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九是真的很氣憤的,她之前不算討厭容驚鴻,認為容驚鴻和如九一樣,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但是此時此刻,聽到容驚鴻如此刻薄而輕蔑的形容那樣清風明月的洛千山,莫如九心底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她是生氣的。
在她所生活的世界,是人人平等的,根本就不會有什麽所謂的商人低賤。
就算,她所在的那個世界,還是有著等級之分,但……
她似乎也沒辦法容忍,洛千山被人這樣的輕看。
容驚鴻說的是天下的商人都一樣的地位卑賤,她也是自動就帶入了洛千山,所以才會這麽的惱怒。
容驚鴻斜睨著她,本就冰冷的眼神因為她的這一番話,顯得愈發的冷冽。
他看著她的目光,那麽的陌生,仿佛是在看一個死人。
“我還沒說洛千山什麽呢,你就如此義憤填膺,怎麽?”容驚鴻反唇相譏,“你是看上了洛千山了?這會你才會這麽激動?”
“一派胡言!”
莫如九怒喝,眸子裏閃爍著火光,“容驚鴻,你是讀書人,你滿腹經綸,莫非你的聖賢書裏教的就是你這些麽?”
“與你何關?”他冷道。
莫如九維護洛千山的模樣,很是刺眼。
容驚鴻握緊了拳頭,心底無名火起,手背上綻出了青筋,指甲也死死的嵌入了皮膚裏。
為什麽,真的如九不在了,假的莫如九,居然也對洛千山如此有好感?
容驚鴻說不清楚這是什麽感覺,就好像吞了一隻蒼蠅進去,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莫如九對洛千山,對這所有的人都可以笑容以對,唯獨對著他的時候,她就是橫眉冷對。
她有什麽資格這樣對他?
此時,容驚鴻本就扭曲變態的心裏,更是產生了一種極大的落差感。
莫如九沒打算繼續和容驚鴻爭辯,她冷著臉,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今天這刑部我是進不去了,但這裏的東西,是我給雲迦藍的。”
“若你還有一絲絲的良心,你就把這些東西給她。也不枉費,她願意為你生,為你死的情誼了。”
“容驚鴻我知道我沒資格說這個話,但我還是想要告訴你一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說完。
莫如九就把食盒放在了台階上,她轉過身,決然的離開。
她連片刻的停留都不曾有。
畢竟,以後她和容驚鴻也不會有任何的交集。
今天進不去,不能親眼看到雲迦藍,但是她也不會去麻煩洛千山的。
洛千山可以對她好,但是她必須要珍惜那種好,她不能總是無數次的製造麻煩。
任何人都會嫌棄麻煩的。
做人啊,還是得要有自知之明。
至於今天她在容驚鴻麵前為洛千山據理力爭,她覺得這是她心裏想要做的事,也是她該做的事。
莫如九走得幹脆利落。
容驚鴻周身戾氣翻湧,盯著台階上的食盒很久,他緩步走下去。
猶豫了片刻,他發泄似的抬起錦靴,把食盒踢倒。
嘭的一聲,食盒就滾下了台階,裏麵的糕點和糖果都掉了一地。
周圍的侍衛看著這一幕,大氣也不敢出。
容驚鴻看到那些花花綠綠的糖果,空白的腦海裏卻鑽入了一絲不該存在的記憶。
那就是啊……
年幼的小藍倒在他的懷裏,拉著他的衣袖,哭著撒嬌。
‘驚鴻哥哥,我好疼啊。’
‘我好怕疼,我想吃糖。’
‘驚鴻哥哥,他們說生病的時候,隻要吃糖了,就不會那麽疼了。’
小女孩臉上掛滿了淚珠,亮晶晶的眼睛裏都是他的麵容。
‘我想吃糖。’
‘驚鴻哥哥,給我買糖吃,好不好?’
小藍是一個那麽喜歡吃糖,害怕吃苦的人。
他曆盡千辛萬苦為她換來了糖果,可他被打得渾身是傷,手臂上的肉都被野狗咬掉了一塊。
他小心翼翼的把糖果捧到她的麵前。
誰料,那個病入膏肓的小丫頭,她卻看也不看糖果一眼。
她抱著他受傷流血的手臂,她哭得無比的淒慘。
至今,容驚鴻都還能記憶起那種壓抑著疼痛的哭聲。
她沒有吃糖。
她把他求來的糖果丟掉。
她哭著撲入他的懷裏,她告訴他。
‘驚鴻哥哥。’
‘小藍再也不吃糖了。’
‘小藍隻要哥哥你好好的,小藍病死也沒關係的,小藍……不吃糖。’
小丫頭很內疚,很自責,因為他是為她而受傷的。
那時候,她眼睛裏流下來的每一滴滾燙的熱淚,都燙傷了他的皮膚。
他的靈魂都在顫抖。
為什麽呢?
明明隻是一件這樣很小的事情,他都以為自己忘記了,可是他一看到這些糖果的時候,那些記憶卻從腦海裏浮現而出。
它們翻湧著,把每一幕都放大定格在他的眼前。
它們讓他銘記,想忘不能忘。
他真的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很多過去的時候。
他也一直告訴自己,那些都是不重要的。
如今啊,那些畫麵,那一聲聲的驚鴻哥哥,包括小藍落的每一滴淚,都清晰的鐫刻在了他的靈魂裏。
他忘不掉。
那些感動,已經磨到了血肉裏,骨頭裏。
沉默的時間裏,容驚鴻緩和了自己淩亂而急促的呼吸。
他一言不發的彎下腰,把掉落在台階上的每一顆糖果,都仔仔細細的撿起來。
有侍衛要來幫他,“大人,小的來吧……”
“退下。”他凜聲道。
侍衛僵在那裏,再也不敢有所動作。
容驚鴻就那麽,在眾目睽睽之下,挺直的背脊一次次的彎下去,把地上的所有東西都撿起來了,並且全部都再次裝入了食盒裏。
糖果和糕點已經沾染了灰塵,並不能吃了。
但是容驚鴻不介意,因為,他知道,雲迦藍也不會介意的。
因為一起經曆過那麽多,所以足夠的了解她。
容驚鴻原本僵硬而彎曲的背脊,又再次挺拔,卻莫名透著難以言喻的生澀。
他親自提著食盒進了刑部。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人是恍惚的,思緒也是茫然的。
他隻知道,順心而為。
他本來可以不把東西送到雲迦藍那裏的,他也早就不在乎那些過去的。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等他到了牢房之外,看到那個奄奄一息的,垂死掙紮的雲迦藍時。
他才恍然驚醒。
他是在做什麽啊?
他不是親手把她關到這裏來的嗎?為什麽,又會像個小偷一樣,在這裏駐足著,看她的情況如何了?
他不該看她,不該憐憫她,甚至……連這食盒裏的糖果,他都該叫人銷毀在外麵的。
那些不該他做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不該做。
然而,就算知道不該做,他還是出現在了這裏。
容驚鴻握緊拳頭,身體微微發顫,眼神停留在可憐又狼狽的她身上。
他的腳步慢慢地抬起來。
本是要走進去的。
但在抬起腳的那一刻,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又慢慢的放下腳。
最後,他收回了目光。
他什麽都沒做,隻是把食盒放在了牢房的門口。
做好這一切,他就悄無聲息的離去。
他來了。
在所有人沒有發現他之前,他又離開了。
他宛若一陣風,來得快,也消失得快。
雲迦藍的身體塗抹過藥膏之後,疼痛感已經減輕了許多,所以,她並沒有一直昏睡。
但是很不巧,容驚鴻來時,她沒有醒來。
她醒來,就隻看到了牢房門口的食盒。
食盒並沒有蓋蓋子,她微微抬起頭,就可以看到食盒裏放著的東西。
雲迦藍懵懵懂懂的,咬著牙一點點的攀爬過去。
她麵對這個突然出現的食盒,很是不解。
按理說,容驚鴻是不會給她東西的。
那麽……食盒又是誰給她的呢?
但是,雲迦藍知道一個事。
食盒的來曆她不知道,隻是,如果容驚鴻不鬆口,那麽,她就別想看到這個食盒。
因為,根本就沒有人可以送得進東西來。
雲迦藍爬到牢房門口,費力的伸出了手臂,她的指尖去觸摸食盒。
這個動作很簡單,她卻很吃力,雖然傷口不那麽疼,但她還是很不好受。
食盒裏的東西,被她抓了一把。
感受到了掌心的異樣,雲迦藍拿出手一看,那一瞬間,眼淚不受控製的從眼眶中往下掉,布滿她整張臉。
糖。
她的手心是一把花花綠綠的糖果。
她聞到了糖果的香味,頃刻間,就哭成了淚人。
原本她的世界是昏暗灰白的,但這掌心裏的糖果,那些鮮亮的顏色,一瞬間就點亮了她的視野。
她的視野再次恢複了色彩。
糖。
她顫抖著手,塞了一顆糖果到幹澀發苦的嘴裏。
瞬間,甜膩的果香味就彌漫在唇齒之間,那樣清甜的味道,連帶著她嘴裏的血腥氣都被掩蓋。
她依舊在落淚。
已經有了糖吃了,她還是止不住眼淚。
“哥哥……”
“驚鴻哥哥……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