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坐下身, 濃鬱的香味飄過來,有些甜膩,稍一聞就頭發昏, 像是女款‘事後清晨’的香水味。

這氣味讓林殊很不舒服。

林殊不自覺微蹙起眉, 放輕呼吸, 盡量少吸入香味,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盛景。先生, 您想喝什麽?”盛景問。

曾經沒人敢主動向林殊搭訕, 大多數人看見他,都隻會恭敬地打招呼, 再離得遠遠的, 就算有歪心思也不敢外露。

少數膽子大的敢湊上來,曾經的他會質問“你有什麽目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但現在他問不出口。

因為他現在已經懂了,不是每個人都對他有所圖, 這句話不能隨便對陌生人說, 雖然是以一種慘痛的方式。

酒保八卦地掃視兩人, 從櫃台裏抽出一張雞尾酒單, 放到兩人麵前。

林殊睨一眼酒單,又斜過視線瞥一眼盛景, 實在感到別扭, 根本不知道該些說什麽。

“快說話啊, ”酒保朝林殊使眼色, “你剛才不是還教育人家小男孩‘想得到什麽, 就要自己去爭取,’怎麽現在啞巴啦?”

林殊輕咳一聲, 這才偏過頭, 直視盛景, 緩慢開口,“你......很像一個人。”

“像秦渝池嗎?”盛景笑著主動說,“很多人都這樣說過。不過我比他矮幾公分,也沒他那麽好看,隻是個普通素人而已。”

確實沒有秦渝池好看。

林殊說一句話,又閉口不談了,像隻龜縮的蝸牛,非得別人戳一戳才會繼續說。

酒保嘖嘖兩聲,長歎口氣,自己選了些酒和冰塊放進雪克杯,搖晃著調酒,悠閑地看戲。

氣氛有些冷。

片刻後,盛景躊躇著問:“您是......林殊先生嗎?”

林殊眼神一凜,有些戒備,“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林先生,我見過您的照片,我前男友是邊總的朋友。”盛景彎著眼睛,聲音溫柔地套近乎。

聞言,林殊心裏的別扭感少了大半,終於開始正視盛景。

盛景左腕上戴著百達翡麗,領帶和皮鞋看不出是哪家高奢,許是雜牌。

林殊也認得盛景襯衣上的鉚釘皮束腰,那是他以前最愛買給秦渝池穿的薇薇安。

林殊對上盛景的眼,細細審視片刻,很快從那雙眼裏看出對金錢的渴求。

前男友......

林殊輕嗤,邊星瀾那蠢蛋的朋友怎麽會戀愛?養情人還差不多。

在家裏頹廢久了,他差點忘記自己是誰,也差點忘記,這世上除了秦渝池,很多人都對他有所圖。

也是。

這是家高檔夜店,多的是這種人來找金主,一夜情,或是仙人跳。

怦怦跳的心髒逐漸靜了,沉入熟悉的死寂,沒有波瀾。

酒液被貝斯聲震得微顫,林殊盯著搖晃的酒液,雙目微微失神,“你多大了?”

“24。”盛景回答。

“在上學,還是工作了?”

“在讀研究生。”

林殊緩慢地點頭,端起酒杯,將裏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轉過頭冷淡地問:“你想要什麽?”

“林先生,我不是......”盛景下意識想要辯解,卻被林殊緊緊盯著。

林殊那雙眼深不見底,黑洞洞的,竟讓盛景心生怯意。

卡裏的存款岌岌可危,這個月的信用卡也還不上。

今晚,盛景本想來夜店尋一夜情,最好能找到個金主,卻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林殊。

前男友是個皮條客,盛景在人家手機裏見過邊星瀾和林殊的合照。

那時他還調笑,林殊長得這麽漂亮,說不定是邊星瀾養的小情兒,前男友卻捂住他的嘴,叫他別說大不敬的話。

本以為林殊已經醉了酒,腦子不清醒,盛景才敢來搭訕。

沒想到林殊看著昏沉,精神卻很敏銳,視線和冰尖一樣,看得他背脊發涼。

盛景緊張地咽一口唾沫,想站起身離開,卻聽見林殊說:“錢車鞋表,無論你想要多少,我都會給你,但你要付出勞動。”

勞動?

這些有錢人道貌岸然,嘴上說是勞動,指不定是什麽可怕勾當。

可他後天就要還信用卡賬單,盛景沒辦法,硬生生壓下想離開的想法。

“什麽勞動?”盛景有些緊張。

林殊直勾勾盯著他,“你要演好一個人,我讓你怎麽演,你就得怎麽演,明白嗎?”

演一個人?隻是這樣?

盛景懷疑耳朵出了錯,剛想追問他要演誰,卻忽然想起秦渝池是南影的藝人,而南影的大老板是邊星瀾。

有錢人竟然喜歡秦渝池?!

思緒拐了好幾個彎。

盛景矜持著沒答話,林殊又說:“我不會和你發生任何性行為,這個你大可以放心。”

居然還有這種好事?

怕林殊是在騙他,盛景緊張地摸摸鼻尖,試探著問:“林先生,我的信用卡賬單......”

“差多少?”林殊打斷道。

盛景小聲說:“6萬。”

“微信,我先給你轉一筆生活費。”林殊說。

盛景將手機遞過去,很快收到林殊轉來的18萬,收到錢時眼睛都在亮,“謝謝林先生!”

林殊轉了錢,又敲敲吧台桌子,朝酒保挑挑眉。

酒保早就調好酒,正捧著臉看戲,“怎麽?”

林殊輕咳,不自然道:“加個聯係方式。”

看來買醉的客人不止需要一次開導。

酒保了然,將手機解鎖遞過去,打開微信,“白天別找我,我晚上才上班啊。”

林殊頷首,轉了2萬給酒保,當作是陪聊的謝禮。

錢剛轉完,林殊便收到秘澄的消息。

【秘澄:林哥,我自己回家啦,媽媽也沒有批評我~】

【林殊:好。】

林殊站起身,朝盛景說:“走吧,從今天起,你就住在我那裏。”

“好的,林先生。”盛景趕緊起身,準備跟在林殊身後。

林殊沒走兩步,倏地停下,“你到我麵前來,以後都要走在我前麵,記住了嗎?”

盛景照做,加快腳步,“我記住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夜店。

上了車,林殊坐在副駕駛座問:“元旦過後還有考試嗎?”

“沒有,我已經放假了,”盛景沉默一瞬,試探著問,“林先生,您能幫我開一張實習證明嗎?學校要求......”

“可以。”

林殊微蹙起眉,從車座旁邊拿出一瓶鳶尾雪鬆的香水,丟給盛景,“以後都用這個,你也盡量不要說話。”

“是。”盛景閉上嘴,補救似的打開香水,噴灑幾泵。

鳶尾雪鬆漸濃,充斥在鼻尖。

林殊貪婪地嗅上一口,朝盛景道:“訂兩張去B市的機票。”

盛景果然不說話了,隻點點頭,無聲地拿手機訂機票。

“不要點頭,也不要有任何反應,以後我讓你做什麽,你就默默地做。”林殊道。

盛景照做,這一次果真沒了反應,就和那人曾經時一模一樣,麵無表情地發動引擎。

“不許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就發消息給我,不要說話。”

“你的薪酬,我會按天支付,你隨時可以喊停,我不會為難你。”

......

車裏的氛圍逐漸詭異。

右半截絮絮叨叨,左半截靜默無聲。

盛景是個活生生的人,林殊卻像是在對空氣說話,自言自語,說個不停。

兩人在淩晨時上飛機,天色漸亮了才到達B市。

B市的氣溫已降到零下,林殊還穿著一件薄襯衫,一下飛機就被冷空氣凍得發抖。

林殊抱著雙臂,也不先去免稅店買幾件大衣,直接打車去湖光山,急衝衝趕回家。

林殊選擇搬到湖光的半山別墅,是有原因的。

這裏是他和秦渝池最常住的地方。鋼琴上,車庫裏,樓梯間,曾經到處是他們歡愛的氣息。

隻要住在這裏,林殊就能獲得莫大的安全感,盡管這一世隻有他一個人住在這裏。

但好在現在不是了。

門打開。

盛景迫不及待進屋,外頭實在是冷,冷得他雙腿發顫,卻還得咬緊牙關,避免發出嘶氣聲,吵到金主。

“哥哥,快去洗個熱水澡,千萬別感冒了。”林殊站在他身後,說話時尾音上翹,聲音裏像是灌滿了糖,黏糊糊的,明顯是在撒嬌。

心頭十分震驚。

林殊竟然叫秦渝池“哥哥”?!

眼睛瞪大一瞬,盛景無聲地深呼吸一口氣,壓下心裏的驚歎,垂下眼簾,轉過身定定望著林殊。

兩人對視。

林殊愣住,雙眸從帶著笑意的泛光,再到無神暗淡,隻用了半秒。

討好金主的本能及時上線。

盛景當機立斷轉過身,沉默地往二樓走,準備等到了樓上,再自己去找浴室的位置。

林殊站在門口,恍惚地望著那背影,酒保那句“你隻要能騙過你自己”在耳邊回響。

剛才進門的那刻,他像是真的回到了從前,恍如隔世。

可當盛景轉過身,林殊對上那雙眼睛時,現實又將他狠狠拉扯回來。

秦渝池的眼神不是這樣的。

秦渝池的眼神很純淨,是溫柔的,也是克製的,像是暖陽下的小雪粒,會隨著亮光閃爍。

可盛景的眼神太喜悅,也太物質。

因為得到了喜歡的金錢,就算盛景再怎麽演,再怎麽裝得冷淡,也藏不住那種物欲滿足的快樂。

盛景愛錢。

那麽......秦渝池喜歡什麽?

這個問題再一次出現在林殊的腦海裏。

盛景得到了喜歡的錢,所以很快樂。

秦渝池沒有得到喜歡的東西,所以那時才一點都不快樂?

林殊背靠在門上,愣愣望著地板出神,想從回憶裏找出秦渝池喜歡的東西,卻一無所獲。

嗡——

手機忽然震了震,林殊愣怔著接通電話。

“林殊,你去哪裏了?剛才為什麽關機?”高靜歌著急地問。

“我在湖光山,半夜回B市了,過幾天再回來。”林殊聲音冷靜地說。

“你在家?”高靜歌長舒一口氣,“我還以為你......嚇死我了!”

“靜歌,我有點困,想睡覺。”林殊低聲說。

“好,你先睡,我現在就訂機票,下午就到B市。”高靜歌說。

“不用,你別來,”林殊瞄一眼通往二樓的樓梯,“我想一個人待著,讓我獨自休息半個月,好嗎?”

聽筒裏靜默良久,而後響起一聲歎息,“好,但你要每天給我發消息,讓我知道你很安全。”

“嗯,我知道。”

電話掛斷,林殊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小紅點,像是找到了線索一般,點進微信。

秦渝池在午夜十二點發來語音,但他那時在機場候機,躺著發呆,根本沒有看手機。

林殊點開置頂的對話框,沒有播放語音,而是點進秦渝池的朋友圈,試圖找答案。

秦渝池發的照片很少,隔幾個月才有一張。

最新一張是《風鈴信子》的劇本照。

再往上翻,是賀《小島少年》的十周年重映,以及賀《苦生》即將上映。

秦渝池發的所有劇組照片,全是得過提名的小眾電影劇照,沒有《浮生門》,更無關於任何一部商業電影。

林殊無力地垂下手,好像終於明白了秦渝池喜歡什麽。

秦渝池根本不喜歡商業片,更不喜歡他送的那些電影資源,所以不管票房有多高,秦渝池仍鬱鬱寡歡,不愛說話,像個無神的傀儡。

怪不得。

怪不得!

《風鈴信子》被他逼得停拍,導演退圈,《小島少年》下架,《苦生》撤映。

他那時把秦渝池喜歡的東西全部毀了,秦渝池又怎麽可能會高興?!

巨大的恐慌感遍布全身。

林殊慢吞吞蹲下身,像是脫了全部的力,再也支撐不住,坐在地上發愣,若不是背後是門,他甚至能直接躺到地上去。

嗡——

恍惚之間,手機又震了震,震得手掌發麻,林殊緩慢地拿起來看。

秦渝池又發了新的語音過來,仍隻有短短3秒。

林殊點開語音,放到耳邊聽。

00:00/“林先生,新年快樂。”

06:35/“林先生,祝您今年一切順利,每日幸福。”

秦渝池的聲音依舊溫和,低沉又令人上癮。

林殊反複點擊播放,像是著了魔,直到手機徹底沒有電,自動關機。

傻子。

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子。

悲哀感漸漸湧上心頭,林殊垂下手,愣愣盯著前方,看著盛景從二樓一步步走下來。

盛景隻圍了浴巾在腰間,上半身的肌肉線條赤露,發梢處滴下水,水珠順著鬢角往下流,形成蜿蜒的水痕。

盛景踱步走到林殊麵前,表情冷淡,聲音也低沉,俯下身說:“殊兒,別坐在地上,會著涼的。”

林殊愣怔著抬起眸,卻在對上那雙浸滿物欲的眼睛時,頓時興致大失。

“閉嘴,轉過去。”林殊蹙緊眉頭命令道。

作者有話要說:

解決問題的第一步:發現問題

注:盛景沒有喝酒,以及現實生活中切莫酒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