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場景難得一見,場麵混亂到這種地步,江敘一時連想要和那被叫做鬼醫的問清楚的心思都沒了,隻想同溫翮雪先離開這裏。

顯然白流不想讓他們走,他臉色陰沉,白發也染著血,目光森冷地盯著江敘看了一會兒,眉心突然皺作一團,“你進了冰室?”。

不等江敘回答,他快步繞過幾人,路過鬼醫時連看都未看一眼,徑直去了冰室。

江敘一時有些心虛,若是被發現他出建的精致的冰室被毀壞了,不知白流該如何發怒呢,更要是被知曉冰棺內的屍體消失了,肯定會想吃了自己。

他趁著白流還沒出來之際,抓住溫翮雪的袖子,沉聲道,“師尊,我們還是先走吧,鬼醫的事情來日再說”。

溫翮雪應了一聲,腳下卻站著沒動,他沉沉看了鬼醫一眼,似乎還是想要再說些什麽,江敘生怕白流再出來後便不讓他們離開,隻好又拽拽溫翮雪的衣袖,對方這次終於回轉身,收回視線,自然地牽住他的手,轉身要離開。

江敘手指僵硬一瞬,聲音輕飄飄地開口,“我要抓著他,”,他低頭看看懷裏的001,隨之掙脫來牽著自己的手,抱緊懷裏的001,先行轉身離開,“走吧”。

“站住!”白流帶著怒氣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江敘腳步一頓,聽見他在身後怒吼,“屍體呢?屍體呢!”。

溫翮雪停下來,淡漠的神色裂開一道縫隙,眉狠狠皺起,“什麽屍體?”。

鬼醫不知道何時消失不見,隻剩下一堆碎片堆在一起,疊在白流腳下。

江敘此刻想瞞著他也瞞不住,手指縮緊一瞬,低聲道,“…我不知道”,他不得已轉身,看見白流站在被打碎的牆壁前,碎掉的玉片掉在了一地,堆在他腳下,他赤紅的雙目仿佛要射出火來,瘋狂又偏執,聲音卻穩下來,沒有剛才那樣狂躁,又深又沉,“冰棺裏的屍體呢?”,他直直看向江敘,微眯著眼,眼中閃過一絲探究和期盼,“你看到了,對嗎”。

他當然看到了,不但看到了,還吸收了……

江敘不知該作何解釋,他該怎麽對白流說?說這屍體就是他?若是對方知道自己守了這麽多年的屍體,隻不過是一縷神魂,一定會發瘋吧。

得到那些被塵封遺忘的記憶,再麵對白流時他內心更加複雜,那段不長不短的日子,是真切地存在過的,他知道白流那時的樣子,不是像現在這樣,而是少年氣的、內裏尚且柔軟的。

沒有人能輕易忘記過去。

他嘴唇囁嚅著,還是打算將方才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出來,可尚未出聲,一道冰刺就從身邊射出去,直直刺向白流的胸口,堪堪被對方躲開,正正好在牆麵上砸出一個大洞。

江敘嚇了一跳,忙騰出一隻手抓緊溫翮雪的手腕,提高聲音,“師尊你做什麽!”。

溫翮雪的身上此刻極冷,他一碰上去就被冷氣刺了個正著,卻撐著不鬆手,直到對方終於收回手,像是意識到什麽似的,眉眼在回過來麵對他時稍稍和緩下來,身上冷氣霎時消下去,他低下聲來,“…阿敘,我想知道,僅此而已”。

他幾乎在白流出聲的一瞬間腦中便想到對方口中的‘屍體’是什麽,在很多年前,那個擁有不完美結局的雪夜,江敘的鮮血曾染紅白雪,落了他滿手、滿心,最後消失地幹幹淨淨,屍身遍尋不到,隻留下破碎的神魂,而他隻來得及抓住一縷。

可現在,白流卻告訴他,他藏著一具屍體。

溫翮雪握緊手,指甲嵌進掌心的肉裏,刮出一道道血痕。

江敘沉默片刻,不再看他,將目光投向神色瘋狂的白流身上,一字一句道,“白流,根本沒有什麽屍體”,他不在家攥緊懷裏一直安靜著的001,手指發白,他直視著對方,緩緩開口,“那隻是一縷神魂,一個碎片”,深吸一口氣,最後吐出一句,“那不是完整的我”。

周圍實在安靜,白流眼裏的期冀化為現實,真真切切地出現在臉上,忽地裂開嘴笑了,被血染紅的眼尾勾出鮮紅的線條,麵色卻蒼白,像索魂的惡鬼,“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道,目光緊咬著江敘不放,死死攫住對麵人,好像要將他撕碎、嚼爛咽進肚子裏。

江敘被他這模樣嚇了一跳,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之前他以為的幻境,並非虛幻的,而是他曾經切實經曆過的、隸屬於他的記憶,他與還未性格大變的白流陰差陽錯相遇,救下他,幫助他養傷,那是一段還算快樂的時光。

是還未同溫翮雪相遇的時間。

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謝謝你留著我的神魂”。

江敘心髒有些悶悶的難受,是為曾經認識的白流,那個時候他受傷了,和自己住在古舊孤寂的草屋裏,但心性還很善良,偶爾抓魚、試著做飯,晚間在小院子看星星,都是一個單純的少年模樣,不像現在這樣。

白流怔愣一瞬,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是真實的笑,笑夠了,才盯著他眼睛,聲音放輕了,緩緩道,“現在這幅表情,你是在可憐我嗎?”。

生來就被父母背棄,在死人堆裏長大,茹毛飲血地跌跌撞撞長到一個還算成熟的年紀,然後遇到一個顛覆過往生活的人,以外會就此改變過去的一切,殫精竭慮地想要將江敘拉到自己的世界,好讓魔界的月光別再那麽冷,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是可笑、可憐。

“……白流,”,江敘皺起眉頭,“是因為我救過你嗎?”。

他不懂,為何白流會這麽執著,一心協助當時的他走入邪道,最終無可挽回。

“不,不”,白流眉眼冷下來,聲音狠厲,“你不懂!”,他惡狠狠地移開目光,盯著溫翮雪,露出一個古怪嘲諷的笑,“不過比起我,你更叫人同情”。

江敘明顯感受到身旁的冷氣又重起來,他忙拉住溫翮雪的手,“師尊”,等到身旁人冷靜下來,才鬆開手,猶疑片刻,向白流走過去。

溫翮雪的眉頭皺起來,“阿敘,別過去”。

江敘搖搖頭,他把手裏的001交給溫翮雪,喃喃道,“現在想,師尊你應該也能夠看得見這家夥,就暫且交給你了”,抬頭對上溫翮雪的目光時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沒事的,他不會傷害我的”,他低垂著眼,同001對上視線,聲音緩慢又堅定,“我覺得他還是以前的白流”。

他轉身一步步來到白流麵前,朝他伸出手,對方原本帶著濃重煞氣的臉僵硬一瞬,顯出幾分呆滯,看著他露出來的掌心,最後把目光停留在江敘臉上,“…做什麽?”。

江敘無奈地聳肩,往下瞥了瞥眼睛,看向他手腕,“都伸手了,當然是要你的手”。

白流臉上表情變了變,眉眼鬆散下來,最終還是乖乖伸出手來,搭在麵前手掌上。

“嘶”,江敘抬眼看他,眉頭皺起來,“另一隻”。

“哦”,白流立馬換了手,等到搭上去才意識到不對,皺起眉反問,“我幹嘛要聽你的話?”。

江敘疑惑地瞧著他,“那你再把手收回去?”,他心道你以前不就是這麽一副乖巧的樣子,到了現在,表麵看起來是個大魔頭,一族之君,骨子裏竟還是如此。

白流不說話了,垂下纖長的睫毛,聲音悶悶的,“你要幹什麽?”。

江敘環住他手腕,手指尖落在那道猙獰傷口上,“這道疤不能消除嗎?”,他聲音壓得很低,雲一樣渺然,“我的意思是,能重新來過嗎?”。

這次沒有白原君,他希望白流能過的快樂,而不是繼續像以前那樣,活的痛苦又寂寞。

白流沒說話,許久才握住他的手,笑道,“可以呀”,他的目光沉沉,這一抬眼,紅瞳又變回江敘曾經見到過的墨綠色,“但我不想一個人”,他捏緊江敘的手,指尖發白,“你懂嗎?”。

“或者說,你願意嗎?”。

江敘微微一怔,就這一瞬間的遲疑,還搭在掌心的手便抽離開來,與他相對的那雙眼,漸漸變深,直至被紅色全部吞沒,臉上笑意消失地無隱無蹤,“江敘,我們不是一個世界,我也不可能重新來過”。

他貼近江敘的耳朵,輕聲吐出一句話,“我以為隻要救活你,你就能陪著我,但現在我換想法了,沒有什麽能比死亡恒久”,白流輕笑一聲,毒蛇一樣鑽進江敘耳中,“所以,隻要你死了,一切就都能如願”。

江敘沒有躲開,白流說的話不像假的,但他就是不願意相信,他反問道,“你要殺我?”。

白流剛剛的狠勁一下子好像又沒有了,終於還是後退半步,沒有回答,隻是眉峰皺起,半晌,才道,“你們還是快些離開吧,魔界留不得這麽多人”。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江敘收回手,“以前就時不時威脅我,最後一條沒兌現”。

他心裏頭那點鬱悶此刻消失的一幹二淨,心道記憶恢複也不全是壞事,至少麵對白流時輕鬆下來了。

白流聽完他話,果然臉色變了,“……別說什麽廢話”。

他收了手裏的弓,聲音淡淡,“快離開這裏吧”。

這人以為他還是以前的白流,可他不知道,若是再晚一點,就真的走不了了。

江敘還想再說些什麽,手腕便被人握住,溫翮雪聲音很冷,“人我帶走了,希望魔君別再和他有瓜葛”。

直到被溫翮雪拉著出了那玉室,江敘才回過神,轉頭就看見對方側臉冷硬的線條,整個人都散著冷氣,他不覺有些好笑,心裏對這人的怨懟一時都消散了些,張口解釋道,“我隻是勸勸他,沒有其他意思”。

“…可若是他有其他意思呢?”,溫翮雪停下來,另一隻手還抓著001,毫不費力。

“師尊是要生氣了?”,江敘故意道。

溫翮雪一愣,很快回答,“…沒有,”,他低頭對上江敘的眼睛,眼裏融著些期盼,“我瞞著阿敘,是阿敘該生我的氣”。

江敘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好像任他宰割的模樣,立刻趁機回道,“所以我現在若是問師尊問題,師尊一定知無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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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是感覺自己的腦洞在亂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