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像寶寶一樣, 你說什麽呢?”

明明秦渝池的這句話無一點浪漫意味,但林殊就是臊得臉發紅,渾身不自在。

秦渝池笑著直起身, 也從旁側拉來一個躺椅, 放到林殊身邊, 自己主動躺下。

羽絨服被擠壓,發出窸窣的聲響。

林殊斜過視線偷瞄, 問道:“你不冷?怎麽不去拿毛毯來蓋著?”

秦渝池搖搖頭, 側過頭看著林殊,“沒事, 我已經穿得很多了。林先生, 您是什麽時候到雷克雅未克的?”

林殊本想說上周,但一想到這會顯得太刻意,又改口道:“前日剛到。”

“我也是前日到的, ”秦渝池說, “早知道我先打開門看一看, 說不定能早點遇上您。”

原來他到得太早了。

怪不得他遇不上秦渝池。

林殊麵上看著星空, 實際卻在用餘光偷瞄秦渝池光著的手。

現在的溫度已是零下,再加上風強濕度高, 林殊甚至不想將任何一寸皮膚露在外。

可秦渝池連手套都不帶, 難道不冷嗎?

林殊的注意力總被那雙赤露的手吸引。

數次偷瞄後, 林殊看不下去了, 直接將自己身上的毛毯拉開, 分了一半蓋到秦渝池身上去。

“林先生?”身上被披上毛毯,秦渝池有些驚訝。

林殊直直盯著天幕, 躲開秦渝池的視線, 語氣責備, “既然要到室外,還不自己準備毛毯,我看你是想發燒。”

“嗯,我沒有準備充分,抱歉。”秦渝池能感受到林殊是在關心自己,雖是在道歉,聲音卻很雀躍。

又在道歉......

林殊懷疑秦渝池每天都要向別人道歉,不然就渾身不舒坦。

傻子。

林殊撇撇嘴,右手藏在毛毯之下,不動聲色地往右邊挪,移到躺椅邊緣,等著秦渝池來牽住自己的手。

可左等右等,秦渝池都沒有動靜,有時看看星空,再轉過頭來看看他,就是不主動牽他的手。

林殊等得愈發焦躁,在心裏暗暗倒數,若是一分鍾後秦渝池還不動,他就主動去握住。

但林殊並沒有等太久。

倒數剛開始幾秒,溫熱的手掌就碰了碰他的手背,而後緊緊裹住他的整隻右手。

“林先生,手的溫度怎麽樣?會不會太冷?”秦渝池問。

不僅不冷,還很溫暖,甚至比他的手還要溫暖。

難道秦渝池剛才是在偷偷把手捂熱,再來牽他的手?

林殊心裏一暖,輕輕掙開握著自己的手,在秦渝池疑惑的目光中,返過去裹住秦渝池的手,十指相扣。

心髒雖然怦怦跳,但林殊裝得很淡然,像是在尋常酒會裏自如地攀談,“拍攝的工作都結束了嗎?”

秦渝池似是在發愣,半晌後才回答,“明天早上再拍一組收尾就好。”

林殊點點頭,又問道:“去哪裏拍?”

“特約寧湖。”

他昨天才去過那裏......

林殊心裏忽然癢癢的,他很想去看看秦渝池拍大片時的樣子,但又不好主動開口,有些為難。

“林先生,您明早能和我一起出發嗎?拍攝結束後我想帶您去一個地方。”秦渝池主動道。

林殊抿緊唇,忍著不讓嘴角過於上翹,問道:“幾點出發?”

“早上十點,”秦渝池試探著問:“會太早了嗎?”

“沒事,我本來就睡得少。”林殊道。

兩人時不時開口聊天,大部分時候是沉默著看星空。

今夜不巧,沒有極光,但林殊並不在乎,因為極光遙遠而冰冷,而秦渝池的手近在咫尺而溫暖。

時針跨過淩晨兩點。

林殊知道該放秦渝池回去睡覺了,但他就是不想鬆手,明明他們現在沒那麽多話可聊。

“林先生,您今晚要睡在外麵嗎?”眼皮耷拉之時,林殊聽見秦渝池這樣問。

睡在外麵?

來這裏後,他倒是沒嚐試過像本地人一樣,睡在天寒地凍的室外。

林殊思忖片刻,覺得這提議不錯,朝秦渝池說:“嗯,你回去休息吧,明早記得出來叫我。”

聞言,秦渝池沒說什麽,也不說晚安,直接站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生氣了?

林殊驚異地坐起身,看向秦渝池的背影,不明所以。

好在秦渝池很快折返,手上拿了圍巾和毛毯,“林先生,您穿得太少了,這樣睡在室外又要發燒。”

說著,秦渝池將圍巾抖開,俯下身將林殊的脖子和半張臉裹住,再把他棉衣的帽子拉起來戴好,不留一絲縫隙讓冷風侵襲。

“這樣就不會冷了。”秦渝池讓林殊躺下,將新拿來的毛毯蓋在林殊身上,再度躺入躺椅。

“你也要睡在這裏?”身上裹得太厚實,林殊扭扭脖子,艱難地轉過頭問。

“嗯,我陪您。”秦渝池戴上羽絨服的帽子,鑽進毛毯裏,主動握住林殊的手,十指相扣。

身體暖呼呼的。

盡管耳邊風聲呼嘯,但林殊一點也不冷。

“晚安,林先生。”秦渝池似是很亢奮,連尾音都帶著笑意,指尖也緊緊纏著林殊的手,溫暖而安全。

“晚安。”

冷風中,嗅著熟悉的雪鬆香,林殊微勾起嘴角,閉上眼,終於在西半球睡了個好覺,今夜再無噩夢。

-

翌日早晨時,秦渝池的手指剛動一下,林殊就醒了。

許是因為昨晚牽著手,睡著睡著,林殊不由自主側過身,麵對秦渝池。

林殊皺著眉睜開眼時,秦渝池早就醒了,正定定凝視著他,眼裏說不出是何種情緒。

雷克雅未克的日出很晚,還未到早晨十點,太陽剛剛冒尖,天空半暗半亮。

林殊被盯得不自在,沒敢看秦渝池的臉,移開視線問:“幾點了?是不是該出發了?”

“還早,還有半個小時,您可以再睡一會兒。”秦渝池答說。

林殊不困,反而因為好夢而精神飽滿。

隻是秦渝池一直盯著他,聲音還帶著晨時剛醒的沙啞和低沉,林殊聽得耳朵發麻,連帶著心髒也發酥發癢。

“你這麽看著我作什麽?”林殊有些局促。

秦渝池不答話,像是普通情侶間的事後清晨一般,又靜靜盯著林殊看了很久,這才掀開毯子站起身。

“林先生,快到出發的時間了,我們該加快速度了。”秦渝池提醒說。

要不是因為秦渝池對著他發愣,時間哪會緊迫?

林殊麻利地翻下躺椅,對上秦渝池的視線,故意瞪上一眼,才往自己的房間走。

耳旁傳來秦渝池的低笑聲,林殊停住腳步,轉過頭用“凶惡”的目光威脅,秦渝池才收了笑。

兩人在十點準時出發,林殊先開車到工作人員住的的酒店,再隨著他們的車一起出行。

秦渝池該是對周明提起過他,所以當林殊坐在角落裏休息時,周明還樂嗬地遞給他一杯暖呼的紅棗茶,以及毛毯。

熱茶散著白霧,模糊了視野。

林殊將擋眼的熱汽吹散,視線穿過熙攘的工作人員,落在秦渝池身上。

秦渝池穿著筆挺的皮大衣,還帶著黑手套,正漫不經心地給湖上的天鵝喂食。

這天鵝似是通人性,不去啄手上的吃食,而是飛到秦渝池的肩上,和秦渝池近距離對視,再一起看向鏡頭。

有些人天生就適合吃這碗飯。

林殊出神地想,如果秦渝池隻演電影,那就太可惜了,就該多去走高定、走紅毯,光鮮亮麗地站在屏幕前,多讓別人驚歎才是。

趁著四周無人注意,林殊偷偷拿出手機,對著秦渝池拍了幾張照片留念,再收起手機繼續等。

中途休息時,秦渝池迫不及待走到林殊身邊,似是覺得他身上的棉襖不夠厚,又將自己穿來的羽絨服披在他身上保暖。

“林先生,拍攝馬上就結束,大概還有半小時。”秦渝池怕林殊等急了,溫著聲音說。

“沒事,我不急。”林殊汲一口茶,微微笑著說。

聞言,秦渝池放下心,“那就好。”

拍攝繼續,林殊將手撐在膝蓋上,雙手捧著臉,邊看邊等。

嗡——嗡——

驀然間,衣服口袋裏傳出手機的震動聲,林殊摸摸自己的口袋,發現是秦渝池的手機在震。

林殊摸到手機,拿出來一看,發現屏幕上顯示著“胡醫生”三個字。

醫生......?

秦渝池生病了?

林殊雖然心裏一緊,但並不打算接,可對麵孜孜不倦地打,連續打了三個語音來。

最後一個語音自動掛斷時,鎖屏上又迸出一條消息提醒。

【胡醫生:我和算法都對你的心理量表做了分析,不排除有輕度抑......】

輕度抑......什麽?抑鬱嗎?

他這一世明明沒有做任何事,秦渝池為什麽會抑鬱?

林殊定定望著屏幕,身體像是僵了,一時動彈不了,陷入難以置信的衝擊。

手機屏幕黑了,映照出林殊瞪著眼睛的滑稽模樣。

手指也不聽使喚,林殊知道他不該隨便動別人的東西,但他控製不了,指尖自動輸入那爛熟於心的密碼。

1379.

簡單又規整的密碼,和前一世一模一樣。

同樣的桌麵設置,同樣的默認係統壁紙,林殊點開微信,打開【胡醫生】的對話框。

新的消息又彈出來,【胡醫生:你的那些夢境和幻聽幻視,很可能是因為心理壓力過大而造成的病症,回國之後立刻來科室找我,不要再耽誤。】

什麽夢境?

心跳沒來由地變快,耳邊充斥著慌亂的咚咚聲。

林殊抿緊唇,一點點將對話框往上滑,很快看到一個名為“11月3日-1月22日夢境及感受”的文件。

冥冥之中,像是被引著誘著,林殊未作猶豫,一下就點進了文件。

【11月3日:墜樓這天,我夢到了一個非常漂亮的男人,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隻覺得他像一顆情藥做的糖,隻是聽見聲音都會情難自已,猶如過電。】

【11月6日:他叫林殊。】

【11月9日:他好像和我一樣,很喜歡洋桔梗,在湖邊種滿了花,說是送給我的禮物。夢裏的我應該很喜歡他,可我總是沉默惹他生氣。為什麽?】

【12月28日:今天的夢很可怕,好像每個人都死了,隻有我還活著。】

【1月11日:他應該和我一樣,也會做那些夢,是因為他夢裏的我是個冷暴力的變態,所以他才很討厭我?】

【1月16日:他嚐試著接受我了!他終於認為,我和夢境裏的我不是同一個人。】

......

林殊一點點往下拉,隨著日期漸近,記錄越來越多,不僅有夢境,還有秦渝池的大篇幅感受。

手機慢慢變暗,最後黑屏,心口也跟著一起靜了。

林殊說不上現在是什麽感受,就像是忽然間遭受了重錘,人的痛感機製還沒起作用,整個人都是懵的。

聽不到風聲,感受不到冷熱。

林殊僵著身子,沒力氣動,甚至不想呼吸,就這麽坐在椅子上,眼睛也懶得眨。

“林先生,您怎麽了?”周明察覺他不對勁,擔憂地問。

林殊緩慢地看向周明,“秦渝池在11月時墜樓了?11月3日?”

“是......那天威亞忽然斷了,秦哥就墜在消防墊上,住院了一周。”周明知道林殊時邊星瀾的朋友,也拿不準林殊的意思,沒敢說謊。

11月3日。

這正是他重生回來的那一天。

林殊緩慢地點頭,像個老人一般動作遲緩,將手機放回口袋,愣愣坐在位置上,視線失焦。

秦渝池不是沒有重生,隻是暫時失去了記憶而已,而這些記憶正在慢慢複蘇。

林殊自嘲地勾起苦笑。

他早該知道,他做了這麽多孽,怎麽可能隻要決定改過自新,認真悔過,就能獲得圓滿呢?

但最讓林殊絕望的,其實不是秦渝池也重生了這件事。

而是在秦渝池的記憶裏,秦渝池竟然愛過他,甚至還懷疑自己曾用冷暴力.虐待他。

僅僅是殘缺的記憶都在說明,秦渝池是真的愛過他。

他那樣對秦渝池,秦渝池還是愛上了他。

而秦渝池明明愛上了他,最後卻被他逼得痛苦到想殺了他。

人總是選擇性遺忘痛苦的事。

怪不得秦渝池的夢境記錄裏,根本沒有秦希沫死後的記憶。

秦渝池的夢裏全是快樂,而那些苦痛像是被故意避開一樣,一點都沒有出現。

越是細想,林殊就越絕望,甚至想將曾經的自己摁在地上,痛揍一頓,揍到全身癱瘓,再也作不了惡才好。

臉上的苦笑詭異地變大,林殊全身脫力地坐在椅子上,遙遙看著湖邊的秦渝池,仿佛在看貪婪的最後一眼。

正巧,拍攝結束了,工作人員都收了設備,秦渝池也朝著林殊跑過來,像是在奔向一直追逐的星月。

但林殊很清楚,他不是秦渝池的星月,他隻是朵漂亮招人而內裏全是劇毒的花,一朵會給秦渝池帶去厄運的花。

“林先生,我們......”

“我累了,”林殊沒敢看秦渝池光亮的眼睛,而是垂下視線說,“我要回酒店。”

“您......不舒服嗎?”秦渝池的語氣變得擔憂,手也自動覆在林殊額頭上試溫。

“我要回酒店。”林殊低聲而冷淡地重複。

“好,我送您回去。”秦渝池愣了愣,而後將羽絨服裹在林殊身上,拉好拉鏈。

來時是林殊開車,回去時改成了秦渝池開車。

林殊坐在副駕駛,將臉躲在雪鬆香的羽絨服裏,貪婪而小聲地嗅,像是再也聞不到了一般。

車子快要行到酒店時,林殊打開窗戶,任風將鼻尖的雪鬆味一點點吹淡,吹散,消失不見。

“林先生,風太大了,把窗戶關上吧。”耳邊傳來秦渝池溫柔的聲音,像是在哄小孩。

林殊咬緊牙關,閉上眼睛,右手緊緊攥著安全帶,無聲地呼一口氣。

再睜開眼時,林殊聲音冷淡,語氣裏無一絲波瀾,“秦先生,剛才我認真思考過了,我認為我們不太合適,今後我們還是少見麵為好。”

作者有話要說:

瘋狗進度90%了,快恢複記憶了。

陽了,實在難受,來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