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邊一陣冰涼觸感喚醒神思,江敘猛地睜開眼,整個人正伏在冰棺上,絲絲涼意透過冰塊兒貼在臉上,他身體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忙低頭去看冰棺,可冰棺內哪裏還有什麽屍身,空****隻有寒氣飄**。

他怔愣著趴在冰棺上,心髒跳的極快,終於想起了一切他想知道的記憶。

冰棺冷寒,似乎使他再度想起許多年前的一個寒雪天,是同他撿到溫翮雪時一樣的天氣,不同的是,一次是初見,一次是離別。

那天興衝衝地帶著還冒著熱氣的烤紅薯回來時,沒在院中見到往常總會等待自己的人,心裏想許是外麵天冷,可急匆匆推門而入的時候,依舊不見人影。

收拾幹淨的床褥、桌上倒扣的茶壺,所有與溫翮雪有關的痕跡,都消失的一幹二淨,就好像這個人從未來過,而他依舊是一個人孤獨地住在這裏,連這些天在一起時候的記憶也好像隨著人的離開變得像一場虛幻的夢境。

江敘哪能甘心,他忘不了好不容易出現的能陪著自己的人,更何況,明明是他自己說的啊,會一直陪著他的。

為什麽會走呢?

他摸著冰棺,任憑冷氣纏繞手指,將蒼白的皮膚侵入的通紅,“對啊,為什麽會走呢?”。

江敘收回手指,他一直希望記憶能夠全部回來,這樣他才能作為一個完全完整的人來生活在這裏,可真當所有的記憶回來時,衝擊卻大的他不願意接受。

他豁然發覺,其實自己之前並未真的照著‘江敘’這個人的身份活著,哪怕是對尋找記憶這件事也隻是抱著一個旁觀者的態度,從旁人的視角去評判‘江敘’的生平,去猜測他為何會走上邪道,去想為何他會死。

眼下記憶回來了,江敘才驚覺,一切都沒有想的那般容易簡單,所有複雜的、痛苦的情緒全部跟隨著記憶一起回到他身體內,連帶著他內心的疤。

原來的江敘太孤單了。

這孤單中間摻雜著旁人的欺辱和生活的痛楚,乃至於後來溫翮雪那樣突然地出現在他的世界中時,他毫不猶豫地打開門接納了對方。

溫翮雪親手替他溫柔地關上那扇門,最後又打開了門,抽身離去。

江敘沒來得及將所有縫隙堵死,自己出不去,外麵的什麽雜物卻能輕鬆進來,就這樣把自己困在了裏麵。

他想到那個雪天冷掉的紅薯和滴著雪水的屋頂,外麵大雪漫天,直到天色黑的不見天光,也沒能等到踏雪聲。

後來是個穿著繡畫著山水墨色衣衫的人踩著一路的雪,來到被雪堆滿的小院子,瞧見他蹲在牆角縮成一團,風流輕佻的眼勾起來,帶起一個十足遺憾的笑,他一邊撣著袖子上沾上的雪花,一邊告訴他,“我原是來這裏堵人,誰料還是給他跑了,明明之前還同我借過東西,這下不知道又要什麽時候才能要回來”,最後才憐憫地丟下一句,“別等了,誰不知道溫翮雪道心大於一切,世間情愛於他不過是塊兒無用石頭,他不會回來了”。

難怪赫連墨說與他見過,那日在仙俠大會上見他時又百般驚奇感興趣,原是曾經就見過的。

江敘深吸一口氣,覺得胸口悶悶的,他之前和師尊說過的,怎麽樣都不會怨他,可當真想起一切,才發覺要真地實心實意地說上一句‘不怨’是何等困難。

腦袋實在亂糟糟的,他搖搖頭,突然想起剛剛在乍然在耳邊響起的那一道機械音,那聲音很像很久沒再出現過的係統,但本質上似乎又有不同,說不出來的差異,他忙轉身四處尋找,剛要走出冰室,那個聲音就再次響起了。

【宿主】,是001的聲音,過了這麽久再次聽到係統的聲音,陌生許多,江敘順著聲音轉過身,看見記憶裏白毛團的001,身後站著個一身灰衣的高個子男人,寬大的暗色兜帽遮住大半的臉,隻露出一個被黑色半麵麵具蓋住的下巴,他注意到這個人脖頸間纏著一段黑布,半分皮膚也沒有露出來。

“001?”,江敘吃驚地看著它,目光不斷打量著它身後沉默的男人,他抿抿唇,還是出聲道,“我都記起來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在冰室裏,寒氣浸透整個空間,001的聲音更加冷漠冰冷,【我知道,所以才出現在這裏】。

江敘想起那句‘采取措施’,霎時有了警惕,後退到冰室門口,“你們要做什麽?”。

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係統在最開始說過的劇情混亂是為什麽,不久之前說的人物覺醒又是什麽。

係統告訴他的劇情原本就是錯的,是被強行糾正修改過的,現在他所知道的一切,才是真正真實的。

那麽說的那句‘采取措施’的意思,是專門正對他說的,要麽刪除他剛剛想起來的一切記憶,要麽殺了他,將‘江敘’這個人物抹殺掉,重新招來一個新的宿主,繼續他們想要的劇情。

可是到底為什麽這麽做?江敘眉頭緊皺,衝著001道,“你想要什麽?”。

001沒有回答他,一雙眼睛冰冷,緊緊盯著他,倒是他身後的男人突然出聲,明明是人的模樣,開口時聲音卻比001更像機械,沙啞低沉,“我們需要能量”。

他的臉被兜帽蓋得嚴實,可視線卻仿佛能透過一層厚重布料直直地紮在臉上,江敘升起一陣惡寒,腳往後挪動一些,“是什麽能量?”。

那些被帶進書裏的的‘宿主’或許就是獲得這種能量的工具。

兜帽人的聲音被蒙在麵罩下,像泡在海裏的齒輪,嘶啞刺耳,“你不需要知道,現在,你隻要重新陷入沉睡就好”。

江敘不再質問,他觀察著時機,運轉靈力,朝兜帽人身上衝去一道靈波,然後趁著他不注意,衝上去將他身前的001一把抓起來,轉身就跑。

剛出了冰室就重新按上那個凹槽,在那個人衝出來之前,將兩扇門合上,縫隙合在一起,很快虧看不出有裂開過的痕跡。

江敘把001緊緊抱在懷裏,開始找出口,他眼疾手快地拿起桌子下的木凳,用腳一踩就,拿著一截凳子腿,猛地往牆壁砸,身後冰室內不斷傳來響動,他轉頭回看一眼,發現牆麵上竟然裂開一條縫隙,手上更加用力。

到底是木頭質損,凳子腿斷了半截兒,玉石卻隻炸開一點點細小的碎末,他緊緊捏著凳子腿,心裏暗罵一句白流這個混蛋,轉身找其他更加薄弱的地方,這一棍子下去不知道是碰到什麽地方,玉璧竟然振動起來,很快便顯現出一門樣的形狀,江敘眼神一亮,忙試著去推,身後冰室傳來一聲巨響,門被從裏麵撞開,寒氣頃刻間湧出來,灌滿整個空間。

江敘心頭一著急,猛地往前撞過去,沒碰上堅硬的牆壁卻被一個人雙手抓住肩膀接了過去,他下意識抱緊了懷裏的001,順著這股力道衝出去,待到站定,肩膀也被隨之鬆開,他仰起頭,看見眼前人時表情凝滯一瞬,“師尊?”。

他心裏發緊,可在看到對方臉上沾著的絲絲縷縷的血跡時,心髒又猛地懸起來。

溫翮雪看著他懷裏毛茸茸的東西,目光隨之落在江敘僵硬的表情上,那雙眼沉下來,眼尾也耷拉下來了,出聲時絲毫不見往日的淡然平靜,慌亂地不像是活了要一百年的人。

“阿敘,你都知道了?”。

江敘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隻沉默著點了頭,耳邊傳來一聲極大的動靜,他忙扭過頭,看見兜帽人站在麵前,伸出的手沒有人的皮膚,隻有森森白骨泛著幽然冷光。

怎麽會?!他下意識後退,手中更用力地攥緊001的毛,這個人的手怎麽會隻有骨頭?

正在他驚訝之際,溫翮雪側身將他擋在身後,他抬起眼,看著擋在眼前的人,聽見他聲音冷淡地對兜帽人道,“鬼醫,你已經拿過報酬,也承諾過不再出現”。

鬼醫?江敘心猛地一跳,突然有不好的預感,師尊給了他什麽報酬?為什麽要有報酬?

等等,這一切的前提是,溫翮雪認識這個人,並且或許與他做過什麽交易。

他挪動腳步,站了出來,胸腔中有什麽東西在發酵。

“師尊常有閉關的習慣”

“但這次好像格外長一些”。

那時他問過時景玉,溫翮雪為何會閉關十年,對方的應答此刻全部在腦中一句句浮現出來,江敘壓住喉頭的顫抖,不去看被叫做鬼醫的那個人,微微仰頭,專注地看著溫翮雪,輕聲道,“師尊,你到底為什麽閉關?”。

如果當真不在意,又怎麽會在已經死去的他再次出現時第一眼就認出,然後千般百般地對他好,或許他不該糾結於當年師尊是不是真的丟下他就走了,更該問的,是在已經入魔走了邪道的‘江敘’被誅殺後,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溫翮雪沒回應他的視線,目光直直往前,和鬼醫對峙著,江敘知道他在回避,但他一定要知道。

“好,你不說”,江敘狠了狠心,“我什麽都想起來了,”,他扭頭看著鬼醫,聲音提高了許多,“他是與你做過什麽交易,對嗎?”。

鬼醫沉默著不說話,指骨上還沾著打碎冰室沾上的碎渣,他隻是靜靜地投來視線,偏執地盯著江敘手裏的001。

江敘執拗地看著他,再次問他,“那個交易,是因為我?”。

這次鬼醫沒再避開他視線,兜帽下看不清臉,機械般的聲音再度響起,“你很聰明”,像是惡作劇一樣,他停頓一瞬後再次開口,叫他,“宿主”。

江敘有些慌亂地看向溫翮雪,可對方卻似乎並未因為這個稱呼發生什麽變化,唇緊抿著,幾乎要成一條薄且直的線。

原來師尊是知道的,最開始就知道一切,這個鬼醫到底是什麽角色,他是一切的主使嗎?

“我的承諾並不是千金”,鬼醫再次開口,語氣冷淡,像舊車輪吱呀呀的轉,“更何況我的報酬尚未收取”,他伸出雙手,白骨森森,“那隻是你求我相助的本錢”。

江敘被他的話搞得腦子裏一片漿糊,但也能明白些話裏的意思,也就是說師尊現在算是欠了這家夥東西?

還是為他所欠。

他不自覺想要去拉溫翮雪的衣袖,手裏的001卻掙紮起來,他忙抱緊懷裏的家夥,雙手箍地緊緊的,“師尊,你到底答應了他什麽?”。

溫翮雪終於回頭,深深看他一眼,江敘被他看的一怔,腦中卻不由自主想到很久之前,他在溫翮雪背後看到的那朵盛極豔極的紅蓮。

一個修仙者,身上哪來那種妖惑印記。

江敘心頭警鈴大響,可他不知道那朵蓮是什麽東西,難不成是什麽詛咒之類?師尊不是草率的人,如果當真是詛咒一類,那麽交易的另一件東西,至少是等價或是超出所值的。

“阿敘,”,溫翮雪輕輕開口,似在解釋,“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不用擔心”,他垂下眼睫,遲疑一會兒,才道,“你生氣了嗎?”。

江敘的記憶雖說回來了,但眼下擺在他麵前的,很明顯不隻是恢複的記憶那麽簡單,他為這一切未知的事情糾結,沒想到溫翮雪張口先問的,不是什麽其他的,竟然是問他生不生氣。

原本是生氣的,現在是又氣又好笑,或許是有點濾鏡,他覺得這樣的溫翮雪莫名可愛,像隻求原諒的大型犬。

若是身後有尾巴,恐怕現在已經完全耷拉下來了。

腦中幻想到這個畫麵,他臉上凝重表情都快要繃不住了,隻得歎口氣,提醒他,“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不再看溫翮雪耷拉下的眉眼,看看麵前鬼醫,沉下聲來,舉起還被抱在懷裏的001,“你還想要他嗎?”。

江敘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還能用001作籌碼,隻是現在就要看對方需不需要這個籌碼,他擰起眉,緊盯著鬼醫,身後卻忽地傳來呼呼風聲,一道利箭恰好穿過他和師尊中間,將二人隔開。

江敘驚魂未定,手一鬆差點把手裏的001給放開,他趕緊收緊了,一轉身看見白流渾身是血的走進來,手裏還捏著一把黑弓,臉色黑的和烏鴉一樣。

他想到溫翮雪臉上的血跡,一低頭,看見對方袖上也沾了血,剛剛沒看清,此刻才注意到。

所以方才他們是……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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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不是變得粗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