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一撤離,其他魔族一眾連同魔獸也隨之撤開,不出片刻便消失在原地,一時隻剩下黑霧片片,在空中流散。

符玉川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景象,沉著臉,看不出喜怒,半晌,才出聲道,“帶受傷的弟子療傷,其餘人休息片刻,收拾戰場”。

風朝閑看著遠處已經快要消失完的黑霧,眉頭緊緊皺起,“掌門,那溫翮雪怎麽辦?”。

“有弟子受傷了”,符玉川沒有直接回答,環視四周後,看著躺在地上身上、臉上都沾染著血跡的屍體,聲音冷沉,“其他的事過後再議”。

風朝閑垂下頭,沉默著看零散躺在地上的弟子,目光一轉,看見一身紫衣的紫蘇正傾身為傷了的弟子檢查療傷,其餘幾名峰主大多緊皺著眉,外輸的靈力未曾停過,他歎口氣,眉宇間染上鬱結之色,抬手將手中長劍收入劍鞘,發出金石碰撞之聲,抬腳上前去幫忙。

符玉川站在原地,看著眼前景象,方才臉上的憂慮之色一點一點消去,長眉舒展開,他揮手收回長劍,隨著長袖揮開,一縷紅光在袖中閃過,讓看著半空中早被打亂的陣法,眼中流露出詭異的淺淺笑意。

這戰局並未持續過久,但因著溫翮雪魔氣侵身,不幸殞命的弟子,除去被魔族人殺死的,剩下的竟也有不少是被溫翮雪誤殺,胸口露出一個血洞來,汩汩往外流著鮮血,半幹的血跡凝在衣衫上,黑紅色異常顯眼。

碎成兩半的劍靜靜躺在地麵上,劍刃上坑坑窪窪的切口沾上摻上血的沙石,褚衛淩跪在地上,低頭怔怔看著碎裂的劍,頭痛欲裂。

他的腦中被灌進了不屬於自己的記憶。

甚至稱不上記憶,那些清晰的畫麵,讓他仿佛身臨其境,仿佛曾經切身經曆過一次。

放在雙膝上的雙手緩緩伸向地麵,手指夾起一截碎刃,褚衛淩呆呆看了半晌,突然回過神來,手指一動,碎片寒光一閃,在手指上劃開一道深深傷口,痛感清晰地侵襲而來,將他從虛幻的呆滯裏拽出來。

他時而想起當年父母死前的模樣,鮮血流了一地,浸透土地,冷冷的黏在他手上,時而又看到揮劍的人,冷冷的劍刃閃著幽幽寒光,往上看過去,卻並非師父一直告訴他的人,握劍的人戴著黑金麵具,一身幽暗的黑,不止一個,他們穿著相同,拿著相似的劍闖進那個本該與世隔絕的小村莊。

怎麽會,怎麽會……

褚衛淩抱著頭,腦中倏地又想起江敘說的那句話。

這一切,都是,都是師父和他的錯。

多少年來,他渴望報酬,不惜一切代價的想要殺死江敘,殺死自認為的凶手,甚至為此做了那麽多事,到頭來,卻有人告訴他,並非如此。

並非如此,真相前隻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隻需要輕輕地撥一撥。

可他到底該不該相信白流?造假何其簡單,對於魔君來說不過一彈指的事。

但白流沒有理由要騙他,他自始至終關心的不過是與江敘有關的事情,騙了他於白流來說並無用處。

可若這一切是真的,那這麽多年來 ,師父為何一直告訴他江敘便是凶手?

“衛淩”,微沉的聲音在耳邊降落,褚衛淩身體一僵,心中不知為何突然生出恐懼來,他握緊掌心,將那片劍的碎片收入掌中,站起身叫了一聲師父。

符玉川嗯了一聲,眼睛往下一看,在那把斷裂的劍上停留一瞬,開口道,“不過一把劍而已,碎了為師再給你一把”。

褚衛淩心神不定,攥緊了掌心,低頭道,“多謝師父”。

周圍有移動同門弟子的聲響,他略一停頓,待身邊經過的人走遠了,接著道,“師父,江敘隨白流離開,怕是再難抓住他”。

符玉川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漆黑的眼才移開,他摸著皆白的長胡,眼睛微微眯起,隻是道,“不急,不急”。

褚衛淩不再多言,腦中卻漸漸升起一個想法。

魔界大門關上後,白流才將江敘鬆開,他站穩了腳跟,略嫌棄地看一眼手上扶著的人,不客氣地一推,“你自己扶著吧”。

江敘被他這動作嚇了一跳,忙伸出手把溫翮雪好好接在懷裏,無奈道,“你怎麽這麽粗魯”。

“……”,白流皺起眉,臉上明晃晃寫著不高興三個大字,“將他一路帶來,已是仁至義盡,若還要扛著,我可不願”。

調整了下姿勢,江敘一手攬過溫翮雪的腰,一隻手扶著他肩膀,看看仰著下巴的白流,方才緊繃著一路的心竟是有幾分放鬆,他勾唇笑笑,“口是心非”。

眼瞧著白流臉色變了,他慢悠悠補充一句,“長大了也和從前一樣嘛”。

“………多嘴”,白流冷哼一聲,目光卻沒移開一點兒,從側邊看眼前人隨著彎起的眼睛上翹的長睫,也跟著露出點兒笑來。

這好像是第一次,他正大光明地帶著這人來自己出生、長大的地方。

魔宮還是如上次所見,竟然沒有守衛,江敘小心地扶著溫翮雪上了台階,忍不住問道,“這般重要的地方,怎麽也不設幾個守衛?”。

“不喜歡人看著”,說完,白流瞥他一眼,看他喘著氣,伸出手來扶了溫翮雪另一隻手。

就說是口是心非嘛,江敘笑眯眯地看他一眼,“謝謝小白”。

這稱呼百年未聞,乍一叫起來還有些口生,他不禁又回想起以前的日子,一抬頭卻見白流臉頰通紅,像一隻烤熟的蝦子。

“噗”,沒忍住笑出聲來,他故意道,“怎麽還害羞了”。

白流惱羞成怒,不再理他,也不幫著扶人了,徑自先進了大殿,站在裏麵不耐地看著江敘,“再快些,一會兒魔氣深入,可就沒救了”。

顯然是在說昏厥不醒的溫翮雪。

江敘一聽,剛剛笑意一下子凝固在臉上,眉頭高高皺起,趕緊扶著師尊進門。

白流原體是蛇,本性喜涼,因而魔宮內比外麵還要冷上些。

江敘小心地將溫翮雪剛在床榻上,替他掖好被角,卻被一旁的白流嫌棄的用魔息挑開,不等他跳腳,掏出一顆瑩潤的紅色玉石來,解釋道,“他體內仍有魔氣,須得全部逼出才能恢複”。

江敘想到在混戰之中看到的一抹紅光,沉吟片刻,開口道,“師尊身上的蠱已經去了,本不該這麽容易受魔息侵擾”,頓了頓,他把看到紅光的事情一同告知了白流。

“原來是拿來做這事”,白流冷下臉,抬手將手中紅玉一丟,玉石垂直懸在半空中,幽幽散著紅光。

“這話是什麽意思?”。

江敘看見幽暗的紅光擴散開來,緩緩流入溫翮雪體內,緊閉雙眼的人,額上溢出幾粒微小汗珠。

白流一手維持著紅玉,輕咳一聲,“那老頭從我這裏要走了一顆魔石”。

“……”,江敘走近了些,微微側身,歪頭去看他的臉,看見一點不自然的神色。

“…我怎知道他要用魔石做這事”,白流被他看的臉熱,轉過頭避開。

江敘哦了一聲,過了會兒補充道,“原來剛剛的表情是心虛的意思。”。

白流轉過來,長長的眼尾勾起來,他看著江敘的側臉,繃緊了嘴唇,為自己辯解,“可這不是我本意”,半晌,又慢吞吞補充一句,聲音低了很多,“既然是我給的,我自然有法子”。

江敘看他一眼,眼裏閃過狡黠,“我就知道你有辦法”,他轉回來目光投向溫翮雪,看見他身上隱隱透出些黑氣,蒼白的臉上紅色的暗紋若隱如現,眉頭蹙起,看起來很痛苦。

他無意識地跟著皺起眉,想去握溫翮雪的手,卻被一隻攔住。

白流把他的手拉過來,看著溫翮雪臉上的紋路,沉聲道,“別碰”。

江敘不知現在是什麽情況,他眼下無法感知到一切靈力波動,唯有用一雙眼睛看,可師尊眼下的情況看起來並不好。

他看著黑氣一點一點從溫翮雪體內散出來,漸漸把目光放在師尊的左肩,沉吟不語。

直到溫翮雪周遭黑氣聚集的越來越多,臉上若隱如現的紋路不再出現後,白流驀然收回手,那塊兒紅玉霎時沒了光亮,緩緩飛回他掌心。

江敘忙彎腰去看榻上的人,急切道,扭頭看著白流道,“如何?”。

“沒事了”,白流垂眸看了溫翮雪一眼,頓了頓,問道,“他中的是什麽蠱?”。

江敘鬆了口氣,鬆開溫翮雪的手,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汗,拉起被子蓋好,站起身驚疑道,“你知道?”。

轉念一想,剛剛白流替師尊疏解體內的魔氣,應當是探查出來了,他鬆口氣,開口道,“那蠱狀似紅蓮,發作起來師尊頭發皆白”。

想到這蠱是因為自己才種下,江敘眉眼黯淡下來,低聲道,“還是因為我才種下的”。

白流看他低落的表情,眉頭一皺,“這蠱連我都不知道,你是找誰解的?”。

不待江敘解開口,他臉色黑起來,“赫連墨?”。

江敘看他一眼,點點頭,默認了,眼瞧著白流臉色一變,他忙道,“我也是沒有辦法嘛”。

白流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他看著江敘的臉,嘴唇張了張,終究沒忍心說他,又覺得氣不過,拋了個冷眼給他。

江敘看他甩手要走,突然想到什麽,急道,“等等”,拉住他衣袖,微仰起頭,神色嚴肅起來,道,“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

作者有話要說:

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