琇文不解道:“一株金珊瑚而已,娘親又不是沒見過。我們黃翎族人何時對這金器上起心來。”

母親卻滿腹狐疑,並不多做解釋,隻是勉強笑道:“那錦瀾一家也是好意。我這就讓家人把他放到連簡屋中罷。”說罷,她對琇文道:“女兒,到我房中來看看這幾個繡花枕頭的樣子,是否中意。”

那琇文來到母親房中,便對娘親道:“娘,有何話不能當著連簡的麵說?”

娘親道:“丫頭,你和連簡的親事,並沒有告知其他族人。所以,珊瑚樹,連簡收不得。”

琇文不解道:“這東西能值幾何,我們家雖說不是大富,但是隨便一件文玩古董也比這勞什子值錢!”

娘親道:“你可能不知道,這錦瀾的父親正在為錦瀾招贅女婿。他曾放出話來,他有一寶物金珊瑚樹,將其贈與誰,就是要選誰為婿!”

琇文一定,心底暗暗吃了一驚道:“難道說這錦瀾……不會罷,這連簡隻去了一次,怎麽可能就被選為佳婿呢?我看此事多半是誤會。”

娘親搖頭道:“錦瀾的父親也與我們相熟,我素知他是一個一言九鼎的人。如此看來,這就是對連簡頗為欣賞了。”

琇文著急道:“那可如何是好。我們已經與連簡的雙親有所約定,而連簡又收了這金珊瑚樹!”

娘親撫摸著琇文的頭發道:“此事也不打緊。我可以去錦瀾家,將這前因後果一一說與錦瀾父母。看他們的反應,再做定奪。”

琇文想了想,也隻好如此。

此時,她突然想起,自己還有要事未和連簡商量,便急忙來到連簡的居室。

本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在誦讀詩書,或者研習書法。

可是沒想到,這連簡竟然一反常態,在仔細地玩賞那棵珊瑚樹。

他神態專注,就連琇文進來都沒有發現。

此時琇文看到,連簡看那珊瑚樹的眼神,是那麽向往和癡迷。

他從沒用這樣的眼神看自己。琇文突然感覺一陣恍惚,好像自己從來都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如此熟悉的連簡,此時變得無比陌生。

可是琇文連忙說服自己,也許是他真的隻是為這珊瑚樹的工藝所震撼。

畢竟這金器也是一門技藝,有的甚至比繪畫更加複雜。

也許他隻是沉湎在這巧奪天工的技法中罷了。

琇文想到這裏,馬上就釋然了,她俏皮地對連簡道:“連大畫家!您欣賞夠了沒有!”

連簡被琇文嚇了一跳,感覺自己有些失態,連忙打圓場道:“琇文啊,我剛才看著珊瑚樹的工藝,真是巧妙啊,簡直是渾然天成,沒有一絲人工穿鑿的痕跡。”

琇文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找到了和書法繪畫的相通之處。這樣吧,我問你一個問題,為何你們地界的仕女圖,人物容貌都如此相似?我若想畫出一位不一樣的美人來,可否由甚麽參照?”

連簡笑道:“山水聖手,為何突然想畫仕女了呢?”

琇文剛想回答,突然耳畔響起了賽扁鵲的囑咐,還有那姑娘痛苦的眼神。說好了保守秘密,就是誰也不能告訴。

想到這裏,琇文便找了一個事由道:“今天你去給錦瀾畫像,你怎麽就知道我們黃翎族的其他姑娘就不找你畫像呢?不瞞你說,今天還有好幾個姐妹來找你,可是你不在,就讓我幫忙去畫,可是你也知道,我並不擅長人物,所以,你還是教授我一些訣竅吧。”

連簡聽此話大近情理,便道:“教你容易,隻是我們一開始要畫一些美人,就類似做樣本一樣。畫好了,便可以出去給人畫像。”

琇文好奇道:“這便是我不懂之處。你們地界之人,以什麽為尺度,去衡量女子是否為美人呢?”

連簡笑道:“這個便是見仁見智了。所謂燕瘦環肥,各花入各眼。楊玉環雖胖,卻美在豐腴,趙飛燕很瘦,卻妙在輕盈。”

琇文點頭道:“那我們便把這些美女都畫上一遍,不就能找到她們的相似之處了麽?”

連簡點頭稱是道:“我這就去磨墨。”

畫人物不比山水,最難的就是“傳情”。

連簡的功底十分紮實,不久,他就畫出了很多女子的畫像。

琇文在一幅幅美麗的女子臉上,不僅僅看到了幸福、期望、還看到了痛苦與不甘。

她們有的豐腴端麗,有的***嫵媚。

她們的五官或者濃麗,或者疏朗,但是看起來都十分舒服。

那琇文不解道:“我看你畫美人的筆,和畫山水的筆大不相同。是不是此中有什麽奧秘?”

連簡笑道:“琇文,你果然聰明。看來世間沒有什麽能瞞得住你。我這筆上有刻度,它可以衡量美人五官之間的距離。我這筆還有一個雅稱,叫做‘美人毫’!”

“‘美人毫’?”琇文十分驚訝:“看來地界之人確實聰明。如果我給人畫像的話,是否也能用上這美人毫呢?”

連簡道:“這美人毫本來就是取自人的五官距離。有時候,它可以幫助你迅速地抓住此人的神韻,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琇文十分欣喜道:“那便是簡單多了。阿簡,你且把美人毫借我用用,我自去書房練習。”

說罷,琇文還收拾走了剛才連簡畫的那些美人。

那連簡的心思還在珊瑚樹上,自然很爽快地將筆借與琇文。

琇文來到書房,又找出了很多陳年的古畫。

她把這些畫和連簡的畫放在一起,呆呆地望著它們。

一個命運多舛的女子,如果再沒有一副姣好的容顏,她以後的道路會更加艱難。

什麽叫花容月貌,沉魚落雁?什麽樣的長相,才能令英雄衝冠一怒為紅顏?

琇文幾乎一夜未眠。那一張張曾經鮮活的臉龐,卻變成了紙上的風姿。難道,就沒有一張臉,能讓所有人都感覺美豔不可方物麽?

長河漸落曉星沉。琇文無奈地看了看天邊,竟然有一顆流星燦然劃過天際。

這流星宛如一盞燈,照亮了琇文的心!

這世間最美的,原來就是光和熱,就是讓人感動的那種感覺!

她連忙拿起來比來,將所有的美人都放在心裏。她想著她們的眼波流轉,顧盼生輝,她們的言語傳情,一顰一笑,都幻化在了美人毫的筆端。

對了,就是這樣一個女子。

明媚,鮮豔,笑起來有一種溫暖的感動。

她下筆如有神,一起嗬成。能感動女子的美人,肯定是天下絕色了。

太陽升起,琇文竟然伏案而睡。這一夜,她似乎是走過了幾千年的曆史。

琇文的母親也是徹夜難眠。

次日,她便來到了錦瀾的家中。

她與錦瀾的父親是族中同輩,錦瀾亦要尊稱她為姑姑。

還未等她開口,錦瀾的父親便先敬上上好的老君眉。

用過茶後,琇文母親有些拘謹地說道:“本來親戚之間也該經常走動,隻是小女琇文近來定親,我們一家有些忙碌,所以疏遠了您,這也是我的不應該。”

錦瀾之母歡喜道:“此等喜事,妹妹為何不早說,我們也好準備賀喜的禮物嗬。隻是不知道,這誰家兒郎能有此等福分,能娶得我們黃翎族第一才女!真是

祖上積德啊!”

這一番話說得琇文母親心裏十分熨帖,索性也就不再客套,直接道:“便是那來自地界的連簡,連公子。他前幾月便回家告知雙親,要與我家琇文結為連理。眼下地界那邊已經提親,我們正在為他們準備婚事。對了,這孩子你們見過,就是道府上為錦瀾畫肖像的年輕人,也是咱們黃翎族的私塾先生。”

這話一出來,錦瀾的臉色就開始變化。

本來是一副微笑中帶著矜持的雍容深情,後來慢慢笑容僵住,眼睛中也開始流露出怨懟。

可是,這種神色隻是一瞬間。錦瀾馬上恢複了往常的淡然,依舊帶著微笑,陪著琇文的母親說話。

錦瀾的父母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他們略微尷尬地互相對視了一眼,錦瀾父親隨即說道:“妹妹想是為我那珊瑚樹而來。老夫之前確實是頗為欣賞這連公子,怎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不過這也無妨,我想琇文乃是女中夫子,她和連簡更加般配。至於那棵珊瑚樹麽,就當我送給琇文的賀禮了,哈哈,你看這樣如何呢?”

那琇文之母長長地送了一口氣道:“哥哥如此仗義,真是讓我不知說什麽好了。隻是那珊瑚樹太過貴重,我們受之有愧……”

錦瀾道:“姑姑不必謙讓了。這珊瑚樹有兩層意思,一是恭祝琇文姐姐新婚大喜,而是也拜托姑姑,為我錦瀾也謀劃一下!”

說罷,白淨的臉上飛起了兩朵紅暈。

錦瀾的娘親趕緊喝道:“丫頭還沒出閣,怎麽說話這麽沒輕重!”

眾人大笑起來,一句話就化解了尷尬的氛圍。

琇文之母有些感動,這錦瀾真是個懂事的孩子,不惜自嘲來給自己解圍。

琇文之母僅僅握住了錦瀾的手道:“孩子,姑姑懂得你的心。”

就當皆大歡喜,錦瀾要起身送走姑姑的時候,一位家人突然來到了錦瀾麵前。

他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小姐,這裏有您的一封信。”

錦瀾感覺奇怪道:“誰讓你給我的?”

那家人道:“就是一個小孩子送來的,還說不要告訴你他是誰。”

那琇文母親見此情狀,自是知道自己不便多留,連忙道:“即是錦瀾姑娘有事,那我就告辭了。”

錦瀾一家連忙施禮。

這琇文母親出門的時候,卻見遠遠的有一小童跑走,看那背影甚是熟悉。

她仔細回想,立刻醒悟到,那小童本是自己家私塾的學生。而且非常貪玩,少不了受連簡的訓斥。

可是,這時辰,孩子們本來應該是在上課的,他為何獨自跑來呢?

琇文母親心下有些疑慮,便回去裝作不知道此事。

等到那小童放學,琇文的母親便截住了這個孩子。

那孩子似乎是做了什麽錯事,神色有些閃爍。

琇文母親摸著他胖嘟嘟的小臉,故意生氣道:“你這孩子,今天是不是又惹夫子生氣了?”

那孩子怯怯地說道:“婆婆,我不小心把香兒絆倒了,她哭了一個早上。但是我已經知道錯了。希望香兒能原諒我。”

琇文母親笑眯眯地看著孩子,往他手裏塞了一個果子道:“一會你趕上香兒,把這個送給她,她就不生你的氣了。不過,我還知道你一個錯事。告訴婆婆,為什麽上學的時候,跑到錦瀾姐姐家門口玩?夫子不管你了嗎?”

沒想到一說到這裏,那孩子竟然委屈地搖搖頭,想說什麽但是又好像說不出來。

母親愛憐地撫摸著孩子的頭道:“夫子沒告訴你麽,要做個誠實的孩子。你要是整天這樣曠課,我可是要告訴你爹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