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三十晚。
沈容謙拒絕了陸盛派過來接他去寧壽宮吃年夜飯的太監。
讓他們回去後，沈容謙便回房拿了酒壺和兩個酒杯來到院子裏的涼亭裏坐著。
片刻後，從黎陽郡回來不久的裘莫悄然來到涼亭前。
“皇上邀你過去吃宴，你怎麽不去呢？”
沈容謙瞥了一眼裘莫，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下。
裘莫挑眉笑了笑，抬步便走到沈容謙對麵坐下。
沈容謙給裘莫倒了杯酒之後，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兩人接下來沒有說話。
裘莫陪著沈容謙喝了幾杯酒之後，便問道：“如今你大仇得報，想去哪呢？”
沈容謙端起酒杯的手頓了頓，隨後仰頭又是一口悶下。
把酒杯放下之後，沈容謙沒有再倒酒。
他起身走到涼亭前，抬頭看著天上掛著的明月，淡淡地勾起了嘴角。
“去哪？我也不知道。”
慶國已經沒了，他現在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了。
裘莫看了一眼沈容謙略顯孤獨的背影，起身慢慢地走到沈容謙的身邊，也抬起頭看著天上的明月。
“不過皇上如今正需要你的支持，想來你短時間內，應該也不會離開京城。”
“應該吧。”
他這一路走來，見過太多人和太多事了，心裏也沒有什麽還未放不下的東西了。
裘莫笑了笑，眼裏卻是有著一絲淡漠。
“過幾天便是師父的忌日了，你要去看看他嗎？”
沈容謙瞥了一眼裘莫，淡笑道：“當初我殺他的時候，你不來擋住我，如今你倒是每年都不忘去祭拜他。”
裘莫無奈攤手，“誰讓我打不過你呢？”
“這是借口嗎？”
沈容謙語氣平淡地問了一句，也沒想著要得到裘莫的答案。
畢竟他們兩人心裏都明白，當初若不是他看上了他們，他們現在也不會變成這樣。
沈容謙還好，起碼還記得自己的親人，知道自己姓甚名誰。
裘莫就慘了，連自己的父母都沒有見過，自小便活在那人的控製之中。
若不是當初他打探到了一些消息，逼得那人說出了真相，想來裘莫現在，已經與他不死不休了。
兩人就這麽站著，也不說話。
清風徐來，烏雲慢慢擋住了明月。
院內變得昏暗了起來，不過這點黑，根本影響不到沈容謙和裘莫。
不知過了多久。
裘莫看著那慢慢露出一點亮光的月亮，笑道：“怎麽說，他也是陪了我這麽多年的人，我也曾把他當做了我的親人，過去祭拜一下，心裏也算是有個歸處，不然......”
裘莫頓了頓，沒有再說話。
他找不到自己存在在這個世間的痕跡，唯有這樣，他才能告訴自己，他還活得好好的。
沈容謙輕笑一聲。
似是嘲諷又似是迷茫，連沈容謙也不知道自己笑這一聲是為了什麽。
他這一路走來，看過太多離合悲歡的事了，心裏早已冰冷一片。
如今留在這世間，也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裘莫輕歎一口氣，轉身又回去坐下。
“來吧，今晚我們不醉不休！”
沈容謙回頭看向裘莫，隨後把視線放在那一個酒壺上麵。
“這酒壺可沒剩幾杯了。”
裘莫猛地被嗆了一下，隨後氣呼呼地去沈容謙房裏又拿了幾個酒壇子出來。
“來！這回可就夠了。”
沈容謙勾起嘴角笑了笑，隨後走到裘莫對麵坐下。
“等明年，我就跟你一起去外麵走走。”
裘莫猛地抬頭看向沈容謙，雙眼發亮。
“當真？”
沈容謙點頭。
想來明年這時候，陸盛的根基也穩了。
到時候，他也該出去好好放鬆放鬆了。
這些年來，他們一直被困在朝廷中，身不由己，家仇壓身。
如今仇也報了，心中也沒什麽遺憾了。
此時的沈容謙還不知道，明年，他們是不能一起出去了。
又是一年春，沈容謙府裏今年特別熱鬧。
陸盛、沈容謙和裘莫三人坐在涼亭裏，看著前麵不遠處的幾個小孩發愣。
裘莫皺眉道：“你來就來，還帶這麽多小孩過來作甚？”
陸盛揉了揉眉心，歎道：“這不是上次讓容謙去宮裏吃了頓年夜飯，這幾個小孩見了容謙的容貌，這些天老是來鬧我，說要找美人師父玩。”
沈容謙臉都黑了，當即從腰上解下麵具戴了起來。
“別說了，你快把他們帶回宮裏去！”
沈容謙剛說完，幾個小孩好奇完前麵練武用的樁子和武器後，便興衝衝地往他們這裏跑來。
沈容謙眉頭一皺，頓覺事情不簡單。
剛起身，就被幾個小孩抱住了大腿。
王安好今年七歲了。
這兩年被徐菱教了些規矩，在其他人麵前裝得是一個乖巧。
而在陸盛麵前，那便是個潑辣膽大的女孩子。
她直接伸手扯住沈容謙的袖子，喊道：“美人師父，爹爹說你會武功，你教我們好不好？”
四歲的陸齊和陸泉抱著沈容謙的大腿，昂起腦袋，衝著沈容謙咧嘴一笑，“美人師父！”
九歲的陳亦安和七歲的齊睿、齊柔站在一旁直勾勾地看著沈容謙。
七歲的陳亦越和六歲的陳惜抱著沈容謙另一邊大腿，也同樣昂起頭看著沈容謙。
沈容謙隻覺腦袋疼。
他打過這麽多場仗，從沒有過這麽頭疼的時候。
陸盛在一旁無奈道：“他們在宮裏就是這樣子對我的，我也是很無奈。”
沈容謙瞥了一眼陸盛，然後又看向裘莫。
裘莫一看，麻溜地起身離開。
“師弟，你有事的話，我就自己一個人去外麵走走了，你不用擔心我！”
話音一落，裘莫人影都看不到了。
沈容謙又不敢對這幾個小孩下手，隻好站著不動。
“你別在一旁看著了，讓他們把手放開。”
陸盛也順著沈容謙的意思，讓他們幾個小孩放手。
幾個小孩看了一眼陸盛，隨後又看向沈容謙，卻是沒放手。
陸盛笑道：“他們不願放，要不你就答應他們，收他們為徒？”
沈容謙瞥了一眼陸盛，隨後又看向眼前的這幾個小孩。
片刻後，沈容謙無奈道：“行了，你們跪下吧。”
幾個小孩都是機靈的，聞言立馬跪了下來。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這話連四歲的陸齊和陸泉都說得有模有樣的。
沈容謙看著他們統一跪拜的動作，心裏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他猛地看向陸盛的位置，卻是一愣。
陸盛這會已經跑到涼亭外麵了。
“容謙，宮裏還有事，我先回去了，到時候我會讓人來送他們回宮的。”
陸盛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轉身看向沈容謙。
“容謙，這幾個小孩你使勁揍，我在這裏，就多謝容謙了。”
說完，陸盛扭頭就跑。
陸盛從沒有這麽慶幸過沈容謙此刻是戴著麵具的。
沈容謙看著比兔子跑得還快的陸盛，又看向眼前這一個個雙眼發亮的孩子，嘴角慢慢勾起。
今天揍不到陸盛，還有明天。
他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