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鬧的孩童手裏拿著小樹枝,充當戲耍的玩具,扮演神武的將軍與逃竄的賊寇,在客棧門前稀裏嘩啦跑過去好幾個。

時景玉淺笑著看著遠去的孩子,抬腳進了客棧。

他今日專門早起了些,在街上四處看看,手裏還提著兩串晶亮新鮮的翠綠提子,另外一隻手則拿著用油紙包裹好的蓮蓉糕,這些都是打算帶給江敘的。

可剛入客棧,符碧菡就著急地撲上來,抓著他袖口就問,“大師兄看見江敘了嗎?”。

時景玉臉上神色變了變,有些吃驚地反問,“師弟原來不在客棧?”,看著符碧菡焦急的神色,又忙安撫道,“師妹莫急,這幾日探查過,水雲間還算太平,想來師弟是覺得悶了,想出去轉轉”。

聽了他的話,符碧菡鬆了口氣,眉頭卻還是緊皺著,“可是他剛剛跑的好快,像是去找什麽人一樣!”。

時景玉聞言,眉頭微皺,“師妹可有看清是什麽人?樣貌……或者衣著?”。

符碧菡怔愣一下,緩緩搖頭,“沒有,我跑出去的時候已經不見人影了”。

手裏募地被塞進一堆東西,她低頭看了看,微微差異,“師兄這是……”。

時景玉眉頭緊鎖,“師妹就在客棧等著,我出去找師弟”,他低頭看了眼她手裏的青提和蓮蓉糕,“這些就暫且交給師妹你了”。

“哎,師兄!你等等我呀”,符碧菡看著他轉身離開,沒來得及抬腳追上,就已經看不見時景玉的人影了。

她也不追了,心道這兩人怎麽一個比一個急,不過有大師兄追上去,應該是不用擔心了,符碧菡歎口氣,帶著手裏的點心坐下來,還是之前江敘坐著的靠窗位置,撐著下巴看向窗外。

隻希望他們都快點回來。

人群漸漸稀少起來,眼前的麵具卻一點兒也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像是有意識一般,它總是走一陣兒停一會兒,刻意等著江敘似的。

直到穿過許多條街道,連路上行人都快看不見了,麵具才漸漸慢下來,江敘舒出一口氣,看著周圍茂密的草葉,才恍然驚覺自己不多時竟然跟著這麵具出了水雲間,到了河岸邊。

水邊濕潤,朦朦朧朧的水霧在水草叢裏飄散,江敘站在岸邊,伸手撥開擋在麵前的一株水草,眼睛一直盯著那個麵具。

這裏環境幽靜,安靜地過分,赤紅的麵具悠悠然停在水麵最上方,一直用凹下去的一麵對著他,此刻卻緩緩轉過來,那張赤紅色的臉突然的嘴角動了動,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紅色的倒影在水麵漸漸成形。

等等!江敘移開視線,盯著水麵倒影,就見那紅色的影子漸漸散開,擴大變形,最後竟生生變成一個人影模樣,那人長發束起,發梢微微蜷曲,臉上戴著的正是方才引領他來到此處的赤紅色麵具,麵具下露出的雙眼深深,隱約能看到眼底幾分墨綠。

是夢裏的那個男人?

他抬頭看了眼水麵上空,麵具早就不見蹤影,下一秒水麵泛起波瀾,水波翻騰,似是被利刃劃破,水破之聲響起,江敘下意識後退一步,遮住四起的水華,再放下胳膊時候,麵前已然站立著一個高大男子。

江敘一抬頭便對上對方深邃的眼睛,怔愣一瞬,脫口而出,“你是我夢裏的那個人?”。

麵前人似是而非地點點頭,又搖搖頭,搞得江敘不知他到底是不是,可一雙眼卻是含上笑意。

兩人距離太近,江敘又往後撤了好幾步,覺得距離足夠安全,才停下來。

在夢中明明是見過這人,可眼下到了現實中,再看見便是另外一種感覺,沒了夢中的虛無縹緲,卻也神秘十足,而且熟悉的感覺比之在夢裏更加深刻。

那男人見他後退,眼中笑意更深了些,卻隻是站在原地,隻是那樣看著他,好像在等著他開口一般。

這人看起來氣勢不凡,看似沉靜,身上的氣息卻強勢的很,那雙帶著笑意的眼,也是極深的,襯地那一點笑更為古怪,仿佛帶著什麽目的,可眼下江敘好奇心占了大半,刻意忽略了對方身上的危險氣息,先一步開了口,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你左手手腕的疤,是怎麽來的?”。

對方依舊沉默,可哪怕是戴著麵具,也能看到他一瞬間沉下來的眼神,含著幾分細微驚詫,像是沒想到江敘剛開口就問這個,沉吟許久,終於微微啟唇,卻沒有直接回答,避重就輕地反答一句,“你好像很關心我的傷”。

江敘心道這傷和自己有關,那當然是關心,麵上卻是點點頭,開口道,“我是很關心,但閣下似乎不願意說”。

“我可沒說不願告訴你”,男人靠近一步,在看到江敘要後退的動作時抬起的腳又停下,聲音稍稍冷下來,“難不成小仙師不覺得在下眼熟?”。

熟悉是熟悉,但要是想知道眼不眼熟,先得把麵具摘下來吧大哥。

江敘在心裏吐槽一句,看著對方蓋著麵具的一張臉,頓了頓,道,“我們是何時、何地相識,又為何會認識?”。

“虧我當初還抱過小仙師你”,麵具人輕笑一聲,“你倒好,是一點兒也不記得我”。

聽見這話,江敘微微一怔,且先不說這人他熟不熟悉,這輕佻語氣倒是叫他莫名覺得在哪兒聽過,卻一時想不起時間,他抿著唇,糾結半晌,突然開口道,“怎麽抱的?”。

話一出口,兩人都沉默下來,一時間周遭唯有風吹草葉動的沙沙聲響,水麵泛起輕輕漣漪,江敘略顯尷尬地補充了一句,“我是說,你再說兩句話……”,讓我聽聽這熟悉感是從何而來。

好像更加不對了,他懊惱地皺了皺眉,幹脆放棄了,回歸到最原始的目的,看著對麵人的眼睛,“你的傷口和我有關,對嗎”。

風好像大了一些,從水麵吹來,莫名帶著些寒氣,麵具人的眼神也好像被這風吹涼了,剛才的笑意此刻一點不見,江敘不禁縮了縮肩膀,隻覺得這不過是初入秋,這風怎麽就變得這樣涼。

“與你有關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對麵人突然開口,眼睛沉沉地印在他身上。

江敘這才發覺,輕佻的意味一旦散去,這人的聲音實際上是很冷很沉的。

如若那日他腦中閃現的畫麵並非虛幻,那這傷口就確確實實是與自己有關的,那冰刺應當是某種靈器,那這傷口,是他刺傷的,還是另有他人?

對麵那人似乎看出來他在想什麽似的,接上了前麵那句話的後段,“你會怎麽做?”。

他會怎麽做?江敘一時摸不準他的意思,傷口結了痂,看起來過去了許多年,如若當真與他有關,他又能怎麽做?

舔了舔被風吹得有些幹燥的唇,他才躊躇著開口,反問道,“你想我怎麽做?”。

對麵很久都沒有說話,江敘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正欲再張嘴說些什麽,他聽見麵具人輕笑一聲,抬眼望過來,伸出左手,掀起灰色布衣,露出一截過分蒼白的皮膚,上麵橫亙著那道猙獰的疤痕。

“來,”,他沉著聲音,“碰碰這裏,說不定就什麽都知道了”。

江敘自他掀起衣袖,目光便落在那一截手腕上,不過這次他並未猶豫,隻消幾眼,便抬腳兩三步走過去,定定站在他麵前,伸出手,去觸碰那個傷疤,開始隻是用食指輕輕碰了一下,一觸即離,他抬頭看了手的主人一眼,對方朝他微一點頭,便垂下眼來,濃密睫毛遮住眼瞳。

得了主人的肯定,江敘在心底深深呼出一口氣,探出手來,再次觸碰上那道傷疤,疤痕能夠看出來很深,受傷時一定不好受,他不自覺便皺了眉,指尖一點一點地劃過猙獰疤痕,恍惚之間,他感覺這人的手似乎顫抖了一下。

他手指停頓一下,抬頭對上那人眼睛,電光火石間,腦中忽然再次湧現那日在夢中出現過的、閃著寒光的冰棱,那截冰冷的柱狀物鈍感的一端被一隻手握住,尖利的冰峰擱在手腕動脈處,動作極緩地劃過去,卻用了極大的力道,青色血管被刺破,豔紅的血珠很快便沾染了鋒利的冰棱。

鮮血不斷汩汩而出,江敘閉上眼,手下好像也被血液浸濕,那景象愈發鮮明,他想去看握著那段冰刺的人是誰,順著染紅了的寒冰看去,寬大的白色袖口下,緊握著那冰的,分明就是那人自己的手!

他猛地睜開眼,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人,對方卻依舊淡然,不知為何眼中再次含上笑意。

江敘望進那雙眼睛,腦部忽地一瞬刺痛,手指突然傳來一陣冷的刺骨的寒意,仿佛那寒冰就握在他手中一樣。

手底下有被什麽東西濡濕的感覺,他怔怔低下頭,看見那早已結痂的傷疤不知何時早已重新破裂,僵硬的疤一點一點掉落下來,暗沉的顏色染上鮮血,陳舊一掃而去,濕紅的血液從裂開的傷口處溢出來,順著手腕滑下來,在江敘手心和指縫間,洇下一片豔麗的紅。

應當是很疼的,江敘一時竟是忘了躲開,記憶的最後一個碎片,是他緊握著對方的手,將冰刺生生地奪了出來,終止了這場殘忍的自縊。

“看來是想起來了啊”。

頭頂響起麵具人的聲音,他低頭看著江敘怔愣的模樣,心情很好的彎起眼睛,“不過我很後悔,沒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讓你想起來”。

第一次見他?

“可惜,那時候我很吃驚,”,他的聲音突然沉下來,幾分莫名的悲滲透每一個字,落在江敘耳中,輕如歎息一般從微張的唇中流瀉出來,叫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沒想到你還活著啊”,說完,又輕歎一聲,“不過你身上的氣息太陌生了,”,麵具人的眼睛裏閃過一抹幽暗的光,聲音啞下來,“或許你並不是‘你’”。

江敘瞳孔微縮,猛地收回手,看著沾染了血跡的手掌,眼神怔怔的,“…我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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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不那麽卡文啦,開心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