麽去和一個健全的三王子對戰?什麽狗屁的戰場上沒有逃兵,我隻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們要他明知死而去送死,我莫如九不答應,第一個就不答應。”
“誰敢,我就和他拚命!”
莫如九那麽瘦弱小小的一個,楚天瑞沒大她幾歲,但身高還是直接碾壓她了。
可是呢,這樣尖銳激進的莫如九給楚天瑞一個錯覺。
好像莫如九說的是對的,她才是俯視他的那個人。
可是啊,明明莫如九就比他矮了一大截。
但這種凜然的氣勢,卻讓楚天瑞不得不正色起來。
因為太憤怒了,也太難過了,莫如九的情緒起伏得厲害,雙肩不停的顫抖,眼眶紅得宛若要滴血。
她依舊那樣站在楚天息的身前,以其柔弱瘦小的身軀抵擋來自周圍人所有異樣和不善的目光。
他們這些人都是在一些道德婊,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來要求受害者原諒這一切。
他們到底是哪裏來的臉?
簡直當真是厚顏無恥啊!
實在是無恥。
楚天瑞被莫如九說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他隻覺得,這話太過鋒利,像刀捅入了胸腔裏,又被抽出來。
隨之而來的,是窒息和撕裂的疼痛。
他無法呼吸。
莫如九含淚側眸,看向一臉動容的楚天息。
她終於一點點的鬆開他的手,然後迎上他萬般複雜深沉的目光,一步一步的往後退,讓出了騎馬通過的道路。
“我等你。”
“你且去吧。”
莫如九嘶啞道,聲音太微弱低啞,不經意就被狂妄的冷風撕裂成幾段。
她努力瞪大眼睛,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再流淚。
但淚珠啊,還是要滾落下來。
他望著她,深深地望了一眼。
那一眼裏,帶著千言萬語,帶著萬般的感動。
“回去,帳篷裏等我。”他說完,就勒緊韁繩,打馬往城門外而去。
經過莫如九麵前的時候,他的披風一角被風吹得飄起來,不經意的劃過她的麵頰。
她倏地閉上眼,靜靜的聆聽著逐漸遠去的馬蹄聲。
至始至終,莫如九沒有睜開眼睛,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她總覺得,背影是最傷人的一個東西。
所以,她不敢看。
等到城門重新關上,她才有勇氣睜開眼睛。
楚天瑞被她訓斥了一通,臉色難看。
他道:“六嫂……”
“你方才說的話,實在是不對。六哥不會輸的,六哥是南唐的戰神,你不要擔心他。”
楚天瑞覺得自己也是很憋屈,他是當朝親王,卻被莫如九一個庶女罵了一通。
剛才莫如九那個凶悍狠戾的樣子,像是要吃人的猛獸。
一個女人,也能夠爆發出這麽令人可怕的煞氣嗎?
不過轉念一想,楚天瑞覺得自己是男人,還有,莫如九是他六哥的王妃,她不過是一個女人,婦道人家哪裏懂得什麽戰場沒有逃兵的規矩?
婦道人家,都是感情用事。
所以他當時也不該那麽生氣的,畢竟和一個女人計較,那有失他親王爺的風度。
所以楚天瑞調整了情緒,先拉下臉向莫如九表示自己的誠意。
但他沒想到,莫如九一抹眼淚,抬起下巴,眸光冷冽。
“不要擔心他?瘸了腿去上戰場的人不是你,所以你可以高枕無憂,所以你可以大義凜然的說出這些無關痛癢的話!”莫如九狠狠地嗆了回去,臉色雖白,但神態卻冷到極點,冷若冰霜。
楚天瑞目光一沉,他並不想和她吵架。
“六嫂,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知道你是在擔心六哥,我隻是……讓你……”
楚天瑞說不下去了,因為莫如九的眼神比剛才更恐怖了。
她冷嘲道:“你可以閉嘴了。”
楚天瑞:“……”
他的麵子徹底掛不住了。
他閉嘴?
這裏還有這麽多的將士,莫如九居然敢叫他閉嘴?
她別以為他真的不敢和她計較,她還真的倔上了?
楚天瑞眼睛裏跳躍著火光,脖子上青筋鼓出來。
“莫如九!”
他剛要發怒,莫如九卻像是沒聽到一樣,提著裙擺直奔城樓的樓梯口,從城樓的一側爬了上去。
她現在可沒功夫和楚天瑞逞口舌之快。
她要去城樓上觀戰。
莫如九跑得急,這幾十步的台階對此時的她來說,猶如萬丈之高。
她爬到城樓上時,人都虛弱了。
但她還是撐著精神跑到邊沿去看樓底下的情況。
不看不要緊,一看,她的臉色更是白得嚇人,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