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郭太醫喘著粗氣,很是費解地盯著清芳。
清芳笑道:“郭大夫貴人多忘事,怕是不記得奴婢了。不過,奴婢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當年您在我們林府,是如何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家大夫人的。”
郭太醫驚魂未定,往日舊事浮現眼前。
那年他聽劉家人指示,在林家大夫人的安胎藥裏多加了一味無色無味的毒藥。這味毒來自西夏,作用稀奇,隻會影響大夫人腹中的胎兒,使其失去生育能力。
可惜,最後這一胎是個女嬰,沒能讓林家斷後。
而那女嬰,自然就是現在高高在上的林貴妃。
郭太醫細細打量了一遍清芳,發現她年齡不過三十有餘,不可能是當年的知情者。
這隻是貴妃試探他的一種方式。
郭太醫不上當,佯裝懵懂地搖頭:“娘娘所言,臣委實不明。”
他的視線越過清芳,徑直落在林貴妃的身上,聲音裏帶著幾分謙卑與惶恐:“臣自知醫術淺薄,若有冒犯貴妃娘娘之處,還請娘娘寬恕則個。”
看模樣,還真以為他對此事一概不知呢。
清芳的巴掌頓時如疾風驟雨般落下,郭太醫隻覺得眼前一黑,耳邊嗡嗡作響。
和林貴妃的掌摑不同,清芳做慣了粗活,手勁極大,一個耳光就把郭太醫打得差點失聰,連牙都掉了一顆。
清芳的聲音冰冷刺骨:“一個卑微小官,也敢質問貴妃娘娘?莫非這幾年你過得太安逸,忘了當年之事?”
“說,你當年究竟是怎麽下毒的?!解藥又在哪裏?”
郭太醫如墜冰窖,再也不心存僥幸。
貴妃知道了!
他且不去想貴妃是如何知道當年之事的,現下要緊的,是從貴妃的手下逃脫。
“臣一生行得端坐得正,從未有過越軌之舉。”郭太醫繼續狡辯,“臣下實在不知,到底是何事讓貴妃娘娘如此憤怒。若臣真的犯下重罪,娘娘盡管把證據拿出來,讓陛下砍了臣的頭!”
他神色自若,一派風光霽月地道:“臣清清白白,豈會害怕小人讒言。”
就算貴妃真的知道了投毒的人是他,當年知情的人全都死了,貴妃去哪裏找確鑿的證據?
林貴妃既沒有笑容,也沒有言語,隻是繼續坐在角落裏凝視著他,像是一條蟄伏的美豔毒蛇,令人不寒而栗。
郭太醫喉嚨滾動了一下,艱難地吞咽了口唾沫,“娘娘,太醫院當值是要入檔的。臣今日隻有入宮而未出宮的記錄。倘若娘娘堅持要扣留微臣,待明日一早,皇後娘娘便會得知臣在娘娘這裏遭受了刑罰。”
清芳冷笑:“你還敢威脅娘娘?”
又是一記耳光襲來,郭太醫眼冒金星,仍不忘言道:“臣不敢。臣隻是如實陳述後果,至於娘娘如何決斷,全憑娘娘明察秋毫。”
郭太醫漸漸恢複了自信。
貴妃的權力再大又如何,他有朝廷品級,豈容她無故加害?更何況,在無任何證據的情況下,貴妃怎敢妄動?就不怕皇上的怪罪嗎?
清芳轉過身,向貴妃請示。
郭太醫所言非虛,太醫院的當值太醫皆要留檔。到了明日,太醫們一看檔案,就知道郭太醫今日並未出宮。到那時,臨華殿私自對郭太醫用刑的事情就瞞不住了。
而且她們手裏也沒有郭太醫害人的證據,到時候問起來百口莫辯。
林貴妃卻笑了。
郭太醫若是一言不發,她還真束手無策。他孤身一人,沒有把柄。——可若是真的視死如歸,郭太醫又何必多費唇舌,在這和她狡辯?
貴妃微微眯起雙眼,心中已有計較。
“郭太醫說,本宮沒有證據?”她優雅地站起身,款步走至郭太醫的麵前,勾起唇角,“確實,你們當年行事極為謹慎,本宮一時之間難以拿出確鑿的證據。”
郭太醫嘴角微揚起。
“不過——”她話音一轉,腳下用力,踩住了郭太醫的手,鞋底的花紋在其手背上無情地輾轉,哀嚎聲瞬間響遍後院。
“想拿太醫院的檔案來威脅本宮?郭文博,你真是蠢得令本宮發笑。”林貴妃麵無表情地說。
“本宮有的是手段讓你生不如死。淩遲、剝皮、人彘、烹煮,你喜歡哪個?”林貴妃語氣緩慢,將那幾個刑罰一字字吐出。
郭文博臉上血色盡褪,驚恐道:“娘娘難道就不怕被陛下發現嗎!”
“怕?本宮怕什麽?又不是本宮做得。有的是人願意替本宮賣命。”林貴妃抬手,欣賞自己華麗的、未沾半點血跡的護甲,嬌聲笑道,“本宮的手啊,就和這護甲一樣幹幹淨淨。”
“再說了,太醫院的檔案?一張廢紙罷了,自有人幫本宮修改。太醫院有劉院判,怎麽會沒有林家人?再不行,本宮幹脆一把火燒了太醫署。”
“八品小官……放在本宮入宮前,都隻有給本宮提鞋的份。”林貴妃輕蔑地搖頭,“本宮並非不能殺你,隻是不能讓人知道本宮是凶手,你明白了嗎?”
郭太醫麵色煞白,跌坐在地上。
他明白了。
隻要貴妃疑他,在他落入貴妃手裏的那一刻,便有無數的手段能讓他在這宮廷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郭太醫心頭湧起一股不甘與恐懼,他暗自思忖:若自己出身於世家大族,或是皇親國戚,又豈會淪落到這步田地,成為他人手中的玩物?
隻是他似乎忘了,昔日的自己也未曾擁有過半點憐憫之心。那個還在母親胎中的孩子,還未出生,就被算計著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
今日所得,不過是他咎由自取。
郭太醫滿臉怨恨地大喊道:“林伊婉,你先天不孕,已是無藥可解!哈哈哈!殺了我又如何,你此生都做不了母親!就是一隻下不了蛋的母雞哈哈哈!”
他言行癲狂,已然失了智。
林貴妃的笑容凍住了。
郭太醫還在大笑:“貴妃啊貴妃,要是皇上也知道你不能生,你說你還能保住貴妃的位置嗎?”
清芳臉色一變,趕緊捂住郭太醫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室內隻留下貴妃一人,夜裏的冷風拂過她的臉,凍得她皺了皺鼻子。
現下無人,林伊婉鬆開了在袖子裏的手,重重跌回了板凳之上。
她靜坐在原地,宛如一尊精美的玉雕。月光灑在她的身上,為她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銀紗,襯得她愈發孤獨而寂寞。
誰也不敢來打擾她,隻有一個聒噪的家夥敢大聲說話。
鄔情:【醒了?唉,果然是做夢。】
鄔情伸了個懶腰,靠在軟墊上,手去觸碰床邊的月光。
鄔情:【好想媽媽,好想爸爸,好想回家。】
鄔情:【一個人好孤獨。哼,都怪貴妃,不讓我和錦繡在一起。貴妃現在在幹嘛?總不可能和我一樣,看月光發呆吧?】
林貴妃抬頭,望著天空中的明月。
她想,有時候發呆一下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