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父子相認

葉二娘放開了虛竹的頭頸,抓住他的肩頭,左看右瞧,喜不自禁,說道:“孩兒,這些年來為娘我都想死你了,都是那個天殺的狗賊,偷了我的孩兒,害得我們母子分離二十四年,萬幸還是讓我找到了你,咱們母子團聚,以後再也不要分開了。”

就在這時,一直冷眼旁觀的蕭遠山忽然緩緩說道:“葉二娘,你這孩子到底是給人家偷去的,還是搶去的?你臉上的這六道血痕,又是從何而來?”

葉二娘突然變色,尖聲叫道:“你……你是誰?你……你怎麽知道?”

蕭遠山冷笑說道:“怎麽,你難道已經不認得我了麽?”

“啊!是你!就是你!”

葉二娘驟然尖聲大叫,縱身向著蕭遠山撲去,然而待撲到離他身子丈許之處,卻又突然立定,伸手戟指,咬牙切齒,憤怒已極,卻又不敢近前。

蕭遠山沉聲道:“不錯,你孩子是我搶去了,你臉上這六道血痕,也是我抓的。”

葉二娘叫道:“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搶我孩兒?我和你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你……你……害得我好苦,你害得我在這二十四年中,日夜苦受煎熬,到底為什麽?你為……為什麽要這般害我?”

蕭遠山卻不答反問,伸手一指虛竹,說道:“葉二娘,我問你,這孩子的父親是誰?”

葉二娘驟然全身一震,道:“他……他……我不能說。”

虛竹心神激**。奔到葉二娘身邊,叫道:“娘,你告訴我,我爹爹是誰啊?”

葉二娘連連搖頭:“不行,我不能說。”

蕭遠山緩緩說道:“葉二娘,你本來是個好好的姑娘,溫柔美貌,賢淑端莊。可是在你十八歲那年,受了一個武功高強、大有身份的男子所誘,失身於他。生下了這個孩子。是不是?”

葉二娘臉色變幻,木然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頭說道:“是。不過不是他引誘我。而是我去引誘的他。”

蕭遠山道:“這男子隻顧到自己的聲名前程。全不顧念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未嫁生子,處境是何等的淒慘。”

葉二娘連連搖頭:“不。不,他顧到我了,他給了我很多銀兩,給我好好安排了下半世的生活。”

蕭遠山厲聲道:“他若真的顧著你,又為什麽讓你孤零零的飄泊江湖?”

葉二娘淚眼模糊,不住搖頭道:“我……我不能嫁他的,他怎麽能娶我為妻?他是個好人,他向來待我很好。是我自己不願連累他的,他……他是個好男人,都是我的錯。”

聽她的言辭,顯然對那個遺棄了她的情郎,仍是充滿了溫馨和思念,昔日恩情,並沒因歲月的消逝和她自己這些年來所遭受的苦楚而有絲毫減退。

群豪見此無不心中暗歎,這葉二娘雖然惡名素著,但對於她當年的情郎,卻著實是情深義重,隻不知這個男人是誰。

蕭遠山忽然朗聲道:“葉二娘,這孩子的父親,此刻便在此間,你幹嘛不指認他出來?”

葉二娘大吃一驚,連連搖頭:“不,不!沒有,沒有這回事!”

“沒有麽?”蕭遠山冷笑一聲,說道:“那我問你,難道你這孩兒才一生下來,你就想要讓他當和尚麽?否則你為什麽在你孩兒的背上、股上,燒上三處二十七點戒點香疤?”

葉二娘掩麵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別問我了。”

蕭遠山朗聲道:“你不肯說,我卻知道。隻因為這孩兒的父親,乃是個佛門弟子,還是一位大大有名的有道高僧。”

葉二娘立時渾身一震,呻吟一聲,再也支持不住,直接暈倒在地。

群雄大嘩,眼見葉二娘這等神情,那蕭遠山所言顯然並非虛假,原來和她私通之人,竟然是個和尚,而且還是個有名的高僧。眾人不禁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不少人便忍不住將目光向著少林眾高僧掃去。

虛竹急忙跑過去將葉二娘扶起,連聲叫道:“娘,娘,你醒醒,你醒醒啊娘!”

過了半晌,葉二娘才悠悠醒轉,低聲說道:“孩兒,快扶我下山,這……這人是個妖怪,他……什麽都知道。我再也不要見到他了,這仇也……也不用報了。”

虛竹道:“是,娘,咱們這就走吧。”

蕭遠山卻厲聲叫住道:“且慢,我話還沒說完呢。葉二娘,你不要報仇,我卻要報仇,我為什麽搶你孩子,你知道麽?因為……因為有人搶去了我的孩兒,令我家破人亡,夫妻父子不得團聚,我這是為了報仇。”

群雄聞言微微一驚,這蕭遠山的身手方才眾人都是親眼所見,武功之高世所罕見,又是什麽人能夠令他家破人亡,從他的手中將他的孩子搶去?

葉二娘也吃驚道:“有人搶你孩兒?你是為了報仇?”

“不錯。”

蕭遠山點點頭,說道:“我搶了你的孩子來,放在少林寺的菜園之中,讓少林僧人將他撫養長大,授他一身武藝。隻因為我自己的親生孩兒,也是被人搶了去,撫養長大,由少林僧授了他一身武藝,我便一報還一報。葉二娘,你想不想瞧瞧我的真麵目?”

說著話也不等葉二娘回答,蕭遠山便伸手拉去了自己遮臉的麵幕,一張略顯蒼老的臉頓時顯露出來。

群雄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因為這張臉除了臉上皺紋頗多,顯得蒼老一些外,簡直就和蕭峰長得是一模一樣,眉目神態無不相像,神韻也有八九分的相似,乍一看就像是和蕭峰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

蕭峰渾身一震,麵現驚色,又想起蕭遠山剛剛說過的話,心中驟然升起一個念頭,不禁顫聲問道:“前輩,你……可姓蕭?”

蕭遠山看向蕭峰,目光中蘊滿了舐犢之情:“這還用問麽?你姓蕭,我自然也姓蕭。”

心中猜測得到證實,蕭峰不禁驚喜交集,搶步上前,拜伏在地,顫聲叫道:“你……你是我爹爹……”

蕭遠山哈哈大笑,說道:“好孩子,好孩子,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爺兒倆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記認,誰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峰兒你看!”

說著話蕭遠山左手一提,將蕭峰拉了起來,接著一伸右手,扯開胸口衣襟,露出一個刺花的狼頭。蕭峰見狀也伸手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隻見那胸口之上也刺著一個張口露牙、青鬱鬱的狼頭,與蕭遠山胸膛上所刺的狼頭一般無二。

至此,蕭峰已再無半分疑慮。他為查自己身世,曾遠赴雁門,遭遇過契丹部族之人,因此知道,這青狼之首並非尋常刺青,而是契丹中蕭氏一族族人所特有的標記,都是從小便人人刺上,是最好的身份印證。

蕭遠山、蕭峰父子相認,不禁百感交集,兩人並肩而立,突然間同時仰天而嘯,聲若狂風怒號,遠遠傳了出去,隻震得山穀鳴響,在場數千豪傑聽在耳中,盡感不寒而栗,麵麵相顧,駭然失色。

良久之後,嘯聲止歇,蕭峰從懷中摸出一個油布包打開,取出一塊縫綴而成的大白布,展將開來,乃是他與阿朱一起去天台山查問帶頭大哥時,智光和尚給他的蕭遠山當年在雁門關外跳崖前所寫石壁遺文的拓片,上麵一個個都是空心的契丹文字。

蕭遠山指著最後那幾個字愴然大笑道:“‘蕭遠山絕筆,蕭遠山絕筆!’哈哈,孩兒,那日我傷心之下,跳崖自盡,哪知道命不該絕,墜在穀底一株大樹的枝幹之上,竟得不死。這一來,為父的死誌已去,便興複仇之念,那日雁門關外,中原豪傑不問情由,便殺了你不會武功的娘。孩兒,你說此仇該不該報!”

蕭峰大聲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焉可不報?”

蕭遠山道:“孩兒,那日我和你娘懷抱著你,去你外婆家探望,不料路經雁門關外,忽然有數十名中土武士從旁躥出來,將你娘和我的一眾隨從盡數殺死。大宋和契丹世代為仇,相互廝殺本不是奇事,但這些中土武士埋伏山後,顯然是早有預謀。孩子,你可知那是為了什麽緣故?”

蕭峰道:“孩兒曾聽智光大師說過,說他們是得到他人傳來的訊息,以為是契丹武士要來少林寺奪取武學典籍帶回去訓練遼國軍卒所用,以為他日遼國謀奪大宋江山做準備,他們誤信之下,於是到雁門關外伏擊,這才害死了娘。”

蕭遠山慘笑道:“當年你老子並無奪取少林寺武學典籍之心,他們卻冤枉我,害得我家破人亡。好,好!我蕭遠山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人家冤枉我,我便做給人家瞧瞧。這三十年來,我便躲在少林寺中,將他們的武學典藉瞧了個飽。少林寺的大和尚們,你們有本事今日便別讓我蕭遠山生離此地,否則,嘿嘿,少林派的武功就非流入大遼不可,你們就是再到雁門關外埋伏,也來不及了。”