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元是說,有人懷疑軍報的真實性?”朱由檢雖然有後世的經驗,但論起朝廷鬥爭和宮中鬥爭,他隻是小學生,遠遠不是徐應元的對手。

“軍報是真的,就沒問題了,誰懷疑也沒用,那隻能讓皇帝覺得別人是在嫉妒殿下。”徐應元輕笑,宮中的太監還在等著,他隻能長話短說。

“那要是皇帝懷疑呢?”朱由檢還有點不放心。

“皇帝懷疑倒沒什麽關係,皇上畢竟是殿下的皇兄。再說皇帝也不會懷疑,山東肯定有錦衣衛,他們剿滅倭寇不行,向皇帝報個信應該是沒問題的。”徐應元的話徹底打消了朱由檢的顧慮。既然皇帝不懷疑,如果別人故意在皇帝麵前挑撥,相信也沒好果子吃。

剛好朱由檢洗好了臉,便隨著太監進宮。

皇極殿,早朝還沒有散去,文物百官都在,朱由校高高地坐在他親手製作的龍椅上,目光注視著朱由檢,好像今天才認識他。

“臣朱由檢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朱由檢匍匐在地,規規矩矩行了大禮,他們是兄弟,更是君臣。

“五弟不必多禮,前排回話。”

前排是地位最高、威望最高的老臣的位置,朱由檢的品級太低,按理沒有資格站在前排。但他是信王,是除皇帝之外的無冕之王,又是現在談話的中心,所以朱由校給他賜了個前排的位置。

朱由檢來到前排的時候,已經站好隊的官員自動後移,給朱由檢騰出位置,但站在最前排的內閣首輔顧秉謙,一陣低咳,直咳得一佛升天、二佛處世,逼得朱由檢足足等了15秒,這才後退一步,讓朱由檢站到最前排。

“五弟辛苦了,哈哈。”朱由校難得露出笑容,可能是很少笑的緣故,他的笑容特別難看,就像經常帶著近視眼鏡的人,偶爾摘掉眼鏡,眼瞼有一種不真實的變形。但他的聲音很渾厚,讓朱由檢很是受用。

“為皇兄分憂,是臣弟的責任。”朱由檢還摸不透皇兄的心思,他小心地回答著。

“快告訴朕,這仗是怎麽打的。”朱由校終於按捺不住興奮,上次李春燁的匯報,讓他十分不爽。

朱由檢將整個過程作了簡要的匯報,無論是戰前動員、謀劃,還是戰場廝殺,都看成是奮武營,尤其是奮武營最高長官秦永年的功勞。

“咳,咳。”伴在朱由校身側的魏忠賢,很有禮貌,沒有打斷朱由檢的說話,直到朱由檢說完了,朱由校還沒接話腔的空檔,才咳出聲來,不知道有沒有憋出腎虧來。

當然,即使腎虧,魏忠賢也不會在乎,他是太監嘛!

“陛下,臣有話說。”刑部尚書徐兆魁立即領會魏忠賢的意思,他雖然還沒想好如何刁難朱由檢,不過,先將話語權搶過來再說,等皇帝發問的時候,反正有許多同道會幫助他不斷完善對付朱由檢的方法。

徐兆魁在當刑部尚書之前,自己審理過多起案件,得了個“邢三炮”的美名。他審案,一是驚堂木拍得特別響,先驚嚇被告;二是喜歡給被告用重刑;三是在重刑之後,逼迫被告招供,結案很快。

投靠魏忠賢之後,徐兆魁一路高升,直到刑部尚書。但喜歡吸引眼球的性格依然沒變,在與東林黨的鬥爭中,他經常擔任急先鋒,是魏忠賢的心腹之一。

“徐愛卿有何話說?”朱由校懶洋洋的,上次李春燁匯報奮武營戰功的時候,弄了個尾巴,讓他十分不爽,他不希望今天又出什麽意外,讓朱由檢的功績化為泡影。

“陛下,倭寇是否有兩千,還有待於考證,現在下結論還是過早。此外……此外信王殿下作為親王,不能在軍中任職。”徐兆魁能做到刑部尚書,還是有兩把刷子,他很快找準朱由檢的死穴。

“陛下,臣附議。按照大明祖製,宗室不能擔任任何職務,特別是統兵。”戶部尚書郭允厚也是閹黨成員。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文武百官超過一半跪在大殿,閹黨的成員中,隻有李春燁沒有附議。

剩下的東

林黨人,平時和朱由檢沒什麽交情,況且朱由檢在山東立下奇功,也壓了武將一頭,而大明的武將,基本上出自東林黨的門下,所以,閹黨群攻朱由檢,東林黨集體選擇沉默。

大明朝堂,閹黨和它的政治對手東林黨,非常驚人地達成默契。

看著一地的後背,朱由校也是頭大,以前沒有想也不會想的一些雜念,不停在腦中飛舞,無數的曆史片斷一幕幕在腦中過濾。

“眾愛卿,起來再說吧。”朱由校已經完全失去了開始時的興奮,臉上的輕鬆也已經斂去,聲音弱得就像是長期臥床的病人:“信王,山東滅倭,你是頭功吧?”

朱由檢覺得朱由校變得陌生起來,連對自己的稱呼都變了,他最擔心、最不願麵對的時刻,終於到來了,還是如此猛烈。如果在朝堂投票,朱由檢會輸得連渣都沒了。

“臣雖然也參與滅倭,但主要還是奮武營的功勞,秦永年當是第一,臣弟隻是做了一些輔助性的事情。”朱由檢一方麵為秦永年爭功,另一方麵,在這火山已經爆發的時刻,功勞越大,危險係數越高。

他現在是體會到武將的尷尬了。

打了敗仗,是無能,當然會遭到文官的彈劾,——撤職查辦;打了勝仗,是功高蓋主,同樣會受到文官的彈劾——降職疏遠。

難道武將就像這杯中的茶葉,都是一次性的?

這武將,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安身立命?

這文官,到底要做些什麽,才會消停?

“嗯。”朱由校含糊應對,它正在思考,怎樣將朱由檢送回到勖勤宮。

“陛下,臣有話說。”閹黨的成員剛剛站起身,戶部的另一位尚書,東林黨人李起元又跪下了。

“李愛卿有話就說吧!”朱由校懶洋洋的,他正在心裏責怪李起元打斷了他的思路。

“秉陛下,信王殿下已經成年,按照大明祖製,應該及早去封地,免得在京師惹下禍端。”李起元上次為修建第一大道的事,與朱由檢有了衝突,一直耿耿於懷,現在閹黨群起攻擊朱由檢,正是摧毀朱由檢的絕好良機。

他已經發現了朱由校的變化,知道朱由校正在進行思想鬥爭。

一塊已經起了裂縫的冰塊,再壓上一大塊超負荷的石頭,冰塊還能不碎,除非這冰是來自廣寒宮。

又是祖製?老子在京師惹下什麽禍端了?朱由檢準備反駁了。

東林黨對朱由檢完全是無視。

“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這次是東林黨群起攻擊。

剛才沒有跪下的東林黨人,現在都跪在大殿。

兩次都沒有下跪的,隻有兵部尚書李春燁。

閹黨和東林黨,今天不是默契,是驚人的政見一致,目標是朱由檢。

大殿內鴉雀無聲,都在等著皇帝朱由校。

幾乎全體朝臣的意見,就是皇帝也隻能接受。

大臣們不是等待朱由校裁決,而是等待朱由校宣布。

“哈……哈……哈……”

一陣大笑,從龍椅上傳遍整個大殿,斧鋸般從大臣們心頭掠過。

魏忠賢知道壞了,伺候朱由校多年的他,對朱由校的每一個細節都揣摸得透透徹徹。

今天本是個絕好的機會,如果和東林黨聯手都不能扳倒朱由檢,那以後扳倒朱由檢的機會就很渺茫了。

“眾愛卿,信王的去留,朕自有定奪。今日的朝會,隻討論山東的戰事。”果然,朱由校恢複了開始時的精氣神。

朱由檢應該感謝東林黨。

本來閹黨跪諫,朱由校都動搖了,但東林黨欲待火上澆油,朱由校看清楚了。

朱由檢沒有得到朝臣的支持,甚至可以說,朝臣都反對朱由檢。

沒有朝臣支持的朱由檢,隻是打打仗的武夫、賺點小錢的商人。武夫和商人,是不會威脅到皇權的。

“……”大臣們卻沒有魏忠賢的能耐,不明白朱由校心理變化。

“五弟,朕有

一事不明,既然奮武營可以全殲倭寇,那十幾萬山東兵為何不能剿滅倭寇,還被倭寇打得落花流水?難道中間有什麽隱情?”

“這這正是臣弟要向皇兄匯報的。”朱由檢感覺自己坐了一回過山車,娘希皮,老子打了勝仗,滅了倭寇,為民族立功,為國家爭光,你們不獎勵也就算了,還聯合起來整老子,當老子和府兵一樣是豆腐?“皇兄,山東軍備極為鬆弛,說是十幾萬士卒,以臣弟估算,最多不過五萬。而且這些士卒分散在各地衛所,難以集中,平時的訓練無人可考,因此戰鬥力極為低下,往往一擊即潰,和普通百姓已經沒有什麽區別。”

“吃空餉?”

“正是。”

“啪。”朱由校一掌擊在龍椅上,看來他的手藝不錯,龍椅沒有任何的損壞,“這些禍國殃民的豆腐,竟敢貪墨大明的軍費,破壞大明的軍務。徹查到底,徹查到底。”朱由校騰地從龍椅上站起來,雙手在空中亂舞,生氣和憤怒,已經讓他進入瘋狂的邊緣。

“陛下。”魏忠賢急得差點留下眼淚,不停在朱由校的後背輕拍。

朱由校終於緩過勁來,“廢除山東府兵,徹查空餉事件,無論是誰,一查到底。”

趁著混亂的功夫,魏忠賢偷偷向兵部尚書崔呈秀使個眼色。

“陛下。”崔呈秀會意,再次拜倒,“府兵製是洪武年間定下的國策,已經延續了數百年,祖製不能廢呀!”

“是呀,陛下,祖製不能廢。”朝臣們不顧皇帝現在的孱弱,全都跪拜在地,閹黨和東林黨再次驚人地政見一致。

如果說貪墨軍費,在整個朝堂之上,恐怕隻有兩個人是幹淨的。

一個是朱由校,一個是朱由檢。

東林黨掌控的武將較多,閹黨掌控的文臣較多,武將和文臣共同構成了貪墨大軍。朱由校要徹查到底,朝臣如何不慌?

特別是魏忠賢,他是貪墨最多的人,各個級別的武將和文臣,都直接或間接將財產匯集到他的手中。

“祖製不可廢?那山東的軍務就不要了?”過了好久,朱由校的臉色才恢複正常。

朝臣們唯唯諾諾,趴在地上不起來,都在慶欣別人看不見自己的臉色。

“五弟,你剛從山東回來,對山東的軍務最為了解,你怎麽看?”

朝臣們偷偷看著朱由檢,都希望剛才的得罪朱由檢的不是自己,更希望朱由檢別再說出讓他們抄家滅族的話來。

“陛下,是否廢除府兵製,以後再說。現在的關鍵,是趕緊派得力的將軍,收攏分散各地的士兵,恢複山東的軍務。”朱由檢已經將弓拉開,這箭卻不能輕發,大明現在如同是病入膏肓的人,用猛藥隻能加速它的滅亡。

“那依五弟看,誰是得力的將軍?”

“臣弟年幼,此等軍國大事,臣弟沒有發言權。”朱由檢多麽希望推薦秦永年,但他吃不準朱由校的意思,是否真的讓他推薦人選,所以以退為進,繼續觀測朱由校的真實用意。

“年幼又如何?山東的倭寇還不是讓五弟給滅了?”

“那……臣弟推薦奮武營指揮使秦永年。”皇帝都說了,朱由檢當然不會失去這麽好的機會。

“好,就依五弟,著秦永年升任山東總兵。”朱由校又向跪在地上的朝臣問道“眾愛卿可有異議?”

“臣等恭聽聖裁。”算起來這是閹黨和東林黨今天的第三次合作了。

“朕乏了,退朝,信王留下來。”

朱由校在後殿單獨召見了朱由檢。

“哈哈,五弟,朕的表演怎麽樣?”朱由校又恢複了龍身虎氣。

“皇兄,你……”朱由檢卻懵了,難道皇兄剛才的生氣時裝的?

“哈哈,五弟,經過今日的朝會,他們大概有一段時間不會反對你呆在軍營了吧?”

這個皇兄!朱由檢覺得自己徹底看不透了。

“哈哈,”朱由校卻是心情大好,“五弟,你且退下。遲些,去見見皇後,你皇嫂對你出征山東也很是關心呀!”說完,朱由校露出怪怪的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