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展中心大廳給人的感覺，就像天文科技館的宇宙演繹穹堂。
丁楊一走進博覽會，便立刻被會展中心的宏闊所吸引。四根十多米高的巨大立柱挨著全幅式的玻璃幕牆，直達拱形穹頂。整個牆與頂都鑲銜著LED光源，不露痕跡地輝耀著水晶般的光。縱橫交錯的人行天橋和觀光梯懸在半空中，既是通道，又是展廳，各式智能展品和高清視頻沿天橋和眺望台或擺放，或懸掛，井然有序。
三三兩兩的參觀者在天橋上、眺望台前觀賞。各個層次的展品都能自然地進入眼簾。不遠處，一部觀光電梯悄無聲息地順牆懸掛，往返接送來往的客人。
這家會展中心與丁楊見過的任何同類建築都風格迥異，整個中心都進行了無菌化處理，每一個角落都晶瑩剔透，洋溢著碧藍靈動的氣息。它的音響效果別出心裁，同樓層解說回聲**漾，看似透明的不同樓層卻有著極好的隔音，互不幹擾。
丁楊發現，現場除了治安警，還有不少武警。他們在執行嚴格的安檢，即便是他和孫倩倩入內，出示執勤證後，仍要在一長串賓客名單中找到相應的名字進行比對。
“我肯定是被監視了。”
入場的丁楊突然感到背後有雙眼睛盯著，他故意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不緊不慢地觀察四周的牆壁，看有沒有隱藏的探頭——明處的探頭是不會讓人產生被監視感的。
“不用找。”封翎不知從哪裏閃出來，說。“既然是隱探頭當然是隱藏的，這次展覽其實是一次醫療保健養生的體驗式行為藝術，就是讓參與者不僅體驗保健養生，更讓他們感到延年益壽是一門藝術。每一個人都會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拍攝，離開時就會收到一份特別的禮物——他在整個體驗過程中留下的視頻。”
“荒誕，這種拍攝針對體驗者還行，何必浪費在警衛身上呢？”丁楊大聲抗議。
“請原諒，”封翎說，“您的心情可以理解。我們之前就料到，可能有人很難接受這個事實。但必須一視同仁。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我們不想讓體驗者知道這件事情。”
丁楊瞪大眼睛往發光處看，想發現隱探頭在哪裏？
“您發現不了。”封翎繼續說，他絲毫沒有因丁楊不快而受影響。“它是一種光影合成錄像。這座建築本身就是一架帶數萬個視點的巨大攝像機，可以自動識別人像，隻要一個人進來，就會激活一個視點，那個視點就會自始至終地跟定他，拍下他的所有行為。”
“既然你們的監視如此嚴密，那還請我們警察來幹什麽呢？”
“那不一樣。”封翎答道，“警察的出現，能給我們的展覽帶來一份嚴肅的氣氛。”
警察隻是一種氣氛。這無異於給參觀者預設了一個陷阱。
“其實您不用生氣，”封翎娓娓地說，“我建議您先走一圈。走過後，您就會發現接下來的時間您沒有虛度。因為這裏的智能科技體驗，會遠遠超過您的網絡智能操作感受，讓您體會到網絡所麵臨的挑戰。”
“網絡淪為附屬物？”丁楊頓時瞠目結舌。
“網絡從來隻是智能的載體。”封翎繼續說，不過聲音裏淡淡的南方味聽起來有點兒怪，“網絡就在於實現快速的數據訪問，實現互通互聯。我們所有的器械都能實現這一點。真正的挑戰在於，如何辨別數據的相互關聯——您在這方麵很擅長，對吧？人工智能與個體思想、體質的相互關係，特別是影響與鍛造關係，卻是蒙禮勤總裁的研究方向，他特別想您親身參與測試一下，以此作為考量……”
“我？”丁楊驚訝地打斷他，“不可能！”
“且聽我說完。”丁楊聽封翎發出笨拙的笑聲，“您擁有智能優勢和思想優勢。他要看看一個懂得人工智能，又有一定思想深度的人怎樣延年益壽？”
“把我當營銷的白鼠嗎？”
“說得難聽了。”封翎說，“蒙總想提出一項類似於圖靈測試的挑戰測試法。”
圖靈測試是密碼破譯專家艾倫·圖靈提出的一項挑戰測試，用來評估機器的行為方式是否有別於人類。封翎的話透露，蒙禮勤大約是想製造出一種智能機器或者器械，通過人器對抗，達到互相影響、互相製約、提升體能和腦力的目的。
“等等，今天上午來這裏的每位客人都在進行這項測試嗎？”
“可以這麽說，但不是每個人都能起到影響、製約和提升的效果。”封翎說，“目前，賓客中沒有一個人覺察出異樣。他們都非常開心。”
“那隻是他們不知情而已。”
“從技術上講，知情與不知情沒有任何關係，因為追求健康長壽是所有人的希望。隻是體驗感受力差異，不同的人會做出不同的反應。您是位擅長網絡偵察的智能型警察，結合器械的智能特性，蒙總覺得與您合作，能夠更加快速、準確地接近成功。”
“這是對我的讚賞嗎？”
丁楊知道，多年來蒙禮勤涉足人工智能領域，也不時出現在報刊上。但是，蒙禮勤的康馨集團研發的主打產品，隻是醫療保健器械，難道人工智能真能延年益壽？
“我知道對您來說，這一切太突然了，”封翎繼續說道，“不過，作為一項高端研究，蒙總投入了大量精力和經費，隻要參與，您將獲得應有的一份。”
丁楊搖了搖頭。封翎卻不放棄，接著說：“請您往裏走，我們一起去看看。”
前麵是一條狹窄的弧形過道，丁楊接近玻璃廊柱，便感覺渾身起雞皮疙瘩。“你能告訴我裏麵有什麽嗎？我對狹小的空間可沒什麽興趣。”
“沒關係，這隻是螺旋體入口，空間其實很寬大，特別是中心位置會給您不一樣的體驗。包括孫警官，你們可以一起進去。”
丁楊回頭看了一眼孫倩倩，又看向入口，仿佛裏麵藏著神秘而危險的猛獸，或者就是一個不懷好意的陷阱。“您不跟我們一起進去嗎？”他問封翎。
“我另有事情。放心吧，這裏連小孩子跑進跑出，一點兒都不害怕呢。警官，您被派來執行任務，對每一個空間進行檢查，這樣的要求不算過分吧。”
丁楊沒想到封翎會突然出言教訓。不過，幾句尖嘴薄舌，卻收到了預期的效果。他整了整衣冠，轉身朝螺旋體開口處走去。弧形過道宛如彎彎曲曲的狹窄峽穀，一眼看不到頭，一腳踏進去，背後的大廳便消失在迷蒙的茫茫光影之中。
“不過就這麽回事嘛！”丁楊自言自語道。
他深吸了一口氣，帶著孫倩倩往更深處走去。
彎曲的過道比丁楊想象的要遠，一直延伸到深處。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少圈。每順時針轉一圈，過道就窄一點兒，他寬寬的肩膀幾乎蹭到了玻璃牆，看似晶瑩卻不透明的玻璃讓他覺得好像隨時會往身體裏擠，壓得他粉身碎骨。
他看到孫倩倩的臉都青了。
丁楊剛想轉身往外走，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過道的盡頭，置身於一塊很大的空地前。他緊走兩步，進入空地上，一邊竭力控製心跳頻率，一邊審視著光禿禿的玻璃混質地板，很多參觀者躺在地上似乎在體驗某種醫療器械。
此刻，他又納悶起來，這是不是利用智能光影精心設計的一種騙局呢。
“叮咚！”
看似無縫的玻璃牆發出一聲曼妙的樂音，接著傳來輕盈的腳步聲。牆麵張開來，紅藍的彩光顯示一條門。有人走進了空地裏。
丁楊後退幾步，看著那個門口。隨著“嗒嗒”的腳步聲越來越大，一名男子越過門。他又高又帥，皮膚白皙，眼睛炯炯有神，頂著一頭精心打理的黑發。
孫倩倩首先發出驚喜的叫聲：“江……心洲。”丁楊咧嘴笑了笑，無視兩人親密的相會情境，獨自往正在接受醫療器械體驗的人群走去。
但是，他越是往那邊走，人群似乎離他越遠。丁楊想，這一定是幻境，隻不知它是在帶著他原地踏步，還是小幅兜圈。正當他舉棋不定時，一個工作人員出現在麵前。
“請脫鞋！”工作人員躬身說道，“放心，鞋子我會幫您帶好。”
丁楊脫下黑皮鞋，穿著襪子的雙腳隨著工作人員的指引往前跨出一步，一下子陷進了柔軟的地毯中。他頓時感到身體本能地放鬆下來，聽見前方傳來讚歎聲。
他仿佛突然睜開眼睛似的，進入了另一片天地，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我……置身在戶外？”
此刻，丁楊感覺自己站在一個廣闊的空間裏。頭頂繁星閃爍，東邊一輪銀鉤似的月牙正從一簇簇似錦繁花後麵慢慢升起。春風和煦，蛙蟲和鳴，空氣裏彌漫著泥土的芬芳，有股剛剛修剪過的草地的味道。
“警官，請這邊來。”工作人員說，“你可以或躺或坐，隨意休息。”
丁楊駐足看了看，空間的草地修剪得整整齊齊，間或栽著迎春、櫻花，桃紅梨白，正開得熱烈。裏麵的客人想必都是真實的，或走動，或坐在草地上，丁楊跟幾個人握了握手，問候了幾句，但他們對此情景大都不明就裏。
過了好一會，丁楊終於明白，這裏仍然隻是一個假象，這個空間隻是一件規模龐大的藝術品，客人跟他一樣，都隻是行為藝術的一部分。
但是，種種細節的精心布局簡直無可挑剔，讓丁楊驚歎不已。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草坪。人造的青草柔軟、脆嫩，跟真草一模一樣，隻是掐不出一點兒水分。仰頭細細辨識星月，連帶雲彩、遠山，都是光影的合成。所有的外圍環境，也巧妙地經過音色的掩飾，讓人感覺自然逼真。
丁楊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看3D電影的情形。那是十年前的科幻巨片《阿凡達》。他坐在電影院裏，卻似乎與唯美的異星生物生活在一起，夢幻般的畫麵幾乎終生難忘。
今天，這種身臨其境的感覺同樣令人錯愕，周圍的人也慢慢明白了怎麽回事。丁楊看到在場的客人跟自己一樣驚喜萬分。他不禁對康馨集團大加讚賞——與其說他們通過這樣一種展覽體驗，提升自己的營銷手段，倒不如說是他們創造了這個驚人的幻象，引發客人思考著生命的種種奧秘。
“現在，讓我們再回到童年。”突然，空間裏響起一個聲音。“讓我們躺在星空下，放飛思維，盡情暢想。生命由此變得充滿希望，像愛一樣永久綿長。”
丁楊感覺到在場的客人都興奮起來。
“我是蒙禮勤，我是愛和生命的探險家。”那個聲音變得柔和，“我願與大家一道，帶著希望出發……去發現從未涉足的自然靈性……去超越哲學的想象，瓦解生死有命的世界觀。今天，我們關於生命的思考將重新定義。”
這是什麽論調！丁楊心想。但現場的客人都一個個為之**飛揚。
“朋友們，”蒙禮勤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今天，我們齊聚一堂，就是為了共同見證一個重要的發現。我隻是搭建這樣一個平台，真正的轉變在於你們。你們才是人類生命理念的踐行者，才是不可辜負的愛和希望。誰也不會例外……”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丁楊感受到現場的熱情震撼著他的心扉。不過，他有一種強烈的被滲透的感覺。他覺得有人一直在監視他，他成了某人計劃的一部分。
“隨著智力的進化，科學的發展，我們逐步勘破了這個星球的奧秘，同時也解釋了人類自身的奧秘。神和傳統的輪回觀必將離我們越來越遠，一個接一個，直到全部消亡。”
穹頂之上，燦爛的星鬥疊加著不同的圖案，顯示出它們代表的傳統觀念和神話傳說。
“一切都在改變！”蒙禮勤大聲說道，“我們是科學支撐的一代。”
穹頂之上，星鬥疊加的圖案挨個地消失，畫麵越來越少……
接著，天空中出現了新的畫麵——清晰的太空船、靚麗的智能器械……
真是這樣嗎？丁楊看著畫麵交替，心裏念叨著。
“真的！”蒙禮勤緩慢而莊重的聲音從穹頂傳來，“生命已經在發生改變，未來的曆史學家和人類學家會記錄下來，今天我們感到難以置信的東西，就像一百年前，我們無法想象使用手機、電腦一樣，變得平凡無奇。”
這句話在空間裏久久回**，撫慰人心。
然後，一個年輕的聲音打破了沉默。那是封翎的聲音。
“自然機體生命可以無限地存在！”
“我們的身體就像一台有機計算機。”封翎繼續說。
“也有一個操作係統。這個係統就是一係列規則。計算機裏每天不斷輸入的亂七八糟信息，係統隻要理解了那一切，就能對其進行組織和定義。我們身體每天接觸的東西也是如此，繁雜無序，但不幸的是，我們的大腦編寫的操作係統，理解能力參差不齊，程序時不時被扭曲。換句話說，隻要我們能像修正計算機操作係統一樣，不需要器官移植和電子元器件的夫代，就能不斷修正我們身體的操作係統，我們會發現如下結果。”
這時，穹頂上出現了兩行大字。
“摒棄混亂，
創造秩序，播種希望和愛。”
封翎接著說：“愛就是我們修正的DNA，希望就是無限延長的生命。”
空間裏響起音樂，與封翎的說話聲相呼應，現場正在形成蒙禮勤期望中的那種狂熱。
“人類發展的時間軸正在壓縮，個體生命的延續卻在無限拉伸。我可以向大家保證，未來幾年的人類生命將會超越常規、令人震驚，令今天的人們無法想象！”
突然，所有的聲音全都停止了。
燦爛的星空出現，緊接著，春風和煦，蛙蟲和鳴，朦朧的曙光灑在眾人的身上……空間裏的客人似乎不約而同地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