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升了護士長以後,其實很少值夜班了,今天是個例外。她在來醫院上班的路上,突然接到了周其琛的微信,隻有簡單幾個字:我們在一起了。

林曉捏著手機,把這條點開反複看了又看,在上班路上一直抿著嘴笑,笑到最後臉頰都有點僵硬了。知道前情的她不用對方告訴,也能猜到肯定是周其琛自己主動去挽回了。她腦補了周其琛電話告白,兩人一拍即合,當即決定好好在一起的場景,感覺甜蜜的氣氛都要漫過屏幕上這短短六個字飄到自己這裏來了,她怎麽想怎麽替他開心。

愛一個人需要勇氣,愛同性更需要勇氣,而且是那種非比尋常的,為了你可以與世界為敵的勇氣。一般人的孤勇持續一個青春期,成年後考慮的多,顧忌的也多。可是有的人需要持續一生,才可以遇到那個命定之人。更多的人,有勇氣卻也沒有那麽好的運氣。林曉的勇氣,持續了二十五年,持續到她買了去南京的火車票向當時還是朋友之上的許蔚然表白的那一天。那時候是她人生最低點,她能感到她的勇氣即將完全耗盡了,她抽出最後一點做了賭局。她賭贏了。

可是,周其琛的則持續了更久。從主動告別前一段職業生涯和八年暗戀對象,到和家人出櫃,到選擇和餘瀟遠在一起,再到分手後獨自回到北京,一直到今天和郎峰交心。他遇到困難時的選擇似乎隻有一個,就是平地裏麵生出來更多的勇氣。林曉和他成為摯交好友,除了因為確實緣分所至,以及心疼他三年前住院時的處境之外,還有一點原因,就是她在周其琛的身上,看到了她自己沒有的東西。他外表灑脫,本性樂觀,可骨子裏卻有一種不可折彎的烈。

思來想去,林曉隻是簡單發了一句話:真好,哪天讓我見見呀。

可是真的進去他病房,反倒是林曉愣了。因為她和周其琛很熟,也早跟他說了今天晚上是自己輪班,所以他叩了兩下病房門就推門進去了,看到的就是周其琛拿著一個平板,病床邊上的椅子上麵坐著一個男人,麵容俊朗又正氣,穿著黑色粗織毛衣和牛仔褲。他雖然坐在椅子上,可是椅子離床邊很近,他的頭也幾乎是靠在周其琛的肩膀上,不用說也能看出來他們關係親密。林曉當然就知道這是誰了,她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本尊。

周其琛看見是林曉,他也笑了,趕緊引見說:“林曉,這是郎峰。”

郎峰站起身來和林曉握手,然後溫和地笑笑說:“你好。阿琛的朋友,叫我Evan吧。”

如果初見有個印象分,滿分一百分的話,林曉對郎峰的印象分是一百二十分。

那天值晚班當中,林曉第二次敲門進來。進來的時候,她手裏麵拿著一個文件夾和塑料袋。這回,郎峰不在了,周其琛說他去外麵買晚餐了。醫院的夥食也不差,可是郎峰非說在一起的第一天晚上要吃點特別的慶祝。周其琛心想別再買那麽難喝的蘇打水了,可他也不忍說出口——郎峰對吃還是挺講究的,他就信任他去選地方。

周其琛定睛一看塑料袋裏麵的東西,也難掩驚訝:“這都能要過來?”正是他身體裏麵的三塊鋼板。

“醫療廢料,你要不要?不要我們就處理了。”林曉說。

“算了,又不是小孩兒換牙,不留了。”周其琛答得挺順利,他沒太多想。

是林曉主動提起來:“上麵確實有一道裂痕。你當初……是怎麽又想起來拍X光的啊?上次都是一年之前體檢的時候了。”

周其琛想了想,還是把整個原委和盤托出了,包括他在郎峰家跟他**的時候出的那個小事故。他和林曉,本來也是無話不談的。

林曉聽完,瞪大了眼睛,說:“這麽說,Evan救了你一命啊。”雖然鋼板斷裂不至於危及生命,但是如果真的發生,哪怕不是執勤的時候發生,也有夠他難受的。

周其琛笑著點點頭:“嗯,我知道。”

林曉又拿出文件袋裏麵的東西,是他過去的醫療記錄,他從墜機事故開始拍過的所有X光。

“這些留不留?”

周其琛接過來一看,大部分都是在深圳三院,餘瀟遠讓他去照的,一次三張,每月一次,一共三八二十四張。每三張前麵都有個橙色的紙片,是三院放射科室加號的特殊小條,上麵龍飛鳳舞幾乎完全無法辨認的字跡就是餘瀟遠的。

周其琛翻看的時候,林曉就在他旁邊,她也看到了。作為護士,對醫生的筆跡她太熟悉了。

大概過了一分多鍾,周其琛把資料夾啪地一聲合上了,又交還給林曉:“不留了。”

林曉想了想,還是說了句:“幹得好。”言罷手一揚,X光連同餘瀟遠的加號紙條都進了垃圾桶。

那天晚上,林曉在值班的時候接到了周其琛病房呼她。林曉當時嚇了一跳,因為即便三年前他傷得那麽重,疼得渾身冒冷汗睡不著覺,他也很少主動呼自己。不止自己,其他護士一致覺得沒有比周其琛更省心的病號了,不但事兒少、不說苦、不喊疼,還能反過來逗她們,給他查完房的人都是一整天好心情。所以,深更半夜接到他的呼號,林曉當即就站起來了。她怕他是不是有什麽術後不適的嚴重反應。

可等她急匆匆進了病房,卻發現一盞昏黃的台燈亮著,周其琛仍是坐在**,表情神態都不見異常。倒是他旁邊,郎峰靠著椅子和牆睡著了,睡姿看起來不太舒服。

周其琛壓低了聲音,用氣聲讓林曉幫他給郎峰蓋個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