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依舊安靜如昔,江敘腳下不敢亂動,心中存著僥幸,隻當時水麵映出了自己的影子,可他此刻沒動,水中那同他有一樣的臉的影子卻兀自動起來。

這影子是有意識的!

意識到這點,他猛地後退,水中水花撲起,嘩啦啦的響動全部停歇後,恢複初時寂靜,江敘看著浮在水麵上人,訝異地微瞪大了眼。

麵前人身著暗紅色的長袍,寬大袖間用暗金色繡線點綴著鳳羽形狀,黑發用玉帶束起,額間一抹暗色火焰紋,那副眉眼,同他一模一樣。

江敘不自覺後退好些步,喉結上下滑動,不知該作何反應,正欲開口時,卻見那人勾起一抹笑來,稍長的眼尾勾起,將那雙墨玉般的眼襯出幾星邪氣,“又見麵了”,他舔舔唇,玩味地吐出剩下的半句,“江敘”。

眼前這人與他在仙俠大會見過的那個又似乎不太一樣,同是一副麵孔,氣息卻更沉鬱,笑意不達眼底,一雙眼極黑極沉,好像已經經曆了許多事。

手裏的光團尚且微微亮著,江敘又調動了些靈力,將它點的更亮些,這才躊躇著開口,“…你是誰?”。

對方一直浮在水麵,此刻換了個動作,手指輕輕動了動,便引起身下水流湧起,鋪展成光滑的平麵供他坐著,聽聞江敘的話,卻好像聽到了什麽笑話一般,臉上笑意愈深,連聲音都因為這笑帶上些顫,“我原以為你知道,”,他故意似地停頓一會兒,看著對麵人臉上不斷變化的神色,像是在看什麽樂子,“我不就是你嗎?”。

他側了身體,斜斜靠在水台上,長發斜斜從肩頭滑落下些許,這個姿勢顯得那雙眼狹長了許多,神秘的很,他輕抬起手,隔空點了點自己的臉,“這張臉不是清楚的很嘛”。

看著頂著和自己一樣的臉的人用全然不同的語氣說話實在奇怪,江敘覺得怪異十分,下意識又後退半步,眼睛卻不自覺地盯著那張臉看,他不相信這個人就是他,看對方這時候的樣子,並非是走在正道上,身上的厚重魔氣,就是自己靈力並不強,也能清晰感受到。

他知曉自己曾經或許成魔過,可既然給了一次重來的機會,又為什麽要讓他三番五次地見到已經成魔的自己呢?

江敘緊抿著唇,不明白為何相同的兩個人,可以存在於同一個空間裏。

這不合常理,除非那個人並不是真實的。

對,或許對方真的隻是個影子罷了,想到這裏,他咬咬牙,低頭看著手中光團,暗暗發力,感覺到掌心逐漸發燙,便猛地將光球丟出去,光球飛上空中的一瞬間便化作利劍,猛地朝尚浮在水麵上的那個‘自己’衝過去。

可對方並未躲開,甚至幾乎是從容地麵對著眼前的攻擊,直到光芒嘩啦一聲,光芒漸漸隕落,洞中重新恢複平靜,江敘隔著打散在空中的光點,看到對麵的那個自己毫發無傷地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呀”,他聳聳肩,打了個哈切,“原來我這麽弱?”。

江敘看著他懶懶散散地站起來,身下水台緩緩分開,破碎成雨珠,匯入深深水潭,幾滴水珠濺到他腳下,立時結成冰渣,寒氣逼人。

“不對”,他搖著頭,“你不是我,至少不會是未來的我”,未來的他一定不會是這個樣子。

對麵人笑起來,笑夠了,便一步一步從水麵上走過來,直至踏上水潭邊的石塊上,與江敘麵對麵,四目相對。

江敘有些害怕他臉上的笑,明明是同一張臉,可看著卻有威懾力的多,事實上,就算他們擁有同一張臉,也不會被聯想成同一人,氣質差的實在太多,除了容貌外,簡直再無其他相似之處。

洞中幽靜的可怕,可江敘有過和‘自己’對話的經曆,眼下更加覺得這裏就是又一個幻境,心中懼意少了許多,他不甘示弱地盯著對方雙眼,一字一句問道,“你是過去入魔的我,對嗎?”。

對麵的人沉默下來,他臉上的笑意在這句話被問出來後便消散了,麵無表情的一張臉此刻看起來叫江敘覺得陌生極了。

他咬咬牙,繼續開口道,“我不知道你從哪裏來,但如果我們真的是同一個人的話,我想,你也和我一樣,絕對不會想要成魔的”,江敘語氣堅定,可看到那張有自己一樣的臉上半分表情也無的時候,語氣弱下來一些,將剩下的那個問號吐出來,“對吧”。

“你怎麽知道?”,那人終於再次開口,語氣卻沉沉,他垂下眼睫,眉間的火焰紋黯淡下來,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說與江敘說,“你怎麽知道我不願意?”。

說完這話,他臉上的冷寂終於消去,像是從這話中得到了肯定,再抬起頭看著江敘時,眉眼又淩厲起來,那枚火焰紋仿若燃燒一般亮起來,他重複著,語氣重了很多,“你怎麽知道我不願意?”。

江敘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他深深地望進那雙和自己一樣,又好像不同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就是知道”,他咬破下唇,好讓鮮血和疼痛來刺激說出來的勇氣,“我知道你不願意,一定不願意”。

沒人再說話,他緊緊盯著對麵的自己,試圖從那雙眼中看出些什麽來。

倒掛在頭頂的石柱上水珠斷斷續續地落下來,滴答滴答作響,掩蓋了兩人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對麵人終於開口,他抬起眼,朝江敘伸出手來,輕聲開口,語氣稱得上溫柔,“過來吧”。

江敘想也沒想,向前一步,直接把手放進對方掌心,是很冰涼的感覺,溫度和剛剛濺在他身上的潭水一樣。

他看著對方合上掌心,握緊自己的手,而後整個身體漸漸變得虛幻起來,握著他的手變得透明起來。

江敘抬頭望著他,卻被擁進懷中,這是一個虛幻的擁抱,隻能感受到自己的體溫,他聽見那人在自己耳邊低聲開口,聲音如同歎息一般輕渺,“你說對了”。

體內好像被什麽東西填滿了,耳邊的水滴聲漸漸遠去,他伸出手,試探著環住已經快要消失的自己,緊皺的眉眼鬆下來,他閉上眼,“我知道”。

再睜開眼時,剛才的山洞早已消失,不遠處流水上架著一座木橋,遠遠看去,橋上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

江敘回轉身,看見眼前一座陳舊小屋,這屋子莫名熟悉,他盯著看了許久,沒想起來,想推門去看看,卻又想到剛才木橋上的東西,腳下停了下,還是轉身往木橋邊走。

走得近了些,才看見在遠處看見的黑色物件,是一件很大的黑色衣袍。

他蹲下來,翻動兩下,發覺這袍子質地極佳,上麵用金線繡著龍紋,一看便知道很貴重,可這裏看著像是在郊外,除了這座小房子,幾乎看不見有其他人煙,怎麽可能有這樣的東西出現?

白流不知怎麽想的,江敘掀開衣袍,嘟噥著,為何要將他送進幻境中?若是要確認什麽事情,兩人坐下來談談豈不是更好,非要做這般費力的事情。

衣袍被完全掀起來,他突然住了嘴,看著眼前的一團白色入沉思。

這衣袍下怎麽會藏著條白蛇?

白蛇好像是受了傷,縮成一團,潔白的鱗甲上還染著鮮紅血跡,緊閉著眼,看著好像已經沒了生命跡象,他猶豫片刻,還是伸出手去碰了碰,手指剛一碰上冰涼蛇身,那蛇就倏地睜開眼睛,一雙墨綠色蛇瞳緊緊盯著他,閃著危險的光芒,本來蜷縮在一起的身體也立起來,看起來極具攻擊性。

江敘嚇了一跳,忙收回手指,卻也不敢輕舉妄動,這蛇的體型不小,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毒,就算是受傷了,咬他一下也是能致命的,他將兩隻手搭在膝蓋上,就這麽與白蛇對視好一會兒。

白蛇半分不肯鬆懈,眼睛狠狠盯著他,江敘看著看著就覺得這雙眼莫名熟悉。

這蛇傷的很重,剛剛整個身體盤在一起看不清楚,眼下全部立起來便將傷口全部展現出來,下頜處一道較小,血倒是沒有流下多少,腹部那道卻又深又長,大部分的血都是從那裏流出來。

江敘不是個壞人,看見這小家夥這模樣還是覺得可憐,正估摸著怎麽樣才能給它療傷,就見原本還直立著身體的白蛇晃**幾下,軟塌塌地倒下去,一雙眼沉沉地合上。

沒動靜了?他往前磨蹭了點,試探著伸出手,白蛇沒有反應,動也不動。

看來是暈過去了,江敘鬆口氣,趕緊拿那黑色廣袍把蛇裹起來,往小木屋跑。

他莫名有種直覺,這木屋的主人,就是他自己。

木門打開後並無想象中撲麵而來的塵土,屋內陳設雖簡單,卻十分整潔,看起來主人似乎經常打掃。

江敘將手裏的衣袍展開放在**,輕輕剝開,又轉身四下裏看了看這屋子,下意識地便往一個方向抬腳,果不其然在一個木箱內找到些藥來。

他拿了藥,又接了清水來,一邊小心地為白蛇處理傷口,一邊想著為何自己會對這屋子裏的一切這般熟悉,什麽東西放在哪個地方,簡直了如指掌。

清洗幹淨傷口上了藥,江敘調動了靈力以作催化作用,收拾好一切,坐在床邊,還未來得及思考,便覺得額間一痛,先前在同白流進入那座大殿時產生的灼燒感再次出發,而且更加強烈。

他按著額頭,腦中突然想起在山洞中見到的那個入魔後的自己。

那時他的額間,有一個火焰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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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感覺劇情拉了這麽長戰線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