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楨和鄭傅呈作為季宗明的朋友,兩人的席位很靠前,幾乎就在兩家親屬後麵,差不多是一個能夠縱覽全場的角落。

“哎,”鄭傅呈悄悄說,“看見沒,咱們這一桌,全是老季的朋友。”

喻楨:“什麽意思?”

鄭傅呈:“這桌,是給兩位新人的朋友準備的,兩位!”

他強調地伸出兩根手指,一副發現了大秘密的樣子。

喻楨這才明白過來:“哦。”

鄭傅呈一揚眉毛:“哦?大哥,你懂沒懂我想說啥啊?我是說,這個霍初宵,一個朋友都沒有。得是多不招人待見的,才能婚禮上一個朋友都請不到?咱們老季啊,這回真是被賣了個底兒掉。瞧瞧人霍初鴻——”

說著一指前麵那桌正給家裏長輩斟酒的年輕男人,咋舌:“盤靚條順,花兒一樣。”

喻楨並不讚同他把男人比喻成花,但抬眼望去,卻愣了兩秒。

霍初鴻剛好聽了句誇讚,開心地咧嘴輕笑,小虎牙若隱若現。

雖然現在是盛夏,他卻笑得像初開的雛菊。

喻楨察覺到自己的失神,忙喝了一口酒掩飾過去。

恰逢新人登場,鄭傅呈還想順著剛剛的話頭繼續說,手指一劃,指向霍初宵即將出現的紅毯盡頭,“再瞧瞧這位……”

話未說完,新人已經亮相。

而鄭傅呈再也沒能把後半句話說完。

喻楨遠遠看見驕陽下一身純白的霍初宵也小小吃了一驚。他之前對這個霍家長子沒什麽好感,唯一的那次工作社交,霍初宵全程都表現得很令他不滿。

極度內向與自卑,為一點點小事就能不停地道歉,搞得每個人都很尷尬,看起來總是很痛苦地在工作,即使整個過程裏他都完成得很好,沒出一點紕漏,但喻楨還是不喜歡和這樣的人相處。

那時的霍初宵,整個人都像被負麵情緒吞噬,永遠垂著頭,喻楨甚至沒法清晰地回想起他的相貌。

但無論他的記憶出現多大的偏差,那時的霍初宵絕不會是現在的模樣。

脊背挺得筆直,靜靜路過每一個人,但又不會施舍一個眼神給任何人。

好像沒有任何人的看法能走進他的心裏。

那張臉原來是這樣的麽?冷淡的美,在熱汗涔涔的天氣裏像一塊化不掉的冰,反而讓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想靠近。

而目前,全場離他最近的隻有季宗明。

能把婚禮西裝穿出肅殺氣場來的,也隻能是季宗明。

喻楨早就和鄭傅呈吐槽過,季宗明無論穿什麽衣服,仿佛都能下一秒從腰後掏出槍來。

總之,這兩個人誰看著都不像是來結婚的,可站在一起緩緩走來,卻意外地契合。

其他人顯然也是相同想法,喻楨隱隱聽到四周的議論聲,無外乎是驚歎霍家默默無聞的長子居然出落得如此耀眼,季家這個登不得台麵的私生子竟然如此撐得住場麵,又或者是兩人相當登對雲雲。

一時間所有人都忘了這隻是一場意在弦外之音的聯姻。

喻楨忽然敏銳地捕捉到了什麽。

他看到季宗明的眼神有一瞬間,朝身邊人瞥了瞥。

蜻蜓點水,轉瞬即逝,比風的離開還快。

金絲眼鏡後冷靜克製的眼中流露出玩味的情緒來。

或許……有人並不把這場婚姻當做火坑了呢。

“哢嚓。”

喻楨聞聲回頭,居然看到鄭傅呈舉著手機正在拍照。

“拍什麽呢你?”喻楨皺眉。

鄭傅呈像是才回了神,一哆嗦,手機差點摔地上。他慌亂地拿穩了,擺出一副望天的心虛表情:“沒什麽。”

喻楨:“沒什麽?你不會是在拍霍初宵呢吧?”

他知道這小子一直有收集美人照片的臭毛病。

鄭傅呈臉上浮現出可疑的紅暈:“放,放屁!少誣陷人。”

喻楨白他一眼,懶得管了。

這小子滿腦子就隻有美色,剛剛還說著人家的壞話,眨眼之間立場就變了。

等到傍晚,天幕變暗藍,繁星一點點冒出來,婚禮才接近尾聲。

豪車們又陸續登場,一輛輛駛出古堡大門,空氣中還殘存著奢靡的餘韻,賓主盡歡。

霍初宵才懶得和那群生意場上的人們說一句話,為了躲清閑,早就獨自去了古堡的二樓,隨便挑了間書房待著。

倒是季宗明始終在接待客人的最前線。他雖然態度也沒好到哪去,對誰都冷颼颼的,但因為出眾的外表,眾人反而接受了——畢竟這樣驕狂的性格,才配得上俊美無儔的相貌。

等到送完最後一位客人,季宗明被父親推搡著去了二樓,敲響書房的門。

他耐著性子道:“霍初宵,別躲了。天都黑了。”

沒人回應。

他又叩門,仍然一片安靜。

季宗明這下沒了耐心,直接推門而入。

房間窗戶敞開,紗簾被晚風吹得起起落落,輕柔地拂過那個睡在書桌上的人。

西裝外套已經被脫下,隨手扔在椅背上,版型極好的襯衫勾勒出纖細的背,以及緊緊係著腰帶、看起來不堪一握的腰。

季宗明走過去,正想把霍初宵晃醒,冷不防地見到他在月光下的睡顏,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婚禮上,霍初宵的側顏。

溫柔的線條,冷冷的神情。

讓他忍不住偷看一眼,連自己都不清楚懷著怎樣的心情。

就像現在他看到霍初宵毫無設防的睡顏,卻遲遲不願喚醒一樣。

他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麽這樣做。

所以這樣的停頓也隻持續了短暫的一秒。

他還是晃醒了霍初宵。

隻是收著力氣,隻用了不到兩成的勁。大概是因為眼前人褪去拒人千裏的冷淡後,看起來格外脆弱吧。

霍初宵醒來後很茫然,眼神渙散地抬頭看他。

季宗明:“回家。”

霍初宵:“什麽回家?”

“……”

季宗明:“睡傻了?回新家啊,忘了?”

霍初宵這才懵懂地想起,是啊,雖然是敷衍的聯姻,但兩家人還是正兒八經給他們準備了一套婚房。

所以現在這是……

季宗明挑起一側眉毛看他。

“好歹把今天的戲演完吧,男一號?”

*

和雙方父母道別後,霍初宵意外地在季宗明車旁見到了他的兩個朋友。

其中一個看著還有些眼熟。

“喻楨,”眼熟的那個主動朝他打招呼。

霍初宵淡淡的,隻輕微點了個頭。

喻楨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你不記得我了?”

霍初宵:“我們認識?”

喻楨:“……”

而另一個看起來年紀更小一點、身上還帶著酒氣的,瞧他的眼神卻躲躲閃閃,猶豫了半天才自我介紹:“我叫,那個,鄭傅呈。”一邊說,一邊還三番兩次地瞄季宗明。

霍初宵覺得季宗明的這兩個朋友看起來全都心懷鬼胎,他哪個也不想理。

季宗明輕輕掃了他一眼,卻轉頭踹鄭傅呈,“行了,你倆怎麽還沒走?”

鄭傅呈說話明顯底氣不足:“這不是等你呢,說好去……”說話聲越來越小,現在對著季宗明說話,他又開始瞄霍初宵。鄭小爺還沒成年就是本地各大酒吧的常客,從來都把情史當光榮事跡的浪子,現在卻連約兄弟出去喝酒都說不出口。

他從沒這麽近地和霍初宵見麵,沒想到衝擊力比在婚禮上的時候更大,霍初宵比今晚的月色還清冷高寒,他忽然就開不了這個口了,好像會把人給玷汙了似的。

季宗明本來已經轉身登上越野的駕駛座,結果一回頭就看見鄭傅呈那副德行,一雙賊眼總往霍初宵那裏飄,他心裏猛地騰起一股暴躁的情緒,愣是又下了車,照著那小子就是一腳狠踹。

隻需要一個眼神,男人就能看出來同類心裏想什麽。

更何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霍初宵今天這次亮相招惹上了多少個如此這般的眼神。

鄭傅呈狼狽地站穩了,一回頭就對上季宗明的雙眼,瞬間跟被頭狼教訓了一頓的小狼崽一樣,慫唧唧地一縮脖子,誰都不敢看了。

發現霍初宵根本沒有看他們,反而聚精會神地打量著身後燈火通明的古堡,不知神遊去了哪裏,季宗明這才覺得心情平複下來。

他瞪一眼鄭傅呈:“不去。累了一整天,喝個頭。”

又對霍初宵道:“還不上車?”

霍初宵早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察覺到這裏很適合寫生,開始盤算著要不要改天再來一趟,忽然感覺被人拽著向後走,才回過神。

季宗明沉著臉,單手把他扯到副駕座的車門前,悶聲道:“回家,別讓我說第二遍。”

霍初宵其實壓根兒沒想跟他一起回那個所謂的婚房,但是他實在太困,之前在書房就無聊到睡過去,現在還頭腦暈暈,一聽“回家”倆字兒,先想起的就是軟軟的大床,甜甜的美夢……瞬間啥想法都沒了,開門,上車。

早走早休息,今天少說見了得有兩百人,還背了半天那個狗屁結婚誓言,累死。

他以後說什麽都不可能再結婚、再走一遍流程了。

季宗明沉著臉也一腳蹬上駕駛座。

喻楨隔著玻璃問他:“你還真打算帶他回家啊?”

季宗明瞥他一眼:“怎麽,難道我不帶他回去,換你來?”

喻楨聞出這話裏滿滿的硝煙味,舉雙手作投降狀,帶著鄭傅呈識趣兒地撤了。

小鄭少爺一路蔫頭耷腦地跟在他身邊,喻楨一扭頭就能看到季宗明剛剛踹在他身上的半枚鞋印,忍不住大歎一口氣。

還把人家當敵人處處提防三十六計呢,這剛哪兒到哪兒,就護食護得這麽厲害了。

作者有話說:

季少:熱知識,狼也會護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