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溫翮雪答話,匆匆跑來的時景玉便打斷二人的話,眼角眉梢都帶著擔憂,“師弟!”,他轉頭看了眼站在江敘旁的溫翮雪,似乎是有些遲疑,但最終還是輕聲點頭喚道,“師尊”。

江敘看著他臉上的擔憂神色,一時內心複雜,畢竟成魔的自己曾經就是被眼前人親手一劍斃命的,他攥緊手指,猶疑片刻,還是朝他點了頭,道,“師兄”。

這也並不能怪大師兄,畢竟當時的自己是真的走了邪道,不但殺害同門,下山後還殘害百姓,無惡不作,他在心底自嘲般地歎口氣。

也算是死有餘辜吧。

再活一次,江敘覺得自己也算是想通了許多,那時候他能入魔,除卻兒時的孤獨苦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溫翮雪的突然離開,並且從此了無音訊,當時他太害怕了,以至於根本沒時間去多想,溫翮雪到底是為什麽離開的,就那麽聽信了赫連墨的一句許是玩笑的話,招致這後來許多錯誤。

他稀鬆平常地應了人,可時景玉卻神色有些古怪,抿著唇朝他點頭,似乎是想要開口說話,嘴唇囁嚅半晌,卻又像是說不出似的。

“此地不宜久留”,溫翮雪淡淡開口,目光在時景玉臉上停留一瞬,便轉而投向江敘,倏地眼神便溫柔下來,“我們快些回去吧”。

江敘對上他眼睛,方才一瞬間看到的眉眼瞬間冷淡的樣子好像幻覺一般,此刻是半點兒也瞧不見,他怔愣片刻,才輕輕點頭,先行一步走到前麵,“我們走吧”。

他身上的湛藍衣裳因先前的混亂後背磨損,下擺沾著塵土,冰室內的冷氣出來後自然保留不住,全部都化成水,與塵土糾結,將衣服下擺染得髒兮兮,衣服主人卻沒注意到似的,隻顧著往前走,清瘦的脊背筆直,沒有要停下來等等身後人的意思。

溫翮雪望著離他更遠了些的人,心髒忽地緊縮抽痛。

不該是這樣的,阿敘不該再背對著他。

他攥緊手掌,體內寒氣亂竄,最終都被壓製下去,抬腳跟上了那個沒有回頭的人影。

這次一定會抓住的。

回到淩雲山天色已暗,天際雲靄半遮半掩地泄出幾分月光,瑩瑩然照在上山的石路上,兩旁林木的葉子泛著微光,明明滅滅,比白日更深沉。

江敘一路上沒再同跟在身旁一同同行的兩人說話,這兩個人本就一個比一個話少,湊在一起更是沒有什麽可說,他不說話,便都一直沉默著。

他一下下踩在石階上,望一眼頭頂的月亮,滿腦子想的都是今日之事。

各種被遺忘的記憶在腦中雜亂無章地亂擠,實在難以理出個頭緒,江敘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有些不對。

所有的一切差不多都是合情理的,包括褚衛淩針對他,一直陷害他這事,但有個人卻叫人想不通。

掌門符玉川。

這個人在前世的記憶裏沒有什麽叫他印象深刻的,這一世的一些行為卻實在怪異。

那日初入仙俠大會的秘境中時,他就覺得奇怪,那時候符玉川偏要讓自己跟著褚衛淩,作為褚衛淩的師父,他怎麽會不知道弟子對自己的態度?

可如果符玉川是故意將自己和褚衛淩安排在一起的話,目的是什麽?作為一派掌門,不可能連這麽點氣量都沒有。

江敘搖搖頭,歎口氣,隻覺得想的腦子都疼了,這時候才想起身邊還跟著兩個人,忙停下腳步,轉身一看,這兩個人各走各的路,一見他轉身,都抬起頭來望著。

“……”,有種莫名其妙的既視感,他揉揉腦袋,看向走在前麵的溫翮雪,“師尊,我有事問你”。

溫翮雪眼睛亮了一下,淡漠眉眼霎時軟和下來,走上兩步台階,站在他身旁,伸出手,“阿敘問什麽都可以”。

江敘沒去管那隻伸出的手,點頭轉身,“好”,溫翮雪的手失落地垂下去

“師弟?”

不等他走兩步,時景玉低低地叫他一聲,江敘轉身,疑惑地看著他,接著就聽見他道,“你沒事要問我嗎?”。

“……”。

江敘心道他還真的沒有要問的,“天色不早了,師兄你早點回去休息?”。

時景玉臉上掩不住失落,卻也隻是點點頭,不再多言。

真是奇怪,江敘在心底歎氣,有時候記憶回來,似乎並非好事一樁,倒是讓事情變得更麻煩了。

隻希望到時候能從師尊那裏再得知些他不知道的,好解決讓他困惑的事端。

他還記得當時大師兄說讓他們回山時,是說山中有事,可如今人也回來了,掌門卻隻字未提口中所說的‘要事’,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要事,這麽緊急。

江敘用過晚膳,便出了門,打算去尋師尊問問清楚,可沒想到剛一出門便被守在院子外的褚衛淩攔住,對方穿著一身紫衣,雙手抱臂,腰間佩劍,顯然是新換的一把。

他現在見到褚衛淩,心情愈發複雜,那時他入魔,可沒少了這人助力,想到這裏,眉頭不自覺皺起,語氣連帶著也不好,沉著聲叫了句師兄,“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

褚衛淩鬆開手臂,斜倚著院外高大槐樹的身體直起來,眉宇間還是那副不耐煩的模樣,語氣淡淡道,“掌門找你“。

江敘心裏咯噔一下,麵上波瀾不驚,“找我有什麽事?”。

符玉川這個時候找他,肯定不是什麽好事,但若是去了說不定能套出話來,他觀察著褚衛淩的表情,見對方眉頭皺起,手搭在佩劍上,就知道這人是要來強製的,無奈攤開手,“我沒說不去,問問而已”。

褚衛淩冷哼一聲,按在劍上的手收回去,“掌門的事,不是你能問的”,言畢伸出一隻手,作出一個請的姿勢,冷聲道,“請吧”。

反正總歸是要去的,江敘看著他一幅不願意和自己多說的樣子,歎口氣,走過去,擦肩而過時輕飄飄丟下一句,“你和你師父還真像”。

肩膀被猛地用手掐住,力道不小,褚衛淩聲音冷森森的,在他而後響起,“走你的路”。

江敘聳聳肩,頂開他的手,自己往前走,“說說而已”。

夜色深沉,江敘被褚衛淩在身後趕著往前走,不多時就到了。

他還是第一次來到符玉川的私人住處,不似溫翮雪的月下庭那般僻靜,這裏同琉蘭台建造的相似,一條長長的石橋橫過水麵,架在荷花叢上,走在上麵能看見底下荷花荷葉亭亭玉立。

已經到了深秋,這裏的荷花怎麽還生的如此燦爛?

江敘盯著腳底下的荷花看了又看,半點兒枯黃的葉子也沒有找到,褚衛淩看他四處亂轉的目光,不耐煩地皺起眉,“別這麽多動作”。

“哦”。

他慢吞吞收回視線,看了褚衛淩的側臉一眼,這時候突然想起那日從時景玉那裏問到的答案。

師尊當時救褚衛淩回來,現在看來當是無心之舉,隻是這人似乎知道的事情也不少,當時他還沒死的時候,因為過去事情對溫翮雪的態度恍若陌生人,更甚者是有時冷眼相加還加之言語嘲諷……總之是怎麽傷人怎麽來。

不過既然是師尊救了褚衛淩,自然是被當做救命恩人看的,但若隻是單單被帶回來這麽簡單,還不至於讓褚衛淩對師尊這樣仰慕。

眼下他還不知曉褚衛淩是在何種境況下被救了回來帶來淩雲山,不過從這個方麵來看這人倒是執著的可以。

不論是在對師尊的態度上,還是在對他的態度上。

江敘歎口氣,記憶沒回來的時候,他著實為猜測褚衛淩當時為何對自己這般態度費了不少腦筋,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全部知道了事情緣由,原因竟然如此簡單。

“站住”,褚衛淩眉頭微微皺著,推了他一把,他本就神思放在別處,腳下走的散漫,冷不丁被這麽一推,差點兒跌倒,還好及時扶在身旁柱子上,才堪堪站住。

他皺起眉,眼神冷下來,“師兄大可不必對這般對我動手動腳”,他站直身體,直視著褚衛淩的陰狠目光,一字一句道,“我有手有腳,還不至於需要你來推我走”。

江敘記憶盡失以來,臉上表情多是鮮豔明朗的,幾乎不得見沉鬱的神色,可現下他一張唇抿直,下頜線的弧度也冷硬的同夜幕上高懸的冷月如鉤,雙目沉沉,恍惚間叫他想起那個手上已經染過血的江敘。

他曾經協助別人讓江敘變成那樣,談不上後悔,甚至在江敘死後覺得竊喜。

這樣師尊就可以多看自己一眼。

可惜最後事與願違。

褚衛淩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猛然間驚醒,眉頭皺的愈發緊,他執拗地盯著江敘,啟唇,“用不著你來說教”,他伸手在門上輕敲幾下,低聲喚句師父,而後便轉頭對江敘道,“進去”。

江敘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變化,探究地與他直直對望,一會兒才隨意點點頭,道,“知道了”。

看來褚衛淩也知道不少事,但記憶裏為何會鮮有自己和他的交集?

怪事太多,他歎口氣,還是決定先做完眼前這事兒,隻是不知道符玉川叫他是有什麽事說。

哢噠一聲,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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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短,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