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鬆田陣平!你他媽的!鬆田陣平啊!!]
[你他媽動一動你聰明的小腦瓜, 以前不是猜對一次了嗎?你不是猜到他是DID多重人格了嗎!為什麽還沒看出來——!!這是toru啊嗚嗚嗚,這是深愛著你們的toru啊……]
[為什麽要用那麽難過那麽恐懼的眼神看他……嗚嗚嗚為什麽!]
[我雖然知道鬆田沒想錯,但是還是好難過好難過,好想罵人啊giao, 他媽的格蘭幹的破事真的不是toru的錯啊!他已經很堅強了……]
[鬆田可能以為toru要對姐姐下手吧……可是對已經做出選擇的toru來說, 這很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看到早織了, 這個額頭吻(哽咽)我真的爆哭]
[我的姐弟血糖了嗚嗚嗚, 他媽的, 醒著見一次麵怎麽就那麽難啊!]
[等下,等下?!toru選擇啥了?啥選擇了!!]
[#圖:千代穀徹靠近神索時拿走報警器# toru把有定位功能的報警器帶走了, 肯定不是給自己用的啊,那還能給誰?給接應的朗姆啊!他這是想死之前拉個組織成員下水了啊!]
[???為什麽就要死了!(瞳孔地震)]
[千代穀徹盜取U盤身份暴露, 怎麽也不可能瞞過去, 他再也不可能回到搜查一課、回到大家身邊,這對已經失去所有的toru來說是毀滅性的打擊。
更別說他在他們身邊的時候, 格蘭很可能傷害同伴……在這種情況下, 他可能已經萬念俱灰了吧]
[還有一點,U盤肯定不能給組織, 不如帶著一起死]
[我為什麽會覺得他會在最後一刻將U盤給公安,因為他知道他所有的親朋好友都在為此努力……隻有這樣, 千代穀徹才算沒有白來這個世界上一遭——他想要被記住]
[NO——toru你還記得自己的無期徒刑嗎!!組織還沒死!我不允許你死刑啊嗚嗚嗚]
[我他媽!我不信嗚嗚嗚, toru我不能沒有你啊——]
353.
八點四十五, 組織。
降穀零覺得自己的靈魂與身體似乎有些不銜接, 像是運轉過度了的機器, 齒輪一不小心就滑脫了軌, 接不上去, 隻能傻傻地追著, 狼狽地行動。
他第一次看到了組織的洗腦吐真劑的模樣,熒藍色的,像是大海一般美麗;可一旦注射進人的體內,瞬息間就變成可以拍碎礁石的波濤。
千代穀徹手中還揪著反撲時拽下來的琴酒的一縷銀發,但很快,那縷頭發也被紅色浸染,貼在他的胸口,
他抓著自己的衣領,垂著頭,激烈的咳嗽仿佛是想將五髒六腑都傾倒出來一般,又恰巧將琴酒的一個個問題全都回避。
滾燙的槍管被塞到他的手中,一聲聲命令撞擊著鼓膜,黑發青年的手臂升起又落下,還在**的手指卻執著地不肯扣下扳機。
琴酒顯然是沒有那麽多耐心,貓戲耗子的時間已經結束,剩下的隻有足夠殘忍血腥的吞食入腹的手段。
降穀零眼睜睜地看著第二支藥劑注射進青色的血管,千代穀徹瘦削到咯手的脊背徹底彎下,仿佛能看見**順著血液啃噬著身體,一點一點地將僅存的生機帶走。
他想要死死地忍住疼痛,卻依舊漏出了一絲氣音。
那黑發被汗水浸透,黏著皮膚,愈發顯得他瘦弱可憐,像是在暴雨中無處躲避的流浪動物。
而呈現出安靜的黑眸像是被剝奪了神智一般,空洞得嚇人,千代穀徹依舊握著槍,卻在抬手後又一次摔下,努力將自己調整至坐姿筆直的狀態,以此保留最後的傲骨。
這姿勢降穀零太熟悉了。
坐在警校第一排位置的同學,上課時永遠都是挺直著腰板認真地坐著筆記,從未有任何地鬆懈。
他還在堅持啊……
“格蘭瑪尼對疼痛的耐受度倒是一如往昔的高,放過去給那些條子太虧了。”
琴酒的聲音還時不時傳來,哪怕是冷漠如他,在麵對這錄像的時候,也不由得聒噪了幾分:“一般人甚至承受不住一支的疼痛,活活痛死的也不是沒有。”
因此,能一而再再而三堅持下來的千代穀徹,在琴酒眼中,也有了一份獨特的位置。
降穀零吸了一口氣,刺鼻的煙味湧入鼻腔,卻化作一粒粒冰碴子,直直地往骨頭縫裏鑽,疼痛和麻癢一齊傳來,讓他眼前甚至有些發黑。
神索也承受過這個,徹與早織有共感。
也就是說,他整整在短時間內承受了三次足夠將普通人疼死的劇痛。
甚至在這種情況下,他還在堅持著,堅持著他作為警察最後的尊嚴……
toru...
降穀零咬緊牙關,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音,心中的問責卻隆隆的,將他的腦海直接覆蓋住,連琴酒討人厭的歹毒話語都消失了。
降穀零憑什麽……能揣測他的意誌力不堅定?
降穀零憑什麽……覺得他會為了私欲開槍?
他到底……先前都在想什麽啊……
‘我答應過早織,要帶著她的夢想走下去。’千代穀徹有些靦腆地笑著,‘後來發現,當警察很好。’
‘我喜歡這個職業。’
‘一切為了公眾的利益!’窗明幾淨的食堂,他們六個人的手交疊著,意氣風發地喊著。
千代穀徹的聲音很清晰響亮,他一直在踐行著這條道路。
天,天啊……
向來以科學和唯物主義為標準的降穀零,在此刻終究還是升起了不實際的想法。
如果真的有神靈,求求救一救他吧……
求求重新來過吧……
付出什麽代價都行。
什麽都行。
但是沒有如果。
他隻能看著那眼眸越來越空洞,像是被掏空的殼子,而那純粹的靈魂,在疼痛和威脅的雙重碾壓下,已經變作了一片又一片的亮片,好像已經四散在空中。
他被琴酒拽起來,摔到通了電的牆壁上,像是無聲無息的電動玩偶,在通電後產生了顫抖和**,卻沒有任何主觀的想法。
那把被傳遞了許久的伯萊塔又一次塞到了千代穀徹的手中,琴酒惡劣的聲音帶著勝利的得意。
他迫使著那顫抖的手臂抬起,瞄準了臥底,迸發出火星。
千代穀徹至此發出了作為他自己的最後一聲悲鳴:“我……拒絕!”
“不要……”
那子彈終究是脫離了槍械,成了壓垮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它不容置疑、毫無回旋餘地地收割了一條性命,也將動手的人的靈魂送到了惡魔的手下。
最後的反抗中,有什麽東西悄然誕生,占據了這具在藥劑和電流下已經崩潰的身體,迫使著手指扣下扳機。
那黑眸中最後的光芒徹底湮滅,變作了磨砂質感的霧蒙蒙的一片。
降穀零心中莫名有了種終於落定的茫然感。
千代穀徹本應有著最美好的未來,他本應該成為公安,本應該與作為C的姐姐對接,在意外中獲得重逢的驚喜。
他會有許多朋友,許多愛他的、尊敬他的人。
而不是陰差陽錯地爛在組織中,成為一具毫無靈魂的木偶。
可本應該,本就是個假設,已經發生過的悲劇明擺著撕碎給他看,降穀零卻沒有任何躲避的機會。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沉淪入黑暗的全過程,卻又覺得如此荒誕。
命運向來任性到恐怖的地步。
對——荒誕。
已經徹底成為組織手中一把刀的格蘭瑪尼,卻依舊將波本是降穀零的情報隱瞞得嚴嚴實實。
他甚至回到了他們的身邊,在無可挽回的餘地下,失聲痛哭。
接著,他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從警校畢業,進入搜查一課,成為萬眾睹目的“正義之星”,而在黑夜中卻拿著雙槍掃射著無辜群眾。
瘋狂與理智交替,悲憫和殘忍共舞。
如此……荒誕。
降穀零看著屏幕。
已經一槍落定的黑發青年並沒有鬆開手中的槍,他堅定不移地扣動扳機,連著幾槍射穿了牆上掛著的神索的投影,而剩下的子彈則是交代給了琴酒。
險些被背刺的琴酒臉上並沒什麽表情,或者說他早就從神索的反應中提前料到了這一切,他隻是看著青年打空子彈,摁著他的手臂,冷冷地喊他:“千代穀徹。”
“我不喜歡你喊我這個名字。”在片刻沉默後,黑發青年開口,用平靜且沙啞的聲音說。
那表情太過於死寂了,像是機器被格式化後的空白,甚至說已經超過了一開始所記錄的後續反應。
本著想將臥底送回警校的想法,銀發殺手皺了皺眉:“你笑一笑。”
黑發青年聽話地扯了扯嘴角,但也就僅僅是扯了扯嘴角。
別說千代穀徹那鮮活的、令人感到溫暖的笑容,就連說是個笑都很勉強——看著就讓人覺得假。
琴酒顯然是察覺到了不對的地方,他問:“你還記得什麽嗎?”
青年的表情空白了一瞬,猶如生鏽機器一般地艱難地道:“……全部。”
琴酒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又喊了一聲:“千代穀徹。”
黑發青年隻是看著他,對這個名字毫無反應,半晌,他道:“我不是他。”
“我應該叫什麽。”
這時候,就連組織的top killer臉上都不由得出現了一瞬的茫然。
“你不是他?”琴酒重複了一遍,問,“那他呢?”
黑發青年的雙腳還被固定在椅子上,他坐了下去,低頭蘸了些自己傷口流出來的血,放在指尖搓著,平靜地道:“我叫不出來,通俗一點講,應該是自閉了吧。”
畫麵中的琴酒陷入了沉默。
坐在降穀零一旁的琴酒“嘖”了一聲,對降穀零道:“所以你一開始的直覺倒也準確,從某些方麵來看,格蘭瑪尼確實不算是千代穀徹。”
降穀零的頭腦早在看到這一幕時陷入了空白。
或許說,今天早上他所經曆的空白已經太多了,多到這巨大的信息量衝擊也隻讓他短路了一瞬,千代穀徹的臉在眼前突然變得模糊起來。
一邊是眉眼彎彎笑起來格外親近的他;一邊是勉強勾著笑卻令人不由得感覺到恐怖穀效應的虛假的他。
這是什麽意思……
他說,他不是千代穀徹。
他說,他叫不出來。
他說,千代穀徹自我封閉了。
他是……
“格蘭瑪尼。”屏幕裏外的琴酒一起開口,裏麵的繼續說,“這個代號就先給你用吧。”
那個有著熟悉的臉,渾身血汙的青年平靜地點點頭,他說:“好。”
錄像裏的他說:“我就是格蘭瑪尼。”
錄像外的琴酒說:“這才是格蘭瑪尼。”
“……不是千代穀徹。”降穀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開口的,他聽見自己看似平靜地感慨,“原來格蘭瑪尼不是他啊。”
琴酒嗤笑一聲:“所以說這家夥也沒怎麽個堅強,倒是活生生給逼瘋了。”
徹……他瘋了。
降穀零眼神空洞地看著屏幕,腦海中盤旋著這一句話。
他被逼瘋了。
他被……組織逼瘋了。
在承受了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和精神折磨後。
在降穀零不知道的地方。
在他們所有人不知道的地方。
354.
九點十八,艾思羅納號。
想最後幫神索理一理頭發,卻見自己手上滿是鮮血和髒汙。
千代穀徹直起身,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他手中的匕首在指尖繞了一圈,最終沒入袖子,而那枚搶奪的U盤被握在手中,像是一枚定時炸彈。
他沒有回頭。
沒有看鬆田陣平,一眼也沒。
鬆田陣平在頭暈目眩中緩了三四秒才從地上爬起來,有些踉蹌地朝外跑去,正巧又撞上了急衝衝跑回來看情況的江戶川柯南。
小偵探踉蹌地後退了兩步,看著已經一片狼藉的室內,瞪大眼睛:“徹哥他……”
“跑了。”鬆田陣平臉色很差,他順著地上的血跡快步追去,抽空問跟在他旁邊的江戶川柯南,“你一開始就知道格蘭瑪尼是他?”
江戶川柯南深吸一口氣道歉著:“抱歉……我們沒想到他動手會那麽快。”
他現在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隻是催促著道:“我們必須攔下他!船上還有他的同夥!”
“放屁!”鬆田陣平吼了一聲,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瞪著遠方,聲音啞到幾乎沒有聲音,“放屁的同夥……”
“他的同伴……是我啊。”
是他媽的鬆田陣平啊!
卷發警官此刻不想思考千代穀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會做出這番舉動,他隻想抓住他,抱緊他,將一切的罪孽和怒火收斂在一對一的交流中。
他為剛剛自己產生的想法感到愧疚。
所以鬆田陣平又加快了腳步,接著迅速跑起來,像是一陣風。
江戶川柯南終究是被他甩在了後麵,那雙藍眸中深深淺淺漂浮著難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機,發現信號還是若有若無。
接著,他連忙想起自己來這的目的。
江戶川柯南:“!!!灰原!早織姐姐!”
他迅速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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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千代穀徹迅速朝甲板趕去,路上或許有遇到其他的公安,但都幹脆利落地被他放倒,那振匕首始終沒有拿出來過,僅僅是最基礎的敲暈。
他右手傷口滴下來的血已經染了半邊身子,在紅地毯上滴答著,留下一個又一個可追尋痕跡的血點。
但是他卻連用布料止血都懶得費力。
沒必要了,他想,一切都快結束了。
他蟄伏得太累,收斂起的力量太低微,可造成的傷害確實那麽大,大到後果他承受不起。
組織……zero他們一定可以拔除的吧?
“你他媽的在想什麽東西,千代穀徹!”他的腳步突然停頓了一瞬,說出口的話帶著氣急敗壞的意味,可表情卻依然平靜,“我沒在想什麽。”
他自語著:“就這樣吧。”
兩個相互糾纏碰撞的人格以大腦作為戰場,恨不得直接徹底掌控身體。
劇烈的頭疼的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襲來,與心髒處尖銳的疼痛形成照應,像是兩個點形成的鋸子,一下又一下切割著上半身。
千代穀徹邊走邊咳嗽著,壓抑的咳嗽中還有格蘭瑪尼時不時溢出的罵聲,與逐漸滴落的紅色倒有些相得益彰。
這幾年別的沒學到,罵人的話倒是記住了不少。
就像是玩通關遊戲一般,沒走多遠,他便又碰到了守關BOSS。
接到指令去疏散了一波群眾的萩原研二氣喘籲籲地朝這邊趕來,很快就撞到了當事人。
“toru!”
已經從江戶川柯南那得知了情報的萩原研二警惕地舉著槍,紫色的眼睛卻忍不住往千代穀徹手上的傷處飄。
男人此刻看著實在是太狼狽了。
身上滿是在地上滾出來的灰塵,和血漬一起黏在黑色的風衣上,顯得異常沉重;他的臉呈現一種失血的蒼白,那黑眸沉著,在看到他到來時沒有任何波動;那被劃傷的手沒有包紮,連邊緣都有些泛白。
可是為什麽是被劃傷的?誰幹的?
萩原研二看見他在咳嗽,咳出絲絲縷縷的鮮血,血自唇邊匯到下頷,在那欲落未落。
千代穀徹似乎在低聲說著什麽,但內容卻含混到無法聽清,隻能依稀分辨出是沒什麽意義的“安靜一點”“不要這樣”什麽的詞。
是在跟誰說話?
但很快,千代穀徹已經被染紅的手中滑出了一道匕首,寒冽地閃著清光,被紅色漸漸覆蓋。
萩原研二覺得自己的槍在顫抖。
早上還同桌吃飯的兩人,此刻站在狹窄的走廊中,互相握著武器對峙著,一副——不死不休的樣子。
“千代穀徹……”萩原研二的聲音在開口就啞了,他帶著平日裏的溫柔,又掩飾不住顫抖,“你不要這樣!”
他說:“你不要這樣做。”
拜托你……不要與我刀劍相對。
那雙安靜的黑眼睛對著他,似乎在問他,可你為什麽還是這個動作。
然而萩原研二絕望地發現,他害怕自己收回槍後千代穀徹瞬間逃離。
他還是做不到全然地信任他。
——信任一個代號為“格蘭瑪尼”的組織成員。
“研二。”千代穀徹的胸口慢慢起伏著,他垂著眸,看著那對著他的槍口,喊著平日裏不會喊的親昵稱呼。
那聲音太平和了,尾音帶著屬於千代穀徹的上揚,柔軟且和煦。
萩原研二的槍又是一抖,明明連保險栓都沒開,他卻擔心自己一槍走火。
他不由得蜷縮起手指。
“萩原研二。”千代穀徹又重複了一次,“你讓開。”
他話音剛落,便下意識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在不知不覺間,血珠悄然地滲了出來。
“抱歉,我不能。”萩原研二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一點一點地融化在頭頂昏暗的燈光中,他也在重複,“我不能。”
“你看,他們不信任你。”黑發男人低低地喃喃一句,帶著似嘲似諷的語調,“一點也不……”
萩原研二下意識皺著眉:“toru你在說什麽?”
“沒什麽。”千代穀徹的表情很平靜,也很安然,帶著很乖的意味,他隻需要再略微勾起一絲唇角,便有的是人為他這樣貌感到心軟。
“咳,你讓開,我不會把U盤交給組織。”他的話語長了許多,帶著耐心,隻是細碎的咳聲依舊很難止住,隻是被堪堪壓抑在喉嚨裏。
萩原研二的手蜷了起來,隻有一根在緩緩勾著手槍,隻需要外力輕輕鬆鬆一撞,就可以將槍打掉。
但偏偏是如此,他心中的責任感也不允許他全然將罪魁禍首給放過去。
地上躺著的警衛,江戶川柯南跑過來找他時那尖銳恐慌的聲音……
他能相信千代穀徹嗎?
他相信著千代穀徹,卻不相信格蘭瑪尼。
那雙紫水晶般的眼眸醞釀著極其沉默的情感,最後化作一聲清淺的話語:“toru,把U盤給我,跟我回去。”
“回去?”千代穀徹的表情瞬間鋒銳了起來,陰沉的殺氣自他周身肆意,足夠讓人明白他是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他嘲諷地道,“回哪裏?回監獄?”
“……我。”萩原研二被他這陡然的變化嚇了一跳,頓時又一次握緊了槍。
槍械碰撞時的清脆聲響在此刻聽得很明顯,黑發男人眼中的諷刺愈發清晰,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險些沒握住匕首。
一滴滴血液在劇烈的抖動中落到地上,他卻還在鍥而不舍地質問著:“你說啊!”
萩原研二說不出來。
原本逃避的事情明明白白地攤在了麵前,讓他無言以對。
千代穀徹就是格蘭瑪尼,他是黑衣組織手中的一把刀,殺的人幾乎數不清,這樣的他……落到警察手中,會有什麽後果呢?
萩原研二能違背法律嗎?
萩原研二能護他周全嗎?
他……現在能怎麽辦?
手中的槍落到了地上,被地毯包裹成沉悶的碰撞聲,萩原研二微微闔上眼,額上的汗從臉頰旁劃過,像是流淚一般。
“夠了。”
千代穀徹的聲音突然又平靜了下來,他有一下沒一下咳著,走到萩原研二旁邊,距離他很近。
兩人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萩原研二緊閉著眼,雙手頹然著垂放著,沒有用任何力氣。
他不想掙紮了。
不管千代穀徹對他做什麽,他都不想掙紮了。
toru……終歸是他們的錯。
明明朝夕相處,卻依舊沒有在沉淪前拽住他的手。
但萩原研二隻覺得肩膀上一涼,他睜開眼,發現那振泛著光的匕首上,一撮屬於他的發絲正黏糊著鮮血,欲落不落。
千代穀徹麵上一片漠然,他抬著手,幹脆利落地也從自己耳邊也割下一縷發絲。
萩原研二自匕首清澈的那麵,看到了自己帶著絕望的表情。
黑發男人伸手將兩人混在一起的發絲揉在手中,緊接著鬆開手。
兩撮混著鮮血的發茬融合在一起,飄飄地落到了地上,低頭看去,就像是一塊汙漬一樣。
萩原研二下意識想抬手抓住他,卻隻從千代穀徹冰冷的指尖劃過,抓了個空。
他看著千代穀徹浴血向外走去,脊骨挺得筆直。
他自陰影走向甲板,可在他走到戶外的那瞬,厚重的雲層恰巧遮住了天光,隻留給他一片更加深沉的陰影。
“徹……”萩原研二的心髒劇烈跳得動起來。
他下意識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著實分不清這痛苦是因為自己選擇違背守則放過了他,還是因為自己沒有追上去與之同謀。
好難受啊。
355.
“懦弱到不願意麵對這一切,在劇烈的痛苦中分裂出一個用於保護自己的人格,沉湎在過去不願清醒,這才是千代穀徹。”
琴酒勾了勾唇,有些滿意地看著格蘭瑪尼,像是在看自己親手打磨的武器,繼續說:“好在格蘭瑪尼的誕生就很強勢,他的存在足夠壓製那個懦弱的人格。”
降穀零夢囈一般,還在執著著真相,仿佛是想將自己的心都撕開,把所有的信息血淋淋地填進去。
“他這樣,怎麽敢放他去臥底?”
都說那麽多了,琴酒也不吝惜這點信息量,他幹脆地道:“之後的一個月,我們發現千代穀徹的人格對電擊還是有著比較強烈的反應,可以通過這個將他刺激出來,格蘭瑪尼要做的隻是模仿而已。”
“他們本質上還是一個人,因此記憶是共通的,學習演戲蒙過那群愚蠢的條子,並不是什麽難事。”
“而正好的,千代穀徹清醒的時候是沒有任何記憶的,而格蘭瑪尼可以輕而易舉將他壓製。”琴酒惡劣地扯了扯嘴角,“那個他常戴著的金屬眼鏡其實就有電擊的作用,格蘭倒是戴習慣了,一直沒摘。”
降穀零似乎是全聽了進去,又似乎隻是將聲音變作了字幕,它三百六十五度地橫亙在眼前,旋轉著,跳躍著,嘲笑著他的遲鈍。
原來,失蹤一個月後回來的人是格蘭瑪尼。
他們隻感覺到了他的冰冷和生硬,卻並沒有深究下去,隻是覺得這一個月的經曆改變了千代穀徹性格少許,他還是他。
原來,在寢室中崩潰大哭的才是千代穀徹。
因為格蘭瑪尼瞞不過去他們,便將毫無記憶的千代穀徹刺激出來應對一切,而知道組織手段、又被格蘭瑪尼全然壓製的他,根本沒辦法將一切真相告訴他們。
所以他崩潰了。
他害怕著全然無記憶的自己,害怕已經沾了鮮血卻無法自控的自己,害怕……關心他的同伴們也會被組織威脅。
所以他也隻能配合著格蘭瑪尼的行動,強笑著說什麽事也沒有。
偏偏,他們輕而易舉地便相信了。
誰都沒有深究千代穀徹經曆了什麽。
他們永遠自詡以為體貼不戳人傷口,卻在知曉後才發現那傷口從未愈合甚至已經潰爛入骨。
降穀零指尖冰涼,掌心被他摳出的血點已經糊成了一片,放在那也是持久綿久的細痛,這細痛從手心鑽進去,像是蟒蛇一般勒得他喘不過氣。
所以,之後跟他們相處的沉默的、冷漠的黑發青年,實際上是一個作為武器使用的黑暗麵,是占據那軀殼的外來者。
而他們的同期在痛苦中浮沉,每次出來還要在記憶的一片空白中,強打起精神應付他們,在打消懷疑後又被格蘭瑪尼壓到自我問責的深處。
降穀零清楚地知道,千代穀徹不會將格蘭瑪尼與他徹底分開,不會輕而易舉接受人格並非同一人的理論,他向來會自我譴責,向來會細心地挖掘自己一點一滴的錯誤。
他隻會將自己當作苦苦無法解脫的罪人,在午夜夢回時為格蘭瑪尼造的殺孽感到萬箭穿心的痛苦。
為什麽當時自己沒死?如果死掉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一切了?
但是當事態進行到這一步,千代穀徹連求死都是無法做到的,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切悲劇發生,劊子手卻是他自己。
就像是被禁錮在提線木偶中的一縷殘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人操控,卻無法改變一切。
這樣的日子……他過了七年。
七年,八十四個月,兩千五百天。
降穀零被這個時間尖銳地刺到了,他有些機械地轉頭,看著琴酒閑適愜意的樣子,恨不得一拳打到他的臉上。
但最後,他也隻是死死地擰了自己大腿一把,將衝動和痛不欲生狠狠咽下。
降穀零清楚地知道,自己作為波本坐在這裏,究竟是誰的功勞。
究竟是誰——從擁有全部記憶的格蘭瑪尼手中,將他的存在隱瞞下來。
七年是一個很長的過渡,足夠讓一個什麽也不懂的小屁孩成長到明事理甚至談戀愛的年齡,這七年中,作為共同生活在一個身體裏的兩個人格,總會在某些情況下發生碰撞。
千代穀徹不可能一直沉睡,頑強如野草的他絕對會想辦法扭轉局麵,哪怕知道自己橫豎逃不開一個死。
降穀零不敢想象千代穀徹究竟付出了什麽代價,才從被洗腦對組織絕對忠誠的格蘭瑪尼手中,將自己保下來。
但他知道,千代穀徹在某些情況下,絕對拚死也會出現。
“降穀零!渾身都是易燃物你還闖火場?!”
在外守一事件中,眼神格外狠厲的青年吼著他,近乎是不要命地代替他衝到了火焰中,全然不顧自己平時怕熱怕火的PTSD。
那時的千代穀徹渾身濕漉漉的,頭上淌著水,臉色慘白到極其可怕的程度。
當時降穀零懷裏還抱著孩子,被這刺激衝擊得心慌意亂,沒有觀察細節,隻為千代穀徹的行為而感動,卻並未多想什麽。
現在仔細想,說好打掃衛生的千代穀徹怎麽會換了身衣服出現在那個地方?並且身上淋了水後……他仔細回憶,似乎好像是有聞到血腥味。
他記得他們在打掃澡堂,說諸伏景光的過去時,千代穀徹沉默的樣子,那時的他叫作格蘭瑪尼更對。
“所以。”心中有個聲音輕聲細語著結論,“你們離開後,格蘭瑪尼出去做任務,但在回來時聽到爆炸的信息,toru不顧一切地出現了。”
“他衝進了火場,救出了景光,卻在猶豫了許久後才帶著外守一翻出窗台。”
那個屬於他的聲音在心底說:“降穀零,你應該知道的,他想死,千代穀徹想死在裏麵。”
“他想終結罪惡,包括自己。”
金發男人自喉中壓抑住了痛到極致的悲鳴。
toru啊……
他甚至知道為什麽千代穀徹最終還是選擇了出來。
因為那麽細心溫柔的他,不會想讓諸伏景光背上同學死亡的愧疚的包袱,也不會讓外守一逃離法律的審判。
他是為了他們而活著。
千代穀徹是為了他們而……存在。
所以他寧可付出代價也要隱瞞下降穀零的信息;所以他知道神索是姐姐後從不願靠近;所以在畢業典禮那天,他慘白著臉站在了他們麵前,為的就是一起拍一張畢業照。
降穀零想著,可能正是因為派遣格蘭瑪尼回去臥底,toru身邊一直有著鬆田萩原景光他們幾個在刺激,才勉強掌控了一絲主動權。
而逐漸能夠與格蘭瑪尼談判交流,千代穀徹才能在恰到好處的情況下將一切都隱瞞過去。
想起鬆田陣平所跟他說過,破案時的toru跟平日裏的差別很大,他好像是想將全部精力都燃燒在上麵一般,累暈自己都無所謂。
這就是千代穀徹的贖罪吧?
降穀零心想著,他為什麽沒有早些察覺toru自虐般工作時情緒的不正常?
直到今日,直到所有事情暴露,他們也沒往這方麵想,而是通過證據直接判定了是千代穀徹所做,在心底將失望和難過通通都宣泄了出去。
如果說千代穀徹被逼瘋有組織和琴酒的功勞,那麽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便是他們隨隨便便、猶如隨風飄散的煙霧的態度。
降穀零又想起前幾天才給千代穀徹過的生日。
因為共感和中毒險些瀕死的青年在醒來後尚未開心許久,便在觀察到他和諸伏景光異樣的態度後沉默了下來。
他到底為什麽哭?為什麽悄無聲息地崩潰流淚?
僅僅是為了與七年前保持一致?
不……降穀零在心中否定,並且回答,千代穀徹是察覺到,他們發現了格蘭瑪尼的存在進而對他產生難以掩飾的失望後,才為終究走到這一步的命運而流淚。
因為沒有第二次了,他的摯友們再也不會與身為格蘭瑪尼的千代穀徹過生日了。
這是他的二十八歲生日,卻是最後一個生日。
而當時,被憤怒和失望衝昏了頭腦的他,降穀零,還他媽湊到千代穀徹的耳邊,在其他人給予作為生日祝福的時候,給了他最後一擊。
“toru,你能不能不要去科技展?”降穀零自以為給了他機會一般地說著。
他沒有看到千代穀徹陡然空白、渙散的眼神,他隻關注了那虛偽的、強顏歡笑的笑容,忽視了其中的無法改變和絕望,並覺得toru背叛了他們的友誼。
是他們先背叛的。
所以說千代穀徹去了,作為格蘭瑪尼,作為站在他們對立麵的罪人。
降穀零的呼吸堵在了胸口,與心髒的尖銳疼痛攪拌在一起,最後化作滾燙的鐵水澆到了他的鼻腔和喉嚨中。
他真的要死掉了……
可是現在呢?現在的千代穀徹怎麽樣?他們甚至還跟FBI設置好了伎倆,想要在見到最後的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將他逮捕。
——親手將已經站在深淵便搖搖欲墜的同期推下去,粉身碎骨。
“我要走了,我還有點事情。”降穀零突然起身,不再看錄像還有什麽內容,也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和語調到底正不正常。
他狼狽地將遙控器放在桌上,近乎是落荒而逃一般逃出了這個放映室,直直地衝出了基地,衝到了太陽底下。
暖色的陽光輕柔地落在他的臉上,將眼睛刺得生疼,已經濕了幹幹了濕不知道多少次的眼眶突突直跳著,最終還是狼狽地將水珠掛在了眼睫上。
降穀零低下頭,拿出給諸伏景光發信息的手機,將最關鍵的洗腦暗號發出去後,他卻沒有停下。
【hiro,我好累。】
【我們的推斷錯得離譜……格蘭瑪尼是千代穀徹,但toru不是格蘭瑪尼。】
【格蘭瑪尼是toru在承受酷刑中誕生的、被洗腦效忠於組織的人格。】
【他被組織逼瘋了。】
發送完畢後,降穀零有些狼狽地跌進車裏,寧可被身後的盒子硌得發慌卻也不願意動彈一下。
他覺得自己好像中毒了,石化的、軟筋的、肌無力的,總之,除了痛苦外,他什麽也感受不到。
“toru……”他低低地從嗓子擠出這個還帶著親昵的稱呼,初見便向他們交付了友誼的青年,估計做夢都沒想到他們會將他推到這個地步。
他做不到任何虛偽的道歉。
他現在要怎麽辦才可以挽回這個徹底崩盤的局麵?
已經九點三十分了。
356.
九點三十分。
千代穀徹直接離開了走廊,並且在一個拐角處與廚師打扮看著瑟瑟發抖的獨眼男人擦肩而過。
沾著血的U盤上附著一個被血掩蓋的小點,忠實地記錄了從展廳到這邊的所有坐標。
朗姆收起U盤,沒有看到這個小點,而是低聲問:“需要我接應帶你走嗎?”
“還有渣滓沒有處理完。”他語氣平淡地說,“你先走吧。”
朗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狼狽的模樣,嗤笑一聲:“祝你活著。”
格蘭瑪尼是琴酒的親信,跟他可不對付。
而正巧,對於有野心的朗姆,BOSS並沒有告訴他關於格蘭瑪尼是新的載體的事情。
兩人至此擦肩而過,千代穀徹走到了甲板上。
今天是個很好的天氣,原本偏向於藍灰色的大海在此刻微微泛著光,在渡輪的行動間**開一圈又一圈規則的波紋。
海風很濕潤,或許也很鹹,但在身上血味濃重的情況,隻能用觸覺暫且表達一下感覺。
而遙遙的、看不見岸的廣闊天地,在此刻格外恢宏,讓人不由得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和醜陋。
黑發男人就站定在船頭的欄杆旁,頗具氣勢的海風刮起他被剪短了一截的不規則的黑發,將因為過於瘦削而不貼合的黑風衣的衣擺也往後刮去,地上很快就多了許多小點,正是海水混著血點造成的。
他就這麽靜靜地等著,等到在裏頭暈頭轉向找人的警衛們包圍了他,等到一臉狼狽的鬆田陣平衝了出來。
“都退後,不準動!”卷發警官拿著諸伏景光的雞毛當令箭,成功把其他的公安都嗬退了下去,將更加廣闊的平台交給了他們兩人。
千代穀徹轉過身來,雙手撐在欄杆邊,若非臉上並無什麽笑意,他就像是在享受度假一般。
鬆田陣平看著,隻覺得海風裹挾著這飄飄****的身體,想要帶他離開一般。
他就這麽走到距離他五步的位置,站定,看著他。
“千代穀徹。”鬆田陣平壓著聲音喊他,猶如平日裏佯裝生氣時的打鬧,“給我過來!”
被喊名字的當事人看著他,又好像穿過了他看著桅杆,那安靜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
對著那黑白分明的眼睛,鬆田陣平隻覺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他舔了舔唇,說:“剛才是我的問題,是我沒有弄明白你想做什麽,是我……”
“我不想聽。”千代穀徹的眼睫顫了顫,直接開口打斷他,“鬆田,我不想聽,我不會把U盤給你們。”
鬆田陣平很艱難地繃出的一絲絲笑容又憋了回去,他靜默地看著千代穀徹,道:“一定要走到這個地步嗎?”
“什麽地步?”黑發男人側了側頭,似乎有些聽不清他的聲音一般,因那個耳釘受損的聽力在海風的幹擾下像是屏蔽一切信號的裝置,讓鬆田陣平的問話格外的艱難。
所以那個耳釘的經曆是真的嗎?
千代穀徹,你到底有多少內容是真實的?
鬆田陣平牙齒又沒忍住咬合在一起,他狠聲道:“不管是中毒還是其他的什麽,我們都能想辦法搞定,對……我們,還有hagi,零,景光和班長,我們都可以一起想辦法……”
那想發狠的聲音隨著話語的進行越來越微弱,最後變成了帶著哽咽的哀求:“toru,算我求求你,離開那個組織吧,難道我們那麽多年的感情,還是比不過那個勞什子的組織嗎?”
“我們之間那麽多年的感情。”千代穀徹看著他,仔仔細細地看著,咬字清晰地道,“和那個組織比?”
“你當我是覺得對那的感情更深?”他似笑非笑。
鬆田陣平被看得渾身發燒,千代穀徹那原本什麽都沒有的眼中出現了一絲極淺的疲憊,像是這一打量,燃盡了他的最後力氣。
他感覺自己好像說錯話了。
“實在是太可笑了,不是嗎?”千代穀徹自語道,“我,我……到底想要做什麽啊。”
“我什麽也不想做,就這樣互相放過吧。”
仿佛一個壞掉的機器,兀自說著淩亂讓人聽不懂的話語,他看著鬆田陣平,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人。
鬆田陣平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見千代穀徹直接握著匕首朝他衝過來,那眼眸中閃著狠厲的光讓他險些怔在原地。
身體下意識行動起來,他用臂作擋,任由匕首劃破自己的手臂,留下一條斜長的傷口,鬆田陣平皺著眉,反手去扣千代穀徹的手臂,卻被對方猶如滑蛇一般掙脫。
就這麽過了幾招,怎麽說對方都聽不進去,鬆田陣平也不由得冒出了一絲火氣,他默不作聲地加大了力道,眼眸沉沉地看著像是換了個人的千代穀徹。
“你他媽到底要做什麽!”鬆田陣平吼道,摁住他握著匕首的肩膀往後推,“就不能好好談一談嗎!”
“談什麽?”千代穀徹歪歪頭,“你想做什麽?”
鬆田陣平一愣,他想做什麽,他想將這對警方萬分重要的U盤奪回來,然後……
然後他想陪著千代穀徹贖罪。
這站在光明下,已經成為東京警視廳頂梁柱的正義之星,不應該落到這個下場。
“我會陪著你。”他沉聲道,“接受該有的結局。”
千代穀徹嗤笑一聲:“我不想,你來打我啊。”
“那老子就打到把你帶回去!”鬆田陣平被他這態度激出了火氣,他頓時左手一拽,拳變作掌,直接劈在了千代穀徹的肩膀上。
那振匕首又一次毫不留情地自他眼前劃過,在千鈞一發之際削掉了他的一截劉海。
兩人就這麽打出了真火,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若非頭頂的陰雲還在龜速地攀爬著,遲早被太陽曬幹,黏在身上。
在鬆田陣平全神貫注判斷著千代穀徹的動作時,兩人早已不知不覺靠近了欄杆。
廣闊的海麵像是劇本的舞台,隨時等待著演員踏浪而來,鬆田陣平背後涼涼的,不知是冷汗還是脖頸傷口流下來的血,他看著千代穀徹的臉,又覺得看不清他。
千代穀徹隻是輕輕地歎息了一聲,用幾乎融化在風裏的聲音:“鬆田,你對我失望嗎?”
鬆田陣平出招的動作沒刹住,打了出去,思緒卻一瞬間停滯。
若在這事情沒有發生之前,他能毫不猶豫地說“失望個屁,我為你驕傲!”
“但是現在……”千代穀徹笑了笑,自己替他回答,“我對千代穀徹很失望。”
順著鬆田陣平的力道,青年踉蹌的後退一步,正好越過了欄杆,那匕首在碰到前者之前鬆開了,“當啷”落到地上,像是陡然跌至穀底的情緒。
他的黑發隨著風後仰,露出光潔的額頭,風衣獵獵抖動,像是一隻即將振翅飛翔的大鳥,終於脫離了鎖鏈的束縛一般,徑直朝大海的懷抱倒去。
他臉上的笑更柔和真切了,變作了平日裏眾人最熟悉的模樣。
“鬆田——”千代穀徹曾這般笑眯眯地將辣味的史萊姆塞到他嘴裏,並在他嗷嗷找水的時候笑得更加燦爛。
但現在明明什麽都沒有吃,鬆田陣平卻覺得自己辣得已經失去了理智。
他發瘋一般地向前衝著跪下去,近乎是連滾帶爬地抓住了千代穀徹的右手腕。
“toru,千代穀徹!”他吼道,“這算我贏了懂嗎?跟我回去!”
被他拽著的手腕原本都淌不出血的傷口又一次被撕裂開,滾燙的血被海風吹到鬆田陣平臉上,燙得他淚流滿麵。
“你放過自己吧……”他啞聲道,“沒什麽事情是不可以解決的,錯誤也是可以彌補的。”
千代穀徹臉上笑意淡了,他用極低的聲音喃喃著:“當年沒有直接死掉,就是我犯的最大錯誤。”
卷發警官還在試圖嘴炮拯救世界,但還沒開腔,就被千代穀徹的話語震了一瞬。
“鬆田陣平。”他抬起頭,有些疲憊地朝他笑了笑,“我真的好累啊。”
對上鬆田陣平那近乎目眥欲裂的表情,千代穀徹將左手也搭了上去,近乎是使出全身力氣掰開他的手,他用力地蹬著船的平麵,整個人向前展去。
像是站在舞台上擁抱全世界的魔術師,黑發青年臉上帶著柔和愜意的微笑,好像隻是在說著“很高興見你”,黑色的風衣在身後綻開,愈發襯得像是即將沿著海麵翱翔的雨燕。
他快樂地朝目眥欲裂的鬆田陣平揮了揮手,如同隻是一次普通的離別。
鬆田陣平下意識伸出了手,不知何時被圈在拇指間的U盤隨著他的動作晃晃****著,卻怎麽也沒辦法衝回主人手中。
他腦海中一瞬間空白,突然意識到了一個被所有人忽略的問題。
——這是千代穀家的珍寶。
旁人有什麽資格叫歸還?
最終,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終於恢複了自由的雨燕,一幀一幀滑翔著,與大海愈發靠近。
他墜落了。
九點三十分鍾,被層雲擋住的陽光此刻終於漏了出來,將一片熔金色的暖意灑進遼闊的海麵。
那些美好的回憶像是易碎的玻璃,碎裂的那一刻,無數細小的,流淌在記憶深處的情感也隨之迸發。
‘我贖罪了。’
黑發青年仰起頭,他的瞳孔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極暖的色彩,像沉澱著一抹甜得發膩的糖漿。
他最後親吻了一下陽光,如同童話裏的人魚那般,消失在一片潔白的泡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