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紅野酒吧。

燈光驟閃。舞池中,無數男男女女隨著音樂的節拍紛亂地舞動著身體。年輕人獨有的旺盛精力在這裏顯露得淋漓盡致。台上,歌手獻唱,吉他亂奏,現場一片大嘩。所有人都在狂呼。

這裏隻是帝京大城市的一個小小的角落。

酒吧和酒吧之外是兩個世界。在這裏,充斥著酒精、麻醉,充斥著荷爾蒙、曖昧甚至是性。但這些隻有在酒吧裏才不會被別人怪罪。這裏儼然是給思想紛亂的年輕人宣泄情緒的一間庇護所。

形形色色的普通人,大多不會對這裏感冒。

酒吧和酒吧外的也是兩種人。逛酒吧的人自以為自己有所消遣,以為不逛酒吧的人隻是不懂生活;後者再看前者,卻也覺得,這些人大多是不敢麵對現實生活,選擇逃避現實,選擇往墮落去了。

誰是對的,誰是錯的。誰也說不清楚。

不過,在這個混亂的大環境中,有個人卻躲在角落裏。在所有人都隨著節奏搖擺的時候,他卻是一言不發一動不動。除了偶爾將手裏的瓶子放在嘴邊往下灌一口。

他顯得與環境格格不入。

卑微得好像一粒塵埃。

曲子一首接著一首地換。他就坐在哪裏,重複著自己的動作。散亂著頭發,滿臉胡子茬,眼睛裏補滿血絲,渾身散發著濃鬱的酒氣,甚至連衣服也有點破破爛爛的樣子。

在酒吧這樣一個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可以隨時拉近到零的場所,他身邊五米竟是一個人都沒有。所有人都嫌棄地躲得遠遠的。

一個酒保走過來:“嘿。哥們。瓶裏沒酒了。”

他無動於衷。

“真是神經病。”酒保喃喃著罵了一句。

他一直待在這裏。算起來,總也有十幾天甚至更久了。如果不是還有錢付賬,酒吧肯定也早就將他趕出去了——畢竟這位的形象實在是很不光彩,甚至影響其他客人的心情。

況且他這麽下去,別喝死在酒吧裏,才是正經事。

酒保走開。他仍然坐在那裏。又喝了一口。什麽都沒有喝到。酒瓶子早已經空了。他似乎稍稍清醒了一點,抬起手,盯著酒瓶裏麵看。空了。他搖晃了兩下,這才反應過來。不過,他沒有再叫。

他的名字叫鄭龍飛。

他曾經是一名王者榮耀電子競技職業選手。曾經是。效力的,是傳統強隊ED.傳說,擔任打野位。

隻是他從來沒有上過場。

因為ED.傳說不缺打野。

後來他被下放到ED青訓隊。這支隊伍雖然顯然不如ED主隊,但,卻給了他上場的機會。他很快展現出自己的天賦,成為隊伍當之無愧的大腿。

可是他依然不滿意。

這支隊伍的求勝欲望不夠強烈。而且很排斥他的存在。按照這種勢頭繼續下去,他們依然沒有打回到kpl的可能性——難道這些人真的就滿足於一直在青訓隊待著,那那麽一點可憐甚至可以說是微薄的工資,甚至都不配留下姓名,擁有粉絲?!

他當然不想這樣。

他失控了。他動手打傷了一個無辜的人。他進了拘留所。被關了七天的禁閉。

七天之後的他,甚至連在這支求勝欲望寡淡的戰隊繼續效力的機會都沒有了。所有的希望都已經斷絕,所有的門路都已經封死。

他叫鄭龍飛。他在當職業選手的時候,ID叫肉山。

肉山是他曾經最愛的另一款moba遊戲中大boss的名字。從發現自己有成為王者榮耀職業選手的可能性之後,他就給自己取了這個ID。他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職業賽場上的大boss,被別人提起,就會感到恐懼。

他曾經是一個很自卑的人。因為早早輟學打工,沒有文憑,發現自己在任何地方都被瞧不起。因為脾氣差,人緣也不好。

王者榮耀將他從泥土裏拔了出來。可他又自己摔了回去。這一次摔得更重,更深,深到沒有人能將他從泥土裏拔出來了。

他把酒瓶子扔在地上。

酒瓶子倒沒有碎,卻是滾到一個小姑娘腳下。染著滿頭彩毛的小姑娘一腳將酒瓶子衝他踢了回來。酒瓶子撞在桌角,在他身邊“啪”地碎成無數片。

這引起了一名酒保的注意。

他很快拿著掃帚簸箕過來,將地麵上的碎玻璃渣子清掃幹淨。之後,他才彬彬有禮地跟他說話:“先生。請您先離開本酒吧。您如果做出攻擊行為的話,本酒吧是不歡迎的。”

他無動於衷。

酒保看來應付這種爛醉酒鬼早就有充分的經驗了。他叫來幾個保安。保安們七手八腳,有的抓住他的胳膊,有的扯住他的腿,還有人從背後抱著他的腰。所有人一起動手,將肉山抬起來。很快抬到酒吧門口。

門外寂靜一片。

他們將肉山丟在酒吧外旁邊的草叢裏——這條路這個時間,很少有車輛經過。而且但凡跑夜路的本地出租司機,也大多知道這裏會有酒鬼出沒,開車都會分外小心的。所以,把人扔在這裏,倒是不會出什麽問題。

肉山在草叢裏掙紮了一會兒,爬起來。

自己已經在街道上了。

路燈昏黃。後背下,草枝紮的自己分外作痛。他想站起來,才動了一下,卻是天旋地轉。支撐不住身體。他索性又躺下了。

自己的人生是不是就要走到這兒了。

連日飲酒,他感到大腦劇痛。五髒六腑都在作痛。背上又被草枝紮著。全身都在痛。大概是真的要死了。才會這樣。

十月時節,夜裏頗有涼意。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卻很快感到周身發冷。迷迷糊糊的狀態,他感到有人在推他的胳膊。他睜開眼,看到一個人站在麵前。

他沒認出來那是誰。

眼前一片模糊,能勉強辨認出是個人已經不易。不,可能不是人。大概是自己要死了,站在麵前的,可能是來索命的無常鬼吧。他仍然一動不動。

接著,他聽到“無常鬼”說出一句話:

“肉山。你,還想打職業嗎?”

他頓時機靈靈打了個冷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