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個決定,容驚鴻就把自己的行蹤透露了出去。
他在青州最大的客棧住了下來,趕了這麽久的路,他不慌不忙的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吃了個早飯,養精蓄銳之後,這才讓人去找十九。
他約莫如九見麵。
他應她所求,遠赴青州。
他特意選在了城外的古寺裏,也許是重生過一遭,也許是他有過兩輩子,所以他格外的相信神佛。
在這寧靜莊嚴的古寺裏,他那顆沾染血腥和殺戮的心,才會平靜下來。
不過今天委實算不得一個好日,天公不作美,竟然在路途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如今是初春,天地萬物都在複蘇生長。
天空下著冰冷的下雨,他站在幽遠的古寺長亭裏,朝著遠方眺望。
這古寺是在半山腰上,所以要在山腳下下馬車,還得爬上山來。
他會武功,對他來說自然是小菜一碟,毫不在乎的。
他站在長亭裏,可以俯覽偌大的青州。
自然,同時,他也能看到山腳下的風景。
青山,細雨,古寺,蜿蜒不斷的山路……
這一切的景物,極盡妥帖和諧的勾勒出了一幅青山煙雨圖。
眼前一切,美不勝收,帶著與生俱來的幹淨,好似可以洗刷掉世間所有的汙穢和血腥。
他穿著如雪的白衣,憑欄而立,好似天外的仙人。
雨絲被風吹得四處飄舞,斜打在他的發絲間,臉上……
他依舊佇立不動,唯獨寬大的白袍盈滿了風雨,在狂亂的飄動。
莫如九是和十九一起上山的,她的病才剛好,身體還是很虛弱,這段路幾乎是十九用輕功背她上來的。
她是現代人,也不在乎什麽男女授受不親的繁文縟節。
她隻知道,她這身體要是自己爬上來,說不定要好幾個小時去了,能不自己走路,為什麽不享受一下?
在古寺外,她就讓十九放下她,她自己撐著傘去找他。
莫如九心裏很虛,她從來不敢進寺廟,生怕自己這縷魂魄……一進去,就會灰飛煙滅。
所以走的時候,她看都不敢看一眼大佛寶殿。
她急匆匆的穿到半山腰的長亭裏。
看到青山風雨裏的那一抹白衣,她的步伐慢慢地頓住。
莫如九有了一種很強烈的感覺,這種感覺在每一次看到容驚鴻的時候都會有。
他即使就那樣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麵前,就存在於這個天地之間。
但是她就是有一種感覺,他就像天地間一抹不羈的風,他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好像他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孤獨的一個外來者。
這種感覺,莫如九有時候也會有。
但她孤獨,是因為她是穿越的,不是本土人士。
可是容驚鴻……他就是這裏的人,
他怎麽會不是這裏的人呢?
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深刻的孤獨感,讓她震驚。
她看得太過入神,以至於那斷崖邊的神仙人物,已經發現了她,她還渾然不覺。
他轉過身,走出長亭,徑直走到風雨裏來。
她舉著一把油紙傘,穿著和清新嫩綠的淡青色對襟襦裙,發髻輕挽,即便是這種淡雅的裝扮,也掩不住她的傾城絕色。
有這麽一瞬,她和他記憶裏的那個人,十分契合的重疊在一起。
他站在她麵前,俯下身。
“聽說……你想要見我。”他微微笑著,沾染著雨水的麵容依舊那麽精致妖孽。
清冷的香味瞬間充斥鼻間,莫如九頓時回神。
她瞪大水眸,這才發現他和自己離得這麽近。
她下意識的就要後退,但想到自己今天是來求人的。
她硬生生的忍住了。
“對,我想要見你。”她張開幹裂的嘴唇,一字一句地道。
容驚鴻注意到她憔悴的臉色,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帶動著她往長亭裏走去。
“下雨了,進來說吧。”他的語氣很平靜。
莫如九一直在強行克製自己,她不喜歡他的靠近。
因為她本就不是原主。
但她又不得不忍,她也覺得自己很卑鄙,搶占了他心上人的身體,她還要利用他幫自己做事……
所以,她渾渾噩噩的由著他帶進去。
她很溫順聽話,容驚鴻的心情,好了那麽一丁點。
雖然隻有一丁點。
莫如九僵硬的坐在石凳子上,四周空無一人,冷冷清清的。
她望著朦朧的雨幕,眸子一點點放空。
“你知道我在找你麽?所以你約我在這裏見麵?”
容驚鴻在她對麵坐下,他抬手,為自己和她倒兩杯熱茶。
他率先就把一杯熱推給了她。
他說:“你這麽大張旗鼓,我能不知道麽?”
莫如九捧起茶杯,手掌的寒冷漸漸的被滾燙驅散。
她垂著眼,有些難以啟齒。
容驚鴻也不催促她,他很有耐心的等她開口。
被他看得她有些不自然了,她這才語速很慢地道:“雲郡主……也來了青州。”
她東扯西扯,總覺得即將要說出來的條件,挺羞恥的。
她扯到了雲迦藍,是因為她知道,雲迦藍好像喜歡容驚鴻。
雖然雲迦藍看似風風火火,大大咧咧,但是她該是喜歡的。
如果容驚鴻知道了,那指不定就不會這麽糾纏她了呢?
所以她扯到了雲迦藍。
而這個人在容驚鴻看來,卻是一個外人,一個過路人而已。
他甚至鮮少有見到雲迦藍的時候,連雲迦藍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
不僅是這一世,上一世,他也和雲迦藍沒什麽交集。
但是他知道雲迦藍的結局,她會嫁到北戎去和親。
宣皇帝舍不得嫁自己的女兒,就讓雲迦藍去和親。
不知道怎的,雲迦藍在和親的當天晚上,就暴斃而亡,死因成謎。
宣皇帝不在乎雲迦藍的死。
但就是雲迦藍之死,南靖王才會起兵造反,答應和楚天息聯手,導致最後血洗皇宮。
和親。
想來,也快了。
不過雲迦藍是誰,最後是什麽結局,和他毫無關係。
但是,容驚鴻也絕不會想到。
雲迦藍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自刎,雲迦藍是為他而死的。
“你想說什麽呢?”他緩緩地笑開了,一笑,恍若漫天的桃花雨下。
莫如九一噎。
她放下茶杯,緊張得搓手,“我不想說什麽,我隻是想問問你……”
“問吧。”
“楚天息是否真的被俘虜了?”她還懷揣著最後一絲的希望。
天空聚攏幾片烏雲,陰沉的光映在他臉上。
他的目光有些陰翳。
“是真的。”
莫如九苦笑了一聲,“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
“你上次……說,隻要我答應和你離開,你可以把解藥給他……現如今,這個承諾還算數嗎?”她的聲音愈發的小了。
而這一瞬,容驚鴻心裏的猜想得到了驗證。
他看著她的目光,比這打在臉上的雨水更冷,更刺骨。
莫如九硬著頭皮,“還作數麽?”
空氣沉寂,雨水劈裏啪啦的砸到地上,兩人彼此對視著。
“若我說……不作數呢?”他仰起頭,下巴微抬。
莫如九垂眸,喉嚨就和被灌了風一樣難受。
“那你就當作我沒來過吧。”
她起身,要走。
“這麽沉不住氣?”他單手斜靠著石桌,手撐著額頭,眸色玩味。
“大老遠的請我前來,如今就要打退堂鼓了麽?還是說……一個楚天息的死活而已,他並不值得你多求我一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