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難做。

如今才知道,原來壞人也不易做。

如果我冷漠著表情,將他們都怨恨到極點,非要將他們都推入地獄的深淵,是否,如今的我就會因為看見他們悲傷和落寞而興高采烈?

可我,會是那種人嗎?

好像不是,也不願意是。那麽,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我,真的就想著要成為那樣一個麵目可憎的陰險小人麽?

嗬嗬,真可笑。都已經失敗了,都已經開始慈悲了,還談什麽惡人,還談什麽報複。

劉嫣啊劉嫣。你如今明白了吧。這就是你和他之間的差別——不,應該說,這就是你和他們之間的差別。

比算計,比謀略,比心狠,你哪一點都比不過。所以啊,你就隻配成為別人世界裏的裝飾品,連被算計的資格都不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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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頭,我看了看輕姐,想說點什麽,卻終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於是,我隻好淺淺地移步,默然地走出病房,靜悄悄地替他們倆掩上門,仿佛,這裏就是他們的家,唯一,且永恒的家。

“誒。嫣嫣,你來啦。”

悠長過道的盡頭,護士值班處,一個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正單身坐在那裏。和往常一樣,她笑著放開了手裏的書,遞給我一杯白開水。

“好久沒來了。今日總算是又見到你了。”

“真對不起。找了一點借口,就有不來的理由了。”雖然心情依舊有些失落,可我還是強打起精神,報之一笑。

“快別這麽說。不過,我看新聞,好像說你有男朋友了——難怪你不來。可是——”她突然停下那一臉歡愉的麵容,凝重地看向我。“不過,你最近還好吧?新聞上麵說得好像挺嚴重的。對了,剛才你在你哥哥的病房裏,有沒有見過那個女人?”她的表情裏像是對輕姐充滿敵意。

對此,我卻隻能在心裏感激,卻終究不能再傷害輕姐半分了。

“見到啦。”我故作輕鬆,幹脆就走進她辦公的地方,坐在身旁。“你在看什麽書呢。”

隻是,不及我看清書名,她就一本正經地攔住我拿書的手,硬生生掰扯著我和她麵對麵。“她有沒有欺負你?”

“沒有啊。你想到哪裏去了。”

“可是你臉色不好啊。而且,新聞還說,就是因為她,所以你哥哥才……”

“都說了沒事了。我都不放在心上,南音你那麽計較幹什麽。”

“我是怕你忍著不說啊!現在,是我一個人值班。她想要怎麽樣,也得先問問我讓不讓她胡來!”

“你少來了。”我笑著戳穿她。“你要是有本事,一早就攔著她,不讓她進醫院了不是?”

南音揶揄了一下唇,立馬就板過臉,做出一副不理人的模樣。

可是,好歹我們也是認識了許久的朋友。我湊過去咯吱兩下,她立馬就笑了,一邊求饒,一邊還是關切。“你真的,沒事?”

“當然。”

“那好吧。”她明顯心有不甘。“老實說,我真不能把她怎麽樣。可是說也奇怪。她一天到晚都待在那裏。有時候我真擔心她會不會一時心血**,掐死你哥哥。”

“你可別危言聳聽哦!萬一被你們護士長聽到,又說你亂說話了。”

“好啦好啦,我也不會亂說的啊。對了,你知道,和她一起來的那個男人是誰嗎。”

一起?”我難免疑惑。“我沒看到其他人啊。”

“沒有嗎?”她站起來,朝深處探望過去。“哦,我想起來了。他們雖然是一起來的,不過,一個在看望你哥哥,還有一個,則在你哥哥對麵的病房裏探望其他人。料想,沒看到他也是正常。”

“對麵?”老實說,哥哥住院這一年來,除去我患病住院的那段時間,後來的時間裏,每個星期我都會過來。可是,哥哥對麵病房的人……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是誰呀?”

“病曆上,好像是個姓周的男人。不過,真奇怪。”

“怎麽?”

“看他的住院費用,應該是個家裏極有錢的人。可是,我好像從來都沒有看過那個護工以外的人來看他。”

“護工?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男的?”

“對啊。男護工,有意思吧——我還真是第一次見。不過,想一想也是。畢竟,住院的人是個男的。換洗衣服擦身子,叫個不認識的女護工,到底有些不太合適。”

“你呀——”我撲哧一笑,忍不禁抬起手戳了她的額頭一下。“成天就知道瞎琢磨這些。也不知道讓自己省省心。算了,那些事與我們無關,就不多作考慮了。不過你看的書……”

“笛安的,算是比較早的一本書。最近我在重看。”她有些得意地炫耀。

“《芙蓉如麵柳如眉》。”誠然,如她那般靈巧聰慧的人,的確適合看這種文學氣息也算濃厚的書。而至於我,看看網絡視頻也就罷了。至於文字,對我來說,那就是還沒有變成癩蛤蟆的蝌蚪而已。

“這好像,是新版的吧。我記得以前同學買的書,好像不是這個封麵的。”

“五周年的紀念珍藏版。我好不容易才借到手的。”

“既然喜歡,那為什麽不自己買一本呢?”

“要花錢啊!我這個人,手頭裏就是剩不下錢來。總感覺有無數個東西要買。就算好不容易存了點,也還是要拿去買東西的。不會理財,不像你們。”

“我哪會什麽理財啊。無非就是把錢存卡裏,然後把卡放在宿舍,不帶在手上罷了——沒有錢,自然就不會有消費啊。”

“嗯,說的是。以後我也這麽幹——哎呀!”

“怎麽了?”她一驚一乍的差點嚇到我。

“我突然想起來,我本來就有卡。有卡錢都存不下來。這一輩子,估計都是月光族了。”

“那就找個有錢的男朋友,一輩子不愁吃穿。”

“我才不去賣呢。”她倒是直白。

“我哪有叫你去賣啊。我是說,叫去你釣個金龜婿——你沒看那些征婚的都說嘛,要找個寵自己掙錢給自己花的主兒。雖然聽著拜金,可到底切乎實際啊。這輩子,有什麽比對自己好,還給自己錢花更好的事?”

可是說著,我突然又想到了寶寶。

這將近兩個月的相處,何嚐,我不是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花他的……我出了什麽?連肉體都不曾出賣,還一個勁兒的大小姐脾氣。真是可笑。別人花錢是買嬌妻,買公主。可他呢?什麽都沒買到,還受了那麽多氣,挨了那麽多的苦。

忍不禁,我低下頭歎了一聲。

如此,卻到底被南音看在眼裏,小題大做。“喂。我說——你今天,的確很不對勁啊。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還是說,和男朋友鬧別扭,沒地方去,才想著來醫院的啊?”

她倒是聰明,歪打正著。

“哪有。”但是,我不可能就此中彈犧牲。

“還騙我!你眼神都變了!”她嚴肅地盯著我,瞬間化身成為集智慧與美貌於一身的知心姐姐。“如果你有什麽心事,不妨和我說啊。你放心,我不會大嘴巴的。”

“你這麽承諾,我反而覺得你一定會大嘴巴。”

“那我拿自己的性命起誓!向皇天,向後土,向天上人間所有的神仙鬼怪起誓!”

“好啦。”我拿開她抬起的手,還是苦澀地笑了一聲。“其實,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好像?”瞬間,她皺起眉頭。

“是啊。好像——就是新聞裏說的那個,我的男朋友。其實,我們隻是假裝,根本就不是真的。”

“然後呢?”探聽八卦,追逐八卦,這是所有女人共同擁有的本能和天性。

“他有個大房子,一直免費給我住著。他給我買過電腦,買過衣服,甚至還買過內衣——可是,我們不可能。真的不可能。”

“我沒明白——能幫你買內衣,那應該就是很親近的人了吧?”

“我們住在一個屋簷底下,卻什麽都沒有發生。關係好像很親密,但其實又很陌生。我以為自己喜歡上了他。可是轉頭,我發現他卻是一個很擅長撒謊和騙人的怪物。他什麽都可以騙我,把我當小孩糊弄——明明是東,他和我說西。明明心底有忘不掉的人,卻一直做些讓我混淆的事。”

“所以,你覺得自己陷進去了,又怕自己隻是一廂情願,所以還在猶豫之中?”

她一語中的。

可是,我又總覺得,不應該是這樣。可,到底是怎樣,我自己反而說不清楚。

“那麽,你和吵架,又是因為什麽?”

我一怔,無語應答。

我要怎麽說?說是因為輕姐——不。似乎並不隻是這樣。或者說,這隻是一個導火索。而真正的原因……

我咬了咬牙,還不曾想明白。可是,在我一旁,南音微微一笑,抓起我身前的那本書,翻開。她輕快地翻到一頁,指給我看。

“從明天起,仁慈一個普通人的仁慈,冷漠一個普通人的冷漠,在乎每一個普通人在乎的,譴責每一個普通人譴責的,像普通人那樣愛,像普通人那樣殘忍。既然你根本就做不到你認為你能做到的事情,那就請你像接受你長得不夠帥接受你頭腦不夠聰明一樣安然地接受你的自私。你能做到不要拿著逃避當榮耀就已經值得表揚了。坦然地接受良心的折磨和夜深人靜時的屈辱,沒有關係的,那隻是暫時。日子終將寧靜地流逝,膽怯的羞恥也可以在未來的某一天被歲月化成一張親切的麵孔,因為經過長久的相處你跟它之間說不定會有感情。等待吧,耐心地等待,你總有一天會原諒自己,就算不能原諒也還可以遺忘,就算不能遺忘你最終可以從這遺忘不了的屈辱裏跟生活達成更深刻更溫暖的理解。就算不能理解但其實有時候逆來順受的滋味裏也是有醉意有溫柔的。前景樂觀,不是嗎?”

“你想,和我說什麽?”我有些迷惑,心思,卻似乎有些動**。

“如果你真愛他,就把他抓在手裏。不論發生什麽事情,即便所有人都反對,你堅持要和他在一起,不離不棄那就對了。或許會很辛苦,可是我相信,你會認為值得。”

她清澈的眸子流淌著一池的清水,碧波萬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