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自然是認真的,江敘想到昨夜沉雪刺入溫翮雪心口的模樣,師尊那副表情,明明就是疼的厲害,可這樣的舉動,他卻一連做了十年。

十年裏每夜都用自己的血養著一縷不知道會不會有用的神魂。

可現在他人活著,記憶也回來了,就算沒有這一縷散去多年的神魂,也不會有什麽事,為何還要讓師尊繼續養著呢?

溫翮雪聽了他的話卻沉默了,眼裏湧出深沉的悲愴,他緩慢而堅定地搖了頭,“不能的,阿敘”,他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池心的暗紅蓮花,“我想讓你完整的、完整的活著”。

他轉頭看著江敘,聲音輕了些,眼中含著溫柔的笑意,“況且,不需要太多時間,它馬上就要長大了”。

長大了?江敘眉頭皺起,心中為師尊的用詞疑惑,“可它現在不是已經長大了?”。

可是師尊說的有道理,他思緒平定下來,這血,已經供了將近十年,如今再因他一句話就舍棄由師尊的血養成的魂,光是想想,便覺得難受。

“它會和我體內的蠱一起綻放”,溫翮雪一頓,接著道,“還剩最後三天,這三日內它不會再開放,直到蓮心的魂全然恢複”。

江敘明白了,到時候這花就失去了作用,那他體內的紅蓮蠱呢?會怎麽樣?

他仰頭看著溫翮雪的下頜,睫毛顫了顫,聲音輕地如同落下的羽毛,“可是師尊,紅蓮開的時候,你會怎麽樣呢?”。

溫翮雪沒答他,不知是沒聽到還是不願答,他隻是牽了江敘的手,不再看紅色的池水和紅色的閉合的蓮花,轉身帶著他往出走,“走吧,地下陰寒,不可久待”。

江敘乖乖跟著他出去,低頭時,正看到001合上眼睛,身上絨毛被帶起的風吹著,動了動。

褚衛淩到達卻青山的時候,人界才剛至日暮,落日徐徐下墜,遙遙垂下遠處山巒。

他手中戒備的拿著劍,雖未出鞘,卻已是一副要拚刺的模樣。

卻青山高聳入雲,名裏有一個含著春意的‘青’字,山中卻半分春色也無,泥土焦黑,不見活物,偶有食骨的屍鬼,在山間黑焦的枯木間遊**,挖開土地,掏出久埋於地下的屍骨啃食。

它周圍的山多少受影響,靠得近的,便從半山腰就開始土土地發黑,樹木枯死。

不過早在很久之前,這山名副其實,如他的名字一般,是一座青山,山上林木葳蕤,靈物仙草繁多,甚至建有廟宇,時有凡人前來祭拜,一年一次的廟會也從不間斷。

這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那個肆虐人間的魔頭出世前,還是一片妙境。

褚衛淩踩斷一截枯枝,哢嚓一聲碎裂在焦黑的土地上,他左手握著劍,站在山腳下,抬眼望著這座高聳的山。

殺死江敘的時候,他並不在場,哪怕對方是殺死他父母的凶手,他心裏清楚,恨意也一分不少,也做盡了對對方不好的事情,可不知為何,到了那人要死的時候,卻不忍心去看。

一點泛黑的塵灰在眼前掠過,帶起一股腥氣,起風了。

褚衛淩神色一凜,厲聲道,“是誰,出來!”。

長劍霎時出鞘,淩空割裂氣流,發出淩冽的清脆響聲,剛剛驟然而起的一陣風卻募地停下來。

卷起的微末旋轉著落在地上,褚衛淩眯起眼睛,看見眼前一頭銀發的人,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來,“沒想到你也會來這裏”。

白流伸展了一下寬大的衣袖,暗紅袖口處金色的雲紋繚繞了一整圈,眉心的暗紋像燃燒的烈焰,他理好被風帶起的衣衫,才抬眼用那雙紅瞳看著褚衛淩,“你能來,為何本君不能來?”。

褚衛淩捏緊劍柄,“魔君這幾日看來很忙,一直躲著我們”,他一頓,眉梢揚起,故意道,“我們還是盟友,魔君這樣就有些不厚道了”。

“對啊”,白流挑起眉,在口中咀嚼著‘盟友’這兩個字,半晌,忽地笑出來,聲音卻很沉,“在某些方麵,我們確實是盟友”,他神色冷下來,“找本君有何事?”。

褚衛淩收了劍,看著他身後的高山,道,“這裏恐怕不是談事的好地方”。

“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沉默片刻,白流突然開口,語氣不容置喙,“就在這裏談”。

褚衛淩驚訝地看著他,卻也不再多說什麽,長劍入鞘,“魔君應該知道,江敘還活著,記憶也恢複了,那麽當年的承諾,是否該兌現了?”。

“承諾?”,白流挑眉,“他當年的死,難道不是和我們有關?”。

不待褚衛淩再說話,他便再次開了口,語氣嘲諷,“本君引他入魔,你助本君,當年倒是默契的很”。

褚衛淩的臉色霎時變得鐵青,口氣也強硬起來,“少說廢話!”。

白流冷哼一聲,手裏出現一團黑霧,霧氣散去後,現出一個有著繁複花紋的精致盒子,他一隻手捏著盒子,不屑道,“本座也不是失信之人”,哐當一聲,盒子隨即便被丟在地上,骨碌碌滾到褚衛淩腳邊,他抱起雙臂,開口道,“告訴那老頭,兩不相欠了”。

褚衛淩忙彎腰撿起地上的盒子,剛要起身時卻被一道利箭射中肩膀,鮮血頓時湧出,箭卻即刻消失不見,他捂著傷口,咬緊牙關盯著對麵人。

白流聳聳肩,眯起眼道,“本君隻是覺得你說話太衝,聽著不舒服罷了”,

消失的風又起來了,白流的白發胡亂飛舞,紅瞳陰冷,“至於江敘,你的注意力還是少放在他身上”,他轉頭看一眼卻青山,紅瞳的光焰黯淡下來,他張了張嘴,“別再來這裏,再讓本君看到,會殺了你”。

褚衛淩訝異地看著他的神色,“這是什麽意思?”。

白流回過頭來,半個身體已經消入風中,離開之前,他冷冷看著對麵白衣的仙門弟子,留下最後一句,“倒是你師父,告訴他,不要太貪心”。

風聲大作,頃刻間,銀白的發和標誌性的紅瞳消失在風裏。

褚衛淩捏緊了手裏的盒子,眼裏流露出困惑,這是什麽意思?

001依舊不肯張嘴。

江敘苦惱地坐在桌邊,看著被繩子捆做一團的001,無奈道,“我們好歹是有過交情的,你說句話呀”。

手邊放下一個小碟,青綠的提子水靈靈的,他側頭看了一眼,臉上頃刻間就帶上笑,看著溫翮雪在身邊坐下來,道,“謝謝師尊”。

他抓了一顆,正要放進嘴裏,想到什麽,又換了方向,一顆提子就這麽被塞進溫翮雪的嘴裏,這人倒也不拒絕,就著他手吃掉,“它還是不肯張口?”。

江敘眉頭又皺起來了,他塞一顆提子進口中,有氣無力地回答,“對啊,嘴都不張”。

說到這個,江敘突然想到,當時他還以為隻有自己才能看到係統,可那日溫翮雪聽到鬼醫叫自己宿主時,這人也沒有一點訝異,現在還能看的見001,他轉頭看著正欲伸手去碰001的溫翮雪,疑惑道,“我之前一直想問來著,師尊你不會一直都看得見係統吧?”。

溫翮雪的手指停在半空中,他想了想,轉頭看著江敘,神色困惑,“‘係統’是何物?”。

“……”,差點兒就給忘了,師尊哪知道這個稱呼,他看一眼001,手指伸出來在它身上戳一戳,“就是這個小家夥”。

別說,001若是不開口說話,單是這麽看著,實在像一隻靈寵,就是這雙黑乎乎的眼睛有些瘮人。

江敘收回手,撐著下巴看著溫翮雪,見對方臉上疑惑不見了,繼而道,“看得見”。

……還好之前他和001對話的時候都是沒什麽人的時候,不然全給師尊聽去了,不過說來也奇怪,為何其他人看不見,師尊就能看得見?

溫翮雪似是看出他的疑問,主動開口提醒,“我與鬼醫做過交易,那時也在他身邊見到過這隻小寵”。

“原來如此!”,江敘恍然大悟,現在能看得見001的唯有他和師尊二人,他自己且先不說,是由係統召來的,自然是能看得見,師尊則是與鬼醫見過,很久之前就與001碰麵,隻不過當時誤以為這是隻普通靈寵而已。

“隻是這家夥現在連口也不開”,他嘟囔著,隨手撿起一顆青提,在001麵前晃悠著,看它沒反應,歎口氣就要給收回來,手指剛動,就見001張開了嘴。

【宿主,把提子分我一個】

江敘眉頭皺成了川字,“我之前怎麽沒發發現,你是這種係統?”,他一直以為係統不需要吃東西,見了也不會有欲望。

不過既然想吃,那就有辦法撬開嘴,他勾唇笑笑,眼裏閃著狡黠的光,青提在指間轉來轉去,“給你也行啊,那你告訴我鬼醫在哪裏?”。

他本來隻是試著說說,沒以為001會同意,可誰知001一對大眼睛盯著他手裏的青提看了一會兒,竟然點了頭,白毛晃悠悠。

江敘眼睛都瞪大了,也顧不上手裏的提子,站起來彎腰湊到001麵前,鼻尖都快要碰到亂飛的絨毛,“你是不是被奪舍了?!”。

他轉過頭,訝異道,“師尊你聽見了嗎?這家夥以前不是這樣的!”。

“阿敘冷靜”,溫翮雪無奈地伸手把他拉下來坐下,“既然它同意了,那不妨好好談談,至於答應的原因,一問便也知道了”。

江敘深吸一口氣,緩慢地點點頭,順著他力道坐下來,拉著繩子一端,把001拉過來放在手邊,狐疑道,“不是,你怎麽可能為了一個青提就告訴我!”,這也太沒有原則了,和之前緊閉著嘴的001完全不是一個統啊。

001目光冷冷地看他一眼,【宿主不想知道他的位置?】。

反問的理直氣壯。

江敘一口氣差點噎住,他自然是想知道,不然怎麽可能逮住它問一早上,問題是這家夥轉變的太快,任誰都會懷疑的好吧?

“師尊,你說我們信不信他?”。

溫翮雪沉吟片刻,點點頭,“信”,而後接著道,“到時候總歸是我同你一起去,就算出了事,也會護著你”。

“……”,師尊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考慮我的問題啊。

不過眼下似乎除了相信001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他看著001半晌,遞給它一顆青提,“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