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七年(二)

年少時候喜歡的人,總是像會標杆一樣樹立在歲月的河流裏亙久綿長。

在徐冉冉的心中,張大力就是這樣的一個標杆。

當她從高中畢業後,每遇到一個和她有可能談談情說說愛的人,她都會在心底把那人和張大力拿出來作比較。

就這樣,很多可能就變成了不可能。

每個人都是獨特的個體,誰也做不到完全像誰,在試著去接受兩段感情卻都淺嚐輒止後,徐冉冉知道她喜歡的終究還是那個和她一樣喜歡穿著白色塗鴉T恤坐在她前排的張大力。

那個因為英雄救美而差點被砍斷手的張大力,那個敢於站出來為受不-良少年欺淩的同學出頭的張大力,那個總是喜歡眺望向窗外眼神裏總有那麽絲憂鬱的張大力。

他總是一副無所畏懼勇於麵對一切的樣子,堅毅高大得讓人隻能抬頭仰望。

在徐冉冉的記憶中,張大力就像窗外那棵長到了兩層樓那麽高的梧桐一樣挺拔。

也和梧桐一樣總是帶有那麽些落寞和傷感。

他大多數的時候笑起來很燦爛,偶爾很牽強,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藏有心思。

徐冉冉以前不了解他的心思,在後來通過各種渠道了解到張大力家裏的狀況後,她了解了。

在一個認識到熟悉的過程中,張大力的形象漸漸地在她心底豐滿了起來。

她不知道的是,在那個過程中,有種情感在不知不覺間紮根、發芽、開花。

直到高考成績出來回校填報誌願的那晚,在想到今後將要和張大力奔赴到不同的遠方展開各自遠離彼此的新人生時,五髒六腑絞痛到讓她忍不住想要蹲下身哭泣的刹那,徐冉冉終於明白了自己對張大力的感情叫喜歡。

盤根錯節的喜歡,就好像盛夏的牽牛花縈-繞著矗立木杆般喜悅綻放的喜歡。

這樣的喜歡,深入脊髓,填滿心室心房,若要分離,痛徹心扉。

隻是,人生恰好到了交叉口,在那樣的關節眼,她開不了口讓他知道。

那一晚,徐冉冉想要把自己灌醉,然後她把張大力灌醉了,她卻還清醒著。

她的手緊緊地被爛醉如泥的張大力拽著,她沒有掙脫,他沒有放手。

她偷偷地親吻了他,第一口是在臉上。接著,不滿足的她又吻了他聚集了全身精氣神的挺拔鼻子。最後,她的吻情不自禁地在落在了他的唇上,吐著厚重酒氣的溫唇,像是有魔力般讓她流著淚不願鬆口。

那是她此生至今回想起來最幸福的時刻,當然,是在今天之前。

然後,前往不同遠方的火車,將兩人送往了不同的城市。

他在南,她在北。

南在天南,北在地北。

她知道有個叫趙婷的女孩陪他一起上路,那個漂亮到整個小縣城都似乎知道她的存在的女孩,比她還要耀眼,自帶著讓男生們心甘情願為她前恭後據的魔法光環。

她聽說過她在高二時被四個小混混堵到牆角差點被猥褻,是路過的張大力拿著板磚拍倒了四個小混混救下了他。

正是在那時,張大力的左手胳膊上留下了兩道估計一輩子都不會磨滅的長疤,如交叉扭曲的蜈蚣般絞纏在一起,觸目驚心,可以想象當時的慘烈。

她也知道趙婷喜歡著張大力,大概是出於對救下自己的英雄的崇拜或是感恩。

事實上,為此而崇拜便關注到張大力的並不止趙婷一個,還有她。

回想起來,當他打著石膏再次坐回在她前方的空了好幾天的位置上時,她就該知道,從此她的目光再難從他身上移開。

但那時的她和趙婷一樣被許多男孩子追逐,她是高傲的,她不曾預見到日久生情和潛移默化這兩個詞的作用方式如是如此的悄悄默默。

等她反應過來時,已是氣候燥熱讓人汗流浹背不願開口說話的盛夏,一個草木喧囂青春散場的季節。

那個季節,她很想成為一棵驕陽下的木棉,但最後她變成了一株梅雨中的知羞。

人生中總是有那麽多的錯過,有的是一聲歎息,有的是一滴落淚,也有的大概是一輩子的遺憾。

在大學時,她以為張大力終究會如生命中的每一個過客般最後都變成波瀾不驚的發黃回憶,日漸殘缺而模糊。

很多年以後,她還是那麽認為。

事實上,關於張大力的一切在七年後已經褪色到讓她很多都想不起,甚至連張大力的容貌她都已經記不清。

但心中每次想起張大力還是會微微悸動的她堅信要是在大街上相遇,她會一眼就把他認出來。

於是,她真的把他認了出來,盡管他的輪廓因為歲月的雕琢有些變了樣,失了幾分幹淨爽朗,多了幾分頹廢消沉,比當年更沉重的頹廢。

這樣的相遇有些倉促,如海嘯般迅速泛起的某些記憶讓她很想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但礙於某些既定的事實,她隻能安靜地坐下,對他故作鎮定的微笑。

然後,從他口中緩緩說出的字句中,她得知了此前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那些事的真實,有不少被她的臆想所代替,有不少是被別人傳遞給她的臆想所代替,總之,和事實相去甚遠。

那一天她依依不舍地和他告了別,帶著滿腹的心事。

接下來的幾天,她寢食難安,她想從前,她想現在,她想未來。

她猶豫不決,一如五年前的那個夏天,隻不過,二十四歲的她有比那時候更多的顧慮。

直到愚人節的那天,在收到諸多開玩笑似的告白卻無一心動的她恍然醒悟,這麽多年來,一直單身著的她之所以麵對那麽多人的追求還保持著讓人費解的單身,隻是因為她想要的隻是一個像張大力一樣的男生而已。如果可以是張大力的話,那再好不過。

想明白這一切後,她決定做些什麽,於是她請了假,氣喘籲籲地跑到了商場買了個《混沌》的遊戲頭盔,又上氣不接下氣地抱著遊戲頭盔回到了家。

她以迎接新大陸到來般的熱烈心情進入遊戲,卻收獲了幾個小時的失望。

幸好,這樣的失望,單位不再是年。

而期盼變成現實的單位,也就是天,度日如年的天。

當被他牽起手,聽他在耳邊說他喜歡自己很久了,徐冉冉在心中竊喜地想:張大力,我也喜歡你很久了,我會抓緊你,請你也務必抓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