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到了收尾階段。
化工係的寒假比其他院係的都放得晚,所幸最後一門考思政,監考的是駱葉。
原本這門課的考試表上寫的監考人不是駱葉,所以他進來時,教室裏一陣哄鬧。大家紛紛向後看了一眼薑臨。她紅著臉假裝臨時抱佛腳,不敢抬眼看駱葉。
自從某天二花在宿舍裏大吼一聲“薑臨才是駱葉的正牌女友”後,整個係都傳遍了。甚至薑臨昨天去林教授的辦公室裏交論文,還被林教授打量了一番。林教授一邊看著薑臨,一邊自言自語:“我就說他做項目一向不愛帶人,怎麽就偏偏挑中了你,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薑臨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八字還沒有一撇,就傳成了這個樣子。
思政試卷發了下來,薑臨迅速地答完題,此時離規定提前交卷的時間還有十分鍾,她轉著筆打發時間。她偷偷往講台上瞄,駱葉不知道什麽時候找了個凳子坐下來,手裏拿著一支筆,麵前放著一本書。翻頁的瞬間,似是有所察覺,他目光微斜,視線正好與薑臨對上。
駱葉隔著五排課桌,與她遙遙對視。
距離太遠,薑臨看不清駱葉眼中的神色。他今天穿得很休閑,白色高領毛衣搭配深色大衣,朝氣中又帶著成熟。
薑臨垂眸,再抬頭時,駱葉的目光已經移向別處。他奮筆疾書,也不知道在寫些什麽。之前在四合院,她見過他的字,方正中楷,遒勁有力,像打字機打出來的,流暢又不失整齊。
字如其人。
也許是小時候跟著爺爺學過一段時間書法的原因,她對寫字好看的男生印象很好。
說起來,軍訓的第一天認識他,到現在這學期最後一天,也算是個圓滿的結局。
挺好。
薑臨心裏生出一抹溫柔。
提前交卷的時間到了,她收拾好文具,拿著試卷往講台走。一條走道,不過幾米長,她竟走到腿軟,仿佛曆經了一次生死劫。
薑臨將試卷放到講台上,駱葉萬般嫌棄地瞅了她一眼。
薑臨正欲離開,不知駱葉是有意還是無意,胳膊掃了一下旁邊的書本,書本上的筆瞬間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一聲。
駱葉目光向下,再移到薑臨臉上,神色中有催促之意。
明明筆掉落的地方離他更近啊,非要她去撿?
薑臨不動,駱葉也不動。
駱葉站的地方本就比薑臨高一個台階,加上兩條大長腿,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蹲下身,準備撿起筆。誰知,駱葉也蹲了下來,食指按住她正欲拿起的筆。然後,他輕輕用力,將筆滑向更遠處,手指則攀上了她的手背。
他想幹什麽?這裏可是教室,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呢。
薑臨頭皮發麻。
駱葉捏著薑臨手的動作太過淡定,而且這個位置剛好被講台擋住,所以沒有任何人發覺。薑臨覺得口幹舌燥,渾身滾燙。
教室後麵的椅子發出“咯吱”一聲,準備提前交卷的同學往這邊走來。
薑臨想掙脫開,但駱葉卻越握越緊。
薑臨發誓,她此生都沒遇到過這麽驚險的時刻,這要是被係裏的同學知道了,她還不得被唾沫星子淹死。保不齊老頭子也會知道,她還要不要活了?
駱葉,鬆手。
她隻能用眼神示意他。
駱葉卻玩性大發,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你後退一步,我前進一丈,你還想躲到哪裏去。
薑臨眼圈紅了。
她就不該招惹這個“定時炸彈”,也不知道怎麽得罪了他。
腳步聲越來越近,薑臨幾乎絕望了。
大神,這是考試現場,不是遊樂園啊,哎喲喂。
她的手心汗涔涔的,臉上的表情極為難堪。
薑臨感覺握住自己的那隻手顫了一下,她偷瞄過去,看見駱葉的雙肩輕輕聳動著,她將視線移到他臉上,發現他居然在笑。
在這種時候,他居然還笑得出來。
就在薑臨在心裏用一萬種方式將駱葉滅口的時候,他的手鬆開了。
她長舒了一口氣,起身的瞬間,那位提前交卷的同學走了過來。原來,駱葉是算好了時間才鬆手的。
薑臨出了教室,腦子裏還是嗡嗡的,手往口袋裏一揣,摸到了一張字條。
駱葉是什麽時候把字條放進來的?
字條上的字很潦草,頗有龍飛鳳舞的意味。她想起了他俯視眾生的眼神,字體也能按心情變化嗎?
字條上洋洋灑灑地寫著幾個大字:考試結束後等我。
等你?等你個鬼!被你折磨一次還不夠,還自投羅網,我是有神經病嗎?
薑臨“嘁”了一聲,把字條揉成一團,塞進了口袋裏。
三秒過後,她又把字條拿出來,仔細撫平,夾進了課本裏。
考完試渾身輕鬆,薑臨回宿舍一會兒後,其他人也回來了,各自收拾著帶回家的行李。薑臨就住在北市,離南大不遠。昨天蘇女士早早打電話過來,安排了寒假的行程,並告知今年過年回舅舅家過,得提前一個星期過去。
不知道駱葉會去哪兒,整個寒假都沒法見麵了。這樣想著,薑臨有點後悔,早知道見他一麵再走。薑教授剛剛發短信通知她,下午他有點事,讓她收拾完,吃了午飯再去他辦公室等他。
薑臨想著要不要叫上蔣圖南一起回去,但現在兩個人相處會很尷尬吧。自從上次開誠布公地聊過一次後,他們很久沒說過話了。
薑臨的行李不多,臨走前她看了一眼掛在衣櫃裏的圍巾,思索片刻,也一並裝進了背包。
因為臨近放假,食堂的窗口差不多都關了,隻有賣粥的那個窗口還開著。薑臨買了杯西米露,邊走邊喝,一路行至行政樓,然後上了四樓。
她站在辦公室門口朝裏麵望了一眼,沒看到人,但燈開著,隔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爸爸?
她推門進去,將寒風關在了門外。
薑臨扭頭,便看見坐在桌子邊翻看資料的駱葉。他看得很專注,顯然沒注意到有人進來。
屋裏雖然開了暖氣,但不知道為什麽,薑臨還是感覺後背上泛起一陣涼意。
駱葉為什麽在這裏?他的研究生導師是她的班主任,所以他跟爸爸不該有交集。莫不是……
薑臨一下捂住了嘴巴。
難道是爸爸聽說了關於他倆的傳言,叫他過來問話的?難不成之前比賽的時候爸爸看出了什麽?
這下薑臨更覺得尷尬了。如果爸爸真的問起來,她要怎麽解釋,難道說她單戀駱葉還被戳穿了?
薑臨的眼珠子轉過去,又轉回來。
“又在動什麽歪腦筋?”駱葉的聲音響起。
駱葉是什麽時候注意到她的?明明他連頭都沒抬起來過。難不成,他記住了她的味道?
薑臨用餘光飛快地掃了駱葉一眼,心裏有點竊喜。氣味,好像是她與他之間牽起的紅線,無形中兩人之間有了羈絆。
“我問你,”駱葉放下資料,慢慢朝她走過來,“為什麽不等我?”
薑臨微愣,他還記著這茬呢,能讓事務繁忙的駱大爺記這麽久,可見他有多記仇。
駱葉俯身,看著她顫動的睫毛:“你在躲我。”
肯定的語氣。
薑臨變得局促起來。
她覺得喜歡一個人是她自己的事,一旦被當事人知曉,就連幻想也會破滅。她不是沒見過他拒絕別的女生,她並不想成為其中之一。與其如此,不如維持現狀。
“你為什麽躲著我?”
駱葉抱著手臂,顯然並不想就這麽放過她。他不疾不徐地布了這麽久的網,現在到了收網的時候了。
薑臨把心一橫,梗著脖子道:“等下我爸要是問起我們的關係,你就都推到我身上,是我單方麵喜歡你,跟你沒有關係。”
“哦?”薑臨心跳如雷,駱葉卻伸了個懶腰,找了把椅子坐下來,好整以暇地盯著她,“你具體說說。”
說什麽啊,她已經說過了,還要怎麽具體?
薑臨抬眼,便撞見駱葉平靜的雙眼,像深夜裏無波無瀾的海麵。
“薑教授是你爸?”
“嗯。”
駱葉背靠著紅漆木椅子,長腿一伸,簡單的動作也難掩他的貴胄氣質。
就在薑臨偷瞄他表情的時候,門開了。辦公室的主人進來看了一眼神色各異的兩人,徑直領著駱葉進了裏屋。
房間的隔音效果不算好,薑臨站在外麵,隱約聽到個別字眼。原來駱學長進了爸爸的實驗室啊!她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啊,剛剛的話會讓學長怎麽看自己?
……
薑臨都快暴走了,為了避免尷尬,沒等兩人出來,她就悄悄溜了。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校園裏,不知不覺走到了學校醫務室的門口。
齊衍正坐在門口的長椅上曬太陽,地上落了一層銀杏葉,他無聊地一腳踩碎一片。
他正無聊呢,小姑娘就自己送上門了。
“你這兒有治腦子的藥嗎?”薑臨開口的第一句就讓齊衍噎住。果然,駱葉看上的人跟他一樣怪。
齊衍煞有其事地道:“那得看你傷到哪兒了。”
薑臨挨著齊衍坐下,仰天長歎:“我太蠢了。”
“那無藥可醫。你被駱葉欺負了?”
小姑娘若有所思,沒答話。
齊衍循循善誘:“他麵冷心熱,不是壞人。要不我跟你講講我們是怎麽認識的吧?”看薑臨來了興趣,他繼續道,“高中的時候,他轉到我們班,跟我是同桌。有好多關於他的傳言,說他是因為打架卸了人家半條胳膊才轉的學,所以沒人敢惹他。我那時候成天打架鬧事,惹到了一群混混,有一天被人圍堵了,當時我想,這次肯定完了,沒想到被他救了。”
“他打架那麽厲害?”薑臨看向齊衍,想象不出駱葉揮拳打架的模樣。
齊衍笑了:“嗯,他下手又準又狠。後來,我就天天纏著他。”
薑臨也跟著笑,之前見齊衍把白露弄哭,她心裏氣得要死,這會兒卻覺得齊衍有點可愛。
“最搞笑的一次是元旦晚會,他上台講了個冷笑話,沒一個人捧場。他一個人住在校外,我當時覺得好酷啊。後來和他接觸了之後,才知道他其實過得很苦,甚至沒辦法在**睡覺。”
齊衍見薑臨很平靜,便問道:“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她淡淡地道:“不是,是我誤撞到的。”
這下,輪到齊衍震驚了:“你們都一起過夜了?”
薑臨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那你怎麽看到的?”
“嗯……”薑臨不知道如何解釋,覺得越解釋越糟。
“那你知不知道,他其實是沒有味覺的。”
“啊?”薑臨瞳孔微縮。
齊衍笑了一下:“不過這兩年好點了。他的自製力很好,你別擔心。”
駱葉失去了味覺,可她每次跟他吃飯,都問他好不好吃。這對他而言,其實是一種傷害吧。
薑臨突然想到之前在四合院,他為她做過一頓飯,味道還不錯。對於一個沒有味覺的人來說,到底要重複多少次,才能做出味道合宜的菜?
她的血液裏仿佛落了一根針,疼痛迅速襲遍全身。
駱葉這個人猶如密林裏長出的一根竹子,外表生機勃勃,充滿生命力,但沒人知道,它的內部傷痕累累,已經枯萎。
孤燈寒照雨,濕竹暗浮煙。
薑臨心裏突然冒出這句詩。
無意間,她看見陽光下站著一個人,出色的外貌引得路過的人頻頻回望。待看清那人的樣貌時,她鼻頭發酸,幾欲流淚。
駱葉的身後跟著一群女生,其中一個女生被眾人推著往前。
薑臨站起來,疾步走過去。在那個女生靠近駱葉身邊時,薑臨一把扯住了駱葉的衣服,拉著他往銀杏樹下走。
駱葉一臉疑惑,隻得問齊衍:“你把她怎麽了?”
“這可不關我的事。”齊衍聳聳肩,說完,識趣地離開了。
薑臨一臉落寞,看得駱葉有點心疼。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笑著說:“你怎麽了?你跑得那麽快,我還沒有興師問罪呢?”頓了一下,他又道,“你爸爸在找你。”
薑臨沒吭聲。
駱葉想著自己是不是把她逼太緊了:“你先回家吧,有事我們明年再說。”
薑臨正欲說話,她的手機卻響了,是爸爸打來的,她直接掛斷。
駱葉拉著她轉身:“走吧,我送你去校門口。”
“不用了。”薑臨看著駱葉道。
他怔了片刻,然後慢慢開口:“我看過一個很有意思的新聞,說是如果喜歡熊貓的話,雖然不能領養,但可以認養。大致意思就是你按時給動物園打錢、送食物,然後這些錢會花到你認養的熊貓身上,食物也喂給它,你就是它名義上的主人,可以定期去看望它。”
薑臨一臉茫然。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願意的話……”
他還未說完,薑臨的手機又響了。
駱葉皺了皺眉,選擇放棄:“沒什麽,路上小心。”然後轉身進了醫務室。
回家的路上,薑臨坐的爸爸的車。車一路開往城郊,停在一棟三層別墅門口。院子裏長著一株雪鬆,枝繁葉茂,在寒冬裏添了幾分綠意。
薑臨站在院子裏看了半晌,薑昕城取了行李過來,見她還未進門,便問:“你有心事啊?”
“有點暈車,想吹吹風。”薑臨聲音幹啞,喉嚨也癢,說話吃力。
薑昕城點點頭,沒再追問了。
此時已經快到下午五點,落日的餘暉偶爾顯現。薑臨眯著眼抬頭,霧氣氤氳,夕陽落在她的睫毛上,竟然有點夢幻。她的心情被駱葉的半截話攪亂了,腦子裏更是糨糊一團。
做好準備了嗎?
她頭一回在心裏這樣問自己。
她想去溫暖他。她沒辦法讓他的過去變得甘甜,但她願意陪他承受未來的苦難。
薑臨掏出手機,迅速從微信聯係人裏找出那個熟悉的名字,然後打出三個字:我願意。
餘生,她願意被他認養。
信號圈轉了三秒,文字才發送出去。
薑臨捂臉,不敢再看手機,直接將手機放進口袋裏,再也不敢拿出來。
越臨近年關,稅務所就越繁忙,但蘇琪特意請了兩天假,提前一天開始準備女兒愛吃的菜。雞湯在爐子上燉了一個下午,此刻盛出來剛剛好。
他們一家人的相處模式跟大多數家庭一樣,父親嚴厲,母親慈愛。薑臨有時候會覺得自己跟蘇女士的位置應該互換一下,比如此刻媽媽抱著她一遍遍撒嬌,又是揉臉,又是摟腰,真想問問她幾歲了,書房裏那些獲獎證書是從哪裏來的。
薑臨忍不住打斷她:“媽……菜要涼了。”
薑昕城已經看不下去了,速速吃完上了樓。
客廳裏就剩母女二人。
薑臨坐在餐桌上吃飯,蘇女士坐在沙發上幫女兒收拾行李。薑臨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奔向客廳,發現自己行李箱裏的東西已經被蘇女士扯出來了。
蘇琪審視著女兒的表情,一臉嚴肅,薑臨以為她要責怪自己,誰知她卻笑出聲來:“你有男朋友了?”
……這麽直接的嗎?
見薑臨沉默,蘇琪更是來了興趣:“誰啊,隔壁阿南?”
薑臨連忙解釋:“胡說什麽啊,我們隻是發小。”
“那是我不認識的?”
薑臨神色複雜,她拽過那條圍巾就準備溜回臥室,身後的人還在追問:“什麽時候帶回家來見見?”
薑臨臉頰緋紅,因為走得太快,拖鞋發出“啪嗒啪嗒”的響聲。
蘇琪趕緊上二樓進了書房,鎖上門,緊張兮兮地問薑昕城:“臨臨是不是談戀愛了?聲音裏是藏不住的欣喜。
以薑昕城對妻子的了解,她肯定又不知道從哪裏打聽來的消息,多半是道聽途說,他無奈地道:“她一個女孩子,怎麽會跟我聊這些事?”
“你們不是在一個學校嗎?薑教授,你能不能別一天到晚關心你那些研究,要多關心關心家人。”蘇琪怒道。
“好好好。”薑昕城回想起來,薑臨參加創新項目比賽時,他就察覺到駱葉對薑臨的照顧,再加上今天中午兩人在他辦公室的樣子,他心裏大概有了推斷,“她也成年了,心裏有數的,你別管。”
蘇琪黯然:“能不管嗎?臨臨那麽單純,咱們應該幫忙把把關。”
薑昕城雖然不像蘇琪那樣對女兒百般寵愛,但還是打心眼裏疼愛這個孩子的,遂點點頭:“人現在就在我的實驗室裏,看得出來是個有想法的人。他本科是在國外讀的,回到南大念的研究生,一點不浮躁,這點很難得。”
蘇琪難得聽丈夫誇人,樂不可支地道:“你們男人看人不準,幹脆約個時間一起吃頓飯吧。”見丈夫臉色暗淡,她繼續道,“這事關臨臨的幸福,你都得聽我的。”
薑昕城拿她沒辦法,隻得點頭:“隨便你吧,但有一點,別耽誤我正事。”
薑臨並不知道父母之間的盤算,她懷裏抱著那條暗紅色的粗線圍巾,即便臥室裏沒開暖氣,她也覺得溫暖異常。
難得清閑,駱葉跟齊衍相約去白露演出的酒吧裏打發時間。
此時已是傍晚,來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白露在台上唱完了兩首歌後,去前台拿了一瓶威士忌和三個空酒杯。
白露今天的打扮跟以往不一樣,一身純白大衣,內搭粉色百褶長裙,腳上一雙及踝短靴,顯得格外清純。駱葉用餘光掃過去,見齊衍看得眼睛都直了。
白露避開人群,款步向他們走來。
這一幕,讓駱葉想起了薑臨。
唯一不同的是,薑臨喜歡將頭發高高紮起,編成一個麻花辮,多了幾分可愛。
白露把酒往桌上一放,倒滿了三杯,裝作無事般跟齊衍打招呼。
駱葉端走一杯,避開尷尬的氣氛,坐到了角落裏。
駱葉回想起下午跟薑臨說的話,他想他一定是魔怔了。他到底想要什麽,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
亂花漸欲迷人眼,這花他招惹得太過了。
此時,一個女生繞過人群,不偏不倚地坐到駱葉對麵。
商藝起先還有些尷尬,但她也大概了解駱葉的脾氣,知道他對別人向來沒有好臉色,這樣想著,也就自在了些。她率先打破了沉默,甜甜地叫了一聲:“駱學長。”
駱葉抬眸看了她一眼,算作回應。
齊衍和白露則各喝各的,順便關注一下這邊的情況。
“上次的事是我不對,還望學長不要介意。”商藝那雙水盈盈的眸子泛著光亮,要是旁人早就醉倒在裏麵了,但駱葉淡淡地瞥過去,惜字如金地道:“你應該向薑臨道歉。”
“薑臨她大人有大量,應該不會介意的。”
“介不介意是她的事,怎麽做是你的事。”他平視著商藝。
“駱學長,這次期末考試有道論述題我有點疑問,能跟你探討一下嗎?”
“沒空。”
駱葉低頭品酒,大有逐客之意。
商藝看著他的眼睛:“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很喜歡肖勒最新出的一款香水,我托父親從法國帶回來一瓶,想送給你做禮物。”
“人的喜好會變。再說,我若想要那款香水,並不是難事。”駱葉淡眸微斜,帶著涼薄。
商藝眼裏閃過一絲痛楚:“我覺得我已經做得夠好了,你知道嗎,有很多男生對我獻殷勤,但我隻鍾情於你,為什麽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駱葉問:“你喜歡我什麽?”
商藝噎住,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你隻是覺得求而不得,心有不甘而已。”他一語道破。
氣氛有點凝滯。
一旁觀戰的白露簡直服了駱葉,微微心疼了一下係花,要是自己,早就受不了跑了,係花可真有耐心。不過也不怪係花,駱葉的長相跟氣質,天生就招女生喜歡。
上初中時,班上大多數男生還沒發育成熟,他就已經是風靡全校的冷傲男神。
齊衍目瞪口呆地道:“那些女生到底喜歡駱葉什麽,這樣纏著他不放?”
白露沒有正麵回答:“你還嫌自己豔遇不夠多,想觀摩學習?”
齊衍自找沒趣,躲到一邊玩手機去了。
正巧,駱葉的手機也在口袋裏震了震。
他先是看清了聯係人,才打開微信,三個字映入眼簾。
——我願意。
駱葉怔住。
小丫頭也不蠢嘛,原來她聽懂了自己的話。
心照不宣的感覺,真好。
突然間,駱葉的心情大好,笑顏綻開,但也僅僅一瞬,轉眼即逝。
商藝大概猜到了發信息的是誰。這樣的差別待遇令她怒火中燒,她然不住開口質問:“薑臨到底有什麽好?”
駱葉放下酒杯看了她幾秒,再開口時,聲音冷漠中竟然摻雜著幾分炫耀:“告訴你,你也學不來。”
“哪裏?”
駱葉起身,扔下一句話:“就是氣質甩你幾條街而已。”
商藝低頭,一眨眼,淚便落下來,楚楚可憐,讓人不忍直視。而無情的人已離開那張歐式沙發,隱入閃爍的燈光中,像清冷的遠行客,自始至終不曾回望一眼。
“電視劇”終,白露收回視線,又覺得於心不忍,便走到商藝身邊,遞給她一張紙巾。商藝認出了她,直接扭過頭去。白露是薑臨的室友,自然是來看自己的笑話的。
商藝心裏有怒氣無處宣泄,猛推了白露一把,傲然而去。
白露沒有任何防備,腳底一滑向後倒去,卻墜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她扭頭,跌進齊衍那雙勾魂攝魄的眸子裏,心下一動。
白露貪戀這一刻的溫暖,但也知道它並不屬於自己,起身時眸光閃爍,吞吞吐吐地道:“我……去看看駱葉。”
薑臨接到駱葉電話的時候,正靠在臥室門邊若有所思。鈴聲叮叮咚咚地響起來,她手足無措,也不知道該不該接,接了要說些什麽,這種事她半點經驗也沒有。
糾結中,她食指誤觸,點了掛斷。
等反應過來,她又懊惱不已,戰戰兢兢地回撥過去。
“嗯?”不知是不是電流的原因,駱葉的聲音竟然顯得格外溫柔,語氣裏半點責怪的意思也沒有,“膽子大了,居然敢掛我電話。”
薑臨迷迷糊糊地聽著他的話,竟然聽出了一絲絲……
愛意?
她怔了幾秒。
大概是他平時對她太凶了,聽到這麽平和的語氣,她都覺得格外難得。
“說話。”他催促。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薑臨小聲嘀咕。
明明這個電話是他打過來的。
駱葉在電話那頭哼笑了兩聲。
薑臨努努嘴:你這麽得意幹什麽,好像征服了獵物似的。
“你既然不怕麻煩,那就算在一起了。”駱葉的語氣依然很寡淡,像在說著什麽稀鬆平常的事。
等等,就這樣?
薑臨忍不住皺眉,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好像自己挖了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她到底在期待什麽?難道她還想要這個冷得像冰棍一樣的人,跟自己說情話嗎?她趕緊搖搖頭,將這個念頭從腦海裏甩掉。
但她還是心有不甘,所以追問了一句:“你就這麽篤定我會答應?”
“嗯。”電話裏,駱葉頓了一瞬,“你命裏缺我。”
……
“知道了。”她一時也找不到別的話,紅著臉低聲道,“那我掛了。”
“你有事?”駱葉輕描淡寫地問。
“沒有。”
“沒有的話,就再聊一會兒吧。”
薑臨問:“聊什麽?”
駱葉靠著酒吧外的長廊上,盯著腳尖,無所謂地笑了笑:“什麽都可以。”
薑臨艱難地吞了下口水,誰說禁欲係的男生不會調戲人。
瞧瞧,他多自然哪。
薑臨在心裏歎了口氣,換了隻手接電話,總覺得自己上當了。駱葉說話的時候,她一直盯著衣架上的圍巾發呆,後來他咳嗽了一聲,她連忙接過話,也不知道稀裏糊塗地說了些什麽,但他竟然沒有不耐煩,耐著性子聽完了。
手機燙著耳朵,而溫柔的男聲順著電流灼燒著她的神經。
話題聊得差不多了,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薑臨竟然覺得就這樣聽著他的呼吸聲也很好。
半晌,駱葉開口:“你明天有沒有時間?”
“好像沒有。”
“那你出來一趟吧,帶你去個地方。”
薑臨笑了。
她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轉頭將整張臉埋進枕頭裏。
約會啊。
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她身上,竟有幾分柔情。
但想要溜出去並不容易,雖然她剛上大一,假期並沒有什麽事,但她總覺得母親一直在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在這個時間點,她要是告訴他們自己要出去一趟,肯定會暴露,所以她得尋找一個合適的時間點。
早飯都吃過了,薑臨還沒找到恰當的時機。
誰知,蘇女士一反常態,鬧著要去逛街,美名其曰薑臨去年的衣服不太合身了。薑臨努努嘴,自己早就過了長身體的年紀,哪有合不合身一說。可轉念一想,到了市區,就離駱學長近一些,到時候再找個法子溜走不遲。
這樣想著,薑臨便沒拒絕。
都說女人是購物狂,薑臨媽媽也不例外。在蘇女士眼裏,商場裏的東西就像不要錢一樣,哪兒人多她就去哪兒。薑臨被蘇女士拉著去試一件連衣裙,僅排隊就花了半個小時。薑臨焦急萬分,好不容易輪到她了,她趕緊跑到試衣間給駱葉打電話,但沒人接,她又趕緊換好了衣服出來。
淡藍色的連衣裙,點綴著碎花,襯得她肌膚勝雪。
薑臨的容貌雖然也算得上出色,但在同齡人裏並不是最出挑的,她勝在氣質和性格上,若再好好打扮,走在人群裏也十分引人注目。
導購員一頓天花亂墜地誇,薑臨媽媽的耳根子又軟,價都懶得砍就去前台付錢了。薑臨懶得脫下來,直接套了件淡鵝黃色大衣在外麵。
這時,手機在口袋裏震了震,一下刺到了她的神經。
薑臨手裏拿著太多東西,騰不出手從口袋裏掏手機,便尋了個擱衣服的凳子,放下衣服才去看手機。
果然是駱葉發來的短信。
——我可能會晚點,你要是提前到了,就來實驗室找我。
薑臨央求蘇女士走,但蘇女士顯然意猶未盡,她突然想到了什麽,說:“剛好這裏離你爸那兒不遠,咱們去看看他再走吧。”
果然是親媽,簡直就是她肚子裏的蛔蟲。薑臨自然滿口答應。
蘇女士偷偷觀察女兒的表情,見女兒沒發現自己的算盤,忍不住心裏竊喜。
GQ實驗室位於一座CBD大樓頂樓,傳言這棟樓裏的所有企業都有一定的背景。而GQ實驗室的讚助人是北市企業家族佟氏,這一點大家心照不宣。
兩人到的時候正是午餐時間,實驗室裏空無一人,都到一樓的餐廳吃飯了,餐廳裏烏泱泱全是人。
蘇琪想著薑昕城肯定不會站到自己這邊,又不能直接問女兒的男朋友是誰。她突然心生一計,在餐廳裏輕呼一聲:“薑臨。”
果然有一個身材高挑的男生轉過身看向這邊,劍眉星眸,凝眸望著薑臨。
蘇琪突然笑了,眉目也舒展開來。難怪臨臨連小南都看不上,這小子長了一張招桃花的臉,跟當年的老薑不相上下。
薑臨本來在媽媽的叫喚聲中身子一僵,十分尷尬,但看到駱葉看過來時,她眼底又閃過一抹笑意。她內心悸動,但很快調整好表情,隨媽媽找位置坐下。
好巧不巧地,她坐的位置正好在駱葉背後。
兩人背對著背。
餐桌之間的位置很窄,薑臨向後靠著,甚至能感覺到駱葉細微的動作。她表麵淡定地跟母親說話,實際上注意力全在駱葉身上。
“哎,駱葉。”有人叫他,“我聽說你女朋友也是南大的,還是個學霸。”
“還好吧。”駱葉輕笑,“我倒覺得她有點蠢。”
那人“嘁”了一聲:“難不成你是因為這個才喜歡她?”
駱葉煞有介事地“嗯”了一聲,鼻息裏溢出淡笑。
薑臨聽到這兒,眉頭都快擰成一個結了:哪有這樣說自己女朋友的,我還覺得你桀驁不馴、飛揚跋扈呢。
薑臨側眸,假裝彎腰在椅子下係鞋帶,餘光掃見駱葉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正垂在椅側。她心中有氣,便伸手去撓他的掌心。誰知她的手指剛伸過去,就被他反握住了。
薑臨深吸了一口氣,絲毫不敢動。她瞄了一眼左右,見無人發覺,才鬆了口氣,另一隻手編輯了一條短信:“光天化日之下,你膽子夠大的。”
“富貴險中求。”他很快回複。
駱葉握著薑臨的左手,慢慢往上,手指鑽進毛呢袖口,輕輕刮了一下她的手腕。就這麽一下,薑臨整張臉都燒了起來,她憤憤地發出一條信息:“你無恥。”
駱葉嘴角彎起來:“你再罵我,我就當眾吻你,你信不信?”
薑臨嚇得連忙按了電源鍵息了屏。蘇女士發現她的異常,狐疑地問:“你怎麽了?”
話音剛落,薑臨就聽到身後一陣顫動。
再笑,我就把你打暈,丟進鍋裏燉湯。
“出來。”手機再次震了震。
那雙握著她的手鬆開,身後的椅子“咯吱”一聲,駱葉已經站起來朝餐廳外去了。
薑臨咬了咬牙,跟母親賠笑:“媽,我去一下洗手間。”
蘇琪笑笑:“去吧。”
這棟大樓薑臨以前來過幾次,還算熟悉。由於母親的視線還在自己身上,她裝模作樣地去了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水聲嘩啦啦地響起。
“樓梯間右拐上來。”駱葉又發來信息。
薑臨擦了擦手上的水,按照駱葉的指示,走到一條長廊的盡頭,然後麵前出現了兩條路。大樓的右側正在裝修,不會有人來這裏,而左側人少,加上現在是午休時間,所以不會有人留意到她。
薑臨選了左邊,順著一間間辦公室走過去,盡頭竟有一小片空地。那片空地正好處在二樓的位置,風景極佳。駱葉正倚在欄杆上,薑臨的視線落在他的嘴角。
他明明沒有笑,但眉眼裏卻有亮光。
他好像又熬夜了,眼下有淡淡的烏青,但他依然風采照人。他隻是站在那裏,就會讓人發出“生芻一束,其人如玉”的感歎。
這是兩人確定關係後第一次見麵。
雖然距離上次見麵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但一切已經發生改變,薑臨並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她隻知道,他是駱葉,是她愛慕已久的人。
自己喜歡的人正好也喜歡著自己,這是多難得的事。
雖然天氣有點悶,但她的心境從未如此透亮。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仿佛點燃了她人生的一盞燈,不僅光明,而且溫暖。
暗淡的天光下,穿白大褂的男生朝她點了一下下巴。
薑臨小跑著過去,她本想在合適的距離就停下,沒承想駱葉伸手一拽,她直接跌入他懷裏。他外套敞開,剛好將她裹住。她仰頭,看到他深邃立體的臉,不禁怔住。
“穿這麽點就敢往外麵跑,怎麽連外套都不穿?”
餐廳裏開著空調,她覺得太熱,就把大衣脫掉了,出來時走得急也沒拿上,身上穿的是剛在商場裏買的連衣裙。
他瞟了一眼她的後頸窩:“新買的?”
薑臨回神,問:“你怎麽知道?”
“吊牌沒拆。”
……
薑臨窘得不行,小山眉皺成一團。她抬起手往後伸去,卻怎麽也夠不著。因為她的動作,頭頂的碎發剮蹭著駱葉的下顎,惹得他一陣發癢。
“別動。”駱葉嗬斥。
他這樣裹著自己,像裹著一條死魚,她如何動得了。
突然,薑臨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哼笑。
“你笑什麽?”
“來見我而已,還專程去買新衣服。”
薑臨本想反駁他,轉念一想還是算了,解釋起來麻煩。
“沒必要這麽隆重。”
……
薑臨腹誹:我看你得意得很。
“以後這條裙子隻能見我的時候穿。”
“為什麽?”
“不能讓別人看了去。”
她莞爾:“不是我說,你這樣也太霸道了,不像冷傲的你會做出的事啊。”
“你覺得我很冷傲?”駱葉垂眸凝視她。
薑臨點頭:“以前你跟我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他沉默了數秒,回道:“那你等著,以後有你暖的。”
薑臨“撲哧”笑出聲來,駱葉也重展笑容。
“駱大男神的熱情,我可受不起。”她的聲音低低軟軟的,“那個,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什麽?”
“我喜歡你的事。”
“廢話。”某人翻了個白眼,餘光瞥見她耳郭的碎發,忍不住摸了一下,“你每次見到我就跑,難道我很醜嗎?”
薑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