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手段(2)

事故發生了,分管副市長第一時間也趕到了,而且是親自指揮,說明什麽?說明你分管副市長對事故預先就有預料。有預料卻不處理,也不給市委反應,又能說明什麽,說明你分管副市長有隱情,你想退也退不掉。這就把你分管副市長和事故粘的更緊了,讓你想脫幹係也脫不掉。

如果分管副市長沒有給市委報告,那麽市委就沒有責任了。市委沒有責任,我蘭滄海當然也就沒有責任了。當然現在正是擺姿態的時候,隻有將姿態擺正確了,把自己置身於事故之上,才能在上麵下來查的時候,更加遊刃有餘。這才蘭滄海的真正目的。

關鍵時刻,蘭滄海第一個想的的是自保,隻有自己保住了,才能保住女兒蘭英。自己保住了,即便是女兒蘭英有個三長兩短,等風頭一過,一切都好辦了。

同時蘭滄海心裏還有別的盤算。隻是這個盤算必須是在保住自己的前提下進行。如果自身難保了,那麽這個盤算就等於一個空念頭。

他想利用這次事故,對X市高層進行一次清洗。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已經當了X市的“天子”,卻沒有換了一個臣,這個天子未免有些窩囊。

蘭滄海一邊走,一邊思考,沒一會功夫已經進了市委大院。

市委大院已經站滿了各部門的頭頭腦腦,見了蘭滄海急忙迎了過來。蘭滄海一改過去和藹可親的麵孔,隻是板著臉點頭致意。現在已經到了非常時期,必須把握住自己的身份。自己平時雖然很少得罪人,但你不得罪別人並不等於別人不得罪你。隔岸觀火、落井下石,這些人什麽事情做不出來。尊重你是因為你還在位,一旦落馬,馬上就會形成牆倒眾人推的局麵。

蘭滄海在領導崗位上也呆了十幾年了,對官場人心認識非常清楚。

蘭滄海不經意地看了一下院子裏的人,除了幾位副書記和副市長之外,就是工礦辦、安監局的人了。人基本都到齊了。隻是不見李市長。蘭滄海張了一下嘴,想問,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到四樓會議室集中,準備開會。”蘭滄海擺了擺手道。

蘭滄海一邊走一邊說,並沒有和其他人談論什麽,走了幾步感覺有些不妥,又轉身對王光祿說:“讓安監局和工礦辦的也一起參加。”

今天來的都是市委常委,安監局和工礦辦似乎並沒有資格參加這次會議。但發生了安全事故,安監局和工礦辦理應參加。

幾個副書記和副市長在竊竊私語(嚴格來講是低聲討論),蘭滄海瞟了一眼,幾個副書記和副市長的討論戛然而止。裘學敏一個人在後麵,不緊不慢悠然自得地走著。潰壩事件跟他分管的工作沒有什麽關係,他分管城建、財政等工作,跟潰壩壓根沾不上邊。嚴格一點講,他現在的表情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蘭滄海上樓梯的時候突然問裘學敏:“你們李市長呢?”

裘學敏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神,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上前趕了兩步道:“不太清除,可能是已經上樓了吧。”

裘學敏不怕蘭滄海,甚至有些看不起蘭滄海,感覺這個市委書記確實很窩囊。但麵子上還是要做出一副尊重的表情。更何況他和蘭滄海沒有什麽過節,不像和李高矚,已經是明刀明槍地幹上了。隻是在兒子被打之後,對蘭滄海也多多少少有些懷恨在心。

不過蘭滄海突然的問話,還是讓他心裏感覺極不舒服:你明明知道我和李高矚不合,還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問是什麽意思?

“剛才我過來的時候,看見李市長已經上去了。”王光祿補充道。

蘭滄海沒有再說什麽,繼續上樓。

已經是淩晨四點多鍾了,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時刻,隻是在燈火輝煌的城市,黎明前即便是有一段極端的黑暗,也會被隱藏在閃爍的燈光之中。距事故發生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會議室裏晃白的燈光,讓部分還有些朦朧睡意的人感覺很舒服,伸手在臉上揉搓幾次。

“開始吧。”蘭滄海低沉道,同時點了一支煙。

蘭滄海手裏的香煙,馬上引起了所有人的眼光。大家都知道蘭滄海已經戒煙了,現在重新把煙點起來,意味著什麽呢?最起碼可以告訴大家,蘭滄海同誌現在很緊張。

非常時期更不能亂了陣腳,所以會議室並沒有大家想象的慌亂。不要說全國有多少人了,光X市就有三百多萬人口,三百多人也隻是其中的萬分之一而已,雖然在數量上有些駭人,但依然是全局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極小的一部分。即便是緊張,也不能慌亂。

李高矚道:“我有三點建議,第一組織人員趕往事故現場,馬上展開營救工作;第二聯係有關專家進行分析論證,看采取什麽營救辦法能夠解救更多的人員,把人員傷亡數量控製在最低限度;第三如此大的死亡人數,我認為現在應該馬上上報省委省政府。”

在這場事故中,李高矚雖然也在考慮個人得失,但他更多的還是考慮老百姓的生命安危。

李高矚說完,會場竟無一人發言,往常在這種情況下,大家即便是不說什麽,也會象征性的點頭表示同意。

問題出在哪裏?顯然是出在李高矚的第三條建議上。

尾礦庫潰壩,整個村莊被泥石流衝垮,三百多條人命,明顯已經構成特大安全事故。如果上報省委,省委肯定要嚴查,說不定會引起中央的重視。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事情就麻煩了。X市就再無寧日。拔出蘿卜帶出泥的道理大家都懂,而且知道其危害性和擴展性幾乎是無邊界的。到時候中央和省委極有可能對X市進行一次紀律大整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不是在座的這些人能控製的了的了。

既然是大整頓,就不止整頓一件事情,各個方麵都要整頓。在座這些人誰身上沒有一點雜七雜八、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我不同意李市長的建議。我認為在事故沒有查明之前,最好先不要給省委上報。萬一我們隻是虛驚一場,大部分老百姓都安全撤離了,隻是毀壞了一個村莊。我們這樣魯莽地上報省委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更何況……”

李高矚說完,裘學敏沉默了一會,見沒有人說話,知道大家表麵上雖然不說,心裏都不會同意李高矚的建議。更何況李高矚的建議本身就是把大家往火炕裏推,就是蘭滄海也絕對不會讚同李高矚的建議。隻是大家礙於李高矚市長的權利不敢明說罷了。

但反對的說法總要有一個人提出來。裘學敏不怕李高矚,當然也是想借此拉攏人心,就站了出來。

“放屁,”李高矚沒等裘學敏把“更何況”後麵的詞說出來一拍桌子,站起來大聲道:“別說你是一個副市長了,就是作為一名有幾十年的黨齡的老黨員,你就不為你說這樣的話感到害臊嗎……”

大家都想不到李高矚會突然發火,而且罵出了兩個髒字,這跟李高矚一貫的風格不符,更不符合現在這種場合。

會場氣氛馬上緊張了起來。大家都在用餘光看蘭滄海。二虎相爭,也隻有蘭滄海能說話了。

蘭滄海卻依然一言不發,大口大口的抽煙,好像是要把這些年戒掉的煙重新抽回來。

裘學敏也愣住了。他也想不到李高矚會這麽不顧身份,在市委常委會上罵人。

裘學敏是個老官場,不會被李高矚的幾句罵嚇倒,不僅不會,而且在李高矚的罵聲中,他找到了更好的對策和辦法。他要讓李高矚在市委常委中徹底威信掃地。

“李市長,你不要激動,我是說萬一,並沒有說絕對。當然我這樣說也是一個建議,也是為大家著想。”

裘學敏並沒有對李高矚的罵人進行反駁。這種情況下需要反駁嗎?李高矚當眾罵人,而且是罵一個常務副市長,本身就是自降身份,難道還需要反駁嗎?裘學敏不禁在肚裏哼了一聲,對李高矚的為官之道更加不放在眼裏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東方已經露出了白肚,時間定格在早上六點十五分。距事故發生時間已經過去了四個多小時。

“你在為大家著想?你在為哪個大家著想?小王莊現在有三百多條人命被埋在泥石流下麵,你就用個‘萬一’來搪塞老百姓?你覺得你這樣說,對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嗎?現在離事故發生的時間已經過去四個多小時了,我們還在討論這些無聊的問題……”

“別說了!李市長,我不覺得你把話題扯的有點遠了嗎?關於裘副市長良心的問題,今天我們也沒有必要討論。另外我已經派陳副市長和人武部的武警戰士過去營救了。你放心好了!”

始終一言未發的蘭滄海終於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